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最冷一天【完结】>第38章 不是意外

  萧婕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再有小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季姜也抽空去了趟墓地,和江樱容一起,她开的车。

  “你也是,萧婕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给我支应一声,要不是我打电话听她声音不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她数落道。

  他用胳膊肘撑着车窗,看着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道,“她不让说。”

  “那为什么给你说,不给我说?”她嗤笑 ,“怎么,跟我的关系没跟你的铁,我俩更见外?”

  “……”这话季姜就没法接了。

  江樱容看他一眼,道:“算了,算了,赶紧说送你去哪,我这一天天事情多得晕头转向的,没空陪你瞎溜达。”

  “去黄金岭。”他坐直身体道。

  “?”江樱容做出诧异的表情来,“那不是公墓么,你去那干嘛。”

  “有事。”他简短道。

  江樱容一手扶方向盘,嘴里啧了一声,道:“哎,我发现你从非洲回来之后,这脾气是越来越怪了。”

  “你不顺路,我就下去打车。”季姜道。

  “顺,怎么能不顺。”江樱容打了一把盘,拐上了高速引道,道:“季公子难得差遣我,哪有不顺路的话。”

  两人沉默片刻,季姜打量了一眼车内装饰,没话找话般的道,“你这车是xx系列的高端款么,有小两百下吧。”

  江樱容一笑道,“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你可从来不会关注这些。”

  她偏头看他,调侃道:“这细听啊,怎么还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季姜倒也坦然,跟着讪笑起来,“你一辆车够别人小半套房了,怎么能不嫉妒。”

  “嗨……我这些年付出的辛苦,赚十套房都是够得。”她道。“当年校招,我现在的老板招了我,我当时一边读研,一边给他们打白工,还要兼顾一些画图做数据收邮件打扫卫生的各种杂活,无数次想着我该不会是遇到骗子公司了吧……说真的,那时候我每天去上班都在担心,别门一推开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老板趁夜卷款跑路了,我是人和理想都两空,现在想想,我也不是什么眼光好,就是纯傻,傻乎乎的相信他们能做大做强。”

  “十年了,我陪着公司走到现在,真心觉得,它已经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它不仅仅只是一份工作。18年的时候,当时我们公司投资的俱乐部非常不景气,联盟晚年吊尾车,要成绩没成绩,要人气没人气,老板说要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救不活它,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完全不打游戏,不懂游戏的人,可她说,她信我。”

  “那能怎么办,只能试试咯。”她笑,“那会儿我们中途被刷下过去好几次,队伍也重组了n次,才有了今天的战队,才有了今天的QDP。”

  “我很感谢苏盏姐,她一路教会了太多。”她感叹道。

  “19年我们拿下大奖后,有了源源不断各种赞助费和代言费后,我当时决定去买下人生中第一套房子,我当时站在市中心的那栋楼下,就在想,我江樱容原来也有这么一天啊,我居然也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了。”

  “苏盏姐,也就是我们老板,那天陪我去的,她比我还兴奋,一直指着楼盘说,买这个,买这个,位置好,风水好。”

  “季姜,我说这些不是跟你炫耀什么,你这次回来,我其实老早就想跟你谈谈了,你看你整天垂个脑袋,一脸丧气样,我真的觉得,你不该是这样子的。至少我们认识的季姜,他的三十岁本不该是这样子的。人生风水轮转,起起伏伏,本该什么坎都能过得去的,怎么你过着过着反而把自己精气神给过没了?”

  “……”季姜本来沉默的听着,偶尔还配合话题笑笑,听到这里,目光不免暗淡下来,整个人彻底又恢复成了江樱容所描述的那股丧样。

  “萧婕不敢问,但是我跟你之间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就是想知道,七年前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哥选择转行,你最后突然出国?”江樱容索性把车刹在公墓门口的绿荫道上,侧头逼问。

  “……”季姜张嘴,半晌才呐呐道,“先下车吧。”

  他转身推开车门,磨磨蹭蹭的走下车去,扶着车门,转身看着隔着玻璃正满脸怒容瞪视着自己的江樱容。

  许久,他才无奈道,“先陪我去见个人吧,等见完……我全部告诉你。”

  听了这话,江樱容这才施施然下车锁门,和他一起朝着公墓走去。

  不知道上了多少层台阶,他们最后停留在一片不起眼的砖砌的大理石墙面前。

  一整面墙都是镶嵌的都是黑底白字的大理石砖面。

  每一小块的中央都刻着一个白漆雕刻的的人名。

  江樱容一眼扫过去,光这一面墙就足足有上百个名字。

  季姜却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小块。

  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名字,“郑宜。”

  “这是?”她问。

  “她失踪的时候,才二十四,研究生刚毕业,三年后,她在城郊的一个废弃工地的荒井里被发现,除了找到尸体现场,这个案子再无线索……至今都是悬案。”季姜慢慢道,“我去过她老家,在贵州山区,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老实人,一辈子靠种香菇好不容易供出一个大学生,却还是没等到女儿挣钱孝敬他们那一天。”

  “……”江樱容怎么都没想到,他带她来着,忽然说起这样一个人。

  “江樱容……”季姜掏出纸巾,把大理石上溅到的泥点子一点点的擦拭干净,然后才道:“我妈不是意外死亡,她和郑宜一样,都是受害者。”

  “!?”江樱容闻言,睁大眼睛,消化半天,才道:“……不,不是说因为车祸么?”

  季姜摇摇头。

  “可……”江樱容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当时和你妈妈在一辆车上的姑娘,好像不姓郑……我当时和萧婕去看你妈妈的时候,刚好碰见过她去做检查……我听见她妈妈叫她……何,何什么瞳来着。”

  “她不是跟我妈一辆车。”季姜道,“但她却是这个案子里给过我帮助最大的人。”

  “她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慢慢道。

  “……”江樱容陪着他,一起朝着黑色砖石上的白色名字看去,目光里充满哀伤。

  “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七年前。

  当时季妈妈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季姜都没能走出来。他的灵魂被拘禁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无法挣脱与外界感触。

  季迦禾赶过来的那天,h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雨。

  季姜去车站接他,伞被风吹的金属骨架都快要撑不,雨卷着大风在云下疾跑,整个后背几乎全被雨浇湿。

  好在这座南方城市,即使在已临近十一月份,依然保持着夏末的温度, 他紧紧握着伞柄,就好像那是心里最后的倚仗一样。

  那天他还是在人群中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季迦禾,但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恨不得跳起来挥手或者高声热情呼喊着对方。

  而季迦禾同样心有灵犀般,同样一眼就看见了他。

  那一刻,季姜想,我终于还是食言了,没能守住三年之约。

  曾经那么想见的人,想念到几乎药石无医,疼痛不休的人,终于走到了他面前来。可他却宁愿希望还在那三年之约里,希望一切都从未变过。

  可是没有可是。

  命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祷而改变。

  季姜接过行李,对着季迦禾,只是说出一句,“累么?”

  季迦禾虽然摇着头,但是疲惫的面容却出卖了他。

  两人沉默的并肩走在雨里,只有一把伞,所以不得不挨在一起。

  “爸爸回去收拾东西去了……”季姜吸了一下鼻子,像是有一点感冒。

  按照习俗,要给逝者烧几件衣服和用品。

  季迦禾接过伞,微微将伞面往那边倾斜一点,将人小心遮在伞下。

  他“嗯”一声。

  “我想委托鉴定机构做死因鉴定。”季姜握紧手指忽然道:“我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他停下脚步,看向季迦禾,眼里全是坚定。

  “酒驾致使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他怎么着都构成交通肇事罪了。”

  “可是法院已经判了。”季迦禾低头看着他道。

  “所以我要抗诉,只要我有证据,检察院会重新考虑量刑意见。”季姜道。

  沉默了一两秒,季迦禾看着他道,“我能做什么。”

  “你有相熟的同学在鉴定机构的吗,我们可以先咨询一下。”季姜道。

  “有,我等会打电话问一下。”季迦禾点头道。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见了同样的情绪,季姜继续往前走,望着迷蒙的雨幕,和大雨中匆忙的人群,“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爸,他肯定……特别难过。”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先是殡仪馆那边打电话抱歉说道,季妈妈的遗体被工作人员弄混,和另一个年龄和各种信息相仿的女人搞错,被烧了。

  他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紧接着,季迦禾去医院调出住院期间所有病历,发现随诊里面一直都标有长期慢性疾病。

  “不可能……”季爸爸吃惊道,“你妈虽然一直有点抗拒去医,几年没怎么体检过了,但她身体一直很好的,平时也没有任何不适症状。”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季爸爸问。

  季姜刚想张口,却被季迦禾用眼神制止住,他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就是报销的时候,人家问来着……”

  “哦。”季爸爸坐下,身形无力,他看着桌面上季妈妈生前曾穿过的衣服,久久舍不得移开视线。

  两人不忍打扰,走出门,站在楼下季姜又翻了一遍病历,联系到火葬场那边忽如其来的“失误”。

  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季迦禾也立马问,“那天车祸发生后,是谁送妈来的医院……”

  “是孙晖朝。”季姜道。“交警说过,当场有人打120,但孙晖朝怕人有事等不住,不顾现场情况,把妈和小瞳放进他车里,送到了后面这家医院。”

  两人对视一眼,打开地图,一看就发现了端疑,明明离事发地三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医院,但孙晖朝偏偏把伤者送到了较远一点的另一家医院。

  “你看笔录了么?”季迦禾问。

  季姜道,“我之前问过检察院那边,他们说警方讯问笔录里,孙晖朝说自己当时心里很慌,所以十字路口转错了方向,又只记得这家医院的大概位置,所以将人送到了那去,等到了医院之后才报了警。”

  “主治医生肯定知道病历的事情……”季姜道。

  季迦禾立马打电话去医院,得知主治医生几天前刚被医院派往国外研学交流去了。

  “……”两人一合计,立马觉出了里面的问题。

  这些恰到好处的失误与线索,都指向了关键证据。

  “车!”季姜忽然记起来一个最为要紧的关键点,“妈当时开得是租的车,我记得……当时出事后,都忙着救人,车反而没人管。”

  他立马站起来,连外套都顾不得穿,心神不宁的往外走去,“我去联系交警,看看车最后怎么处理了……”

  季迦禾却一把拉住他。

  季姜被他拽住,有些茫然的回头。

  季迦禾却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盘,季姜看过去,发现指针早就指向了凌晨。

  他不得不坐回去,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然后颓丧坐下。

  两人沉默的各自坐在餐桌的两头,中间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豆大点的灯火微弱的就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一样。

  “其实……其实我早就该发现了”季姜忽如开头,有些自责又沮丧的道,“我去找过小瞳很多次,她对我……始终都有些抗拒,如果仅仅是普通的意外事故,她表现的太理智了,从得知自己再也站不起来那一刻起,她一直都比她爸妈表现的冷静,就好像……好像是她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一样。”

  “特别是孙晖朝的父母去找过她之后,她爸妈非常快的就答应了那边提出的赔偿标准,摆明了愿意用钱了事的态度。”季姜开始一点点回忆起住院这么些天过往中的各种细节。

  “她肯定知道点什么。”季迦禾忽然道。

  季姜立马从散落着各种杂物的沙发上翻出手机,拨通了小瞳妈妈的电话。

  铃声持续响着,直到自动挂断。

  “他们出院后是回老家了么?”季迦禾问。

  “应该没有,我听小瞳爸爸提过一嘴,后续的康复和二次手术都得在这边做,他们老家的医疗条件达不到……短期内应该回不了老家。”季姜道。

  “那他们很可能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季迦禾分析道。

  “景艺园。”季姜忽然道,“对,就是这个小区。”

  小瞳出院那天,季姜在走廊里碰见了她妈妈,正在往下搬东西。

  他本想去搭把手,却被对方连连推辞。

  “小季,你快回去歇着吧,又一晚上没合眼吧……”小瞳妈妈边走边道,“这照顾病人啊,可比上班什么累多了。”

  “远不远,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们。”他眼看着小瞳妈妈手上的水壶马上要掉落,连忙扶了一把问道。

  “不用,就几步路的事,听她爸爸说,就在附近的景艺园……”小瞳妈妈随口道。

  小瞳爸爸恰好抱着一堆东西,从病房里面出来,刚好听了个话尾,忽得用胳膊肘狠狠碰了小瞳妈妈一下,粗声粗气道“这么东西要搬,还有时间在这闲聊?”

  “哎,对,对,小季,先不聊了。”小瞳妈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岔开话题连忙抬脚走了。

  经季姜这么一提,季迦禾立马翻开手机地图,搜了搜,然后道:“这个小区东边是医院,西边靠着科技大的老校区,院墙后面就是科技大附属小学和幼儿园,对面街是省重点金台高中,租金非常高……房东一般也不太会面向短租客出租。”

  “所以……所以说,房子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租的。”季姜立马道,“小瞳爸爸妈妈日常看得出来都是非常非常拮据的人,不可能忽然一改脾性花这么大代价在这个小区租房。”

  这所有的事背后,都像是有一双手一般,在里面操控着一切,从车祸发生那晚起就开始一点点在毁掉证据和抹除痕迹。

  早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时候,对方已经开始在切割车祸与死亡之间的因果关系,借此来逃避所有的责任。

  季姜越想越愤怒,气的攥紧手狠狠的捶向老旧斑驳的墙面。

  一下又一下。

  手上的疼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季迦禾伸手,将人拉住,一把捞入怀里,困住,嗓音沉沉道,“季姜,冷静。”

  季姜被他抱住,终于憋不住,弯腰捂住脸,哭了。

  季迦禾从背后捞着他,手臂收紧。

  “哥……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哭着一遍又一遍的问。

  季迦禾没法回答他。

  季姜在季迦禾怀抱里终于哭闹累了,他睁着眼,久久看着十一月无尽的雨水,像是忘记眨眼般,喃喃道,“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仰头,泪水从眼角无声淌出,雨从黑夜里走来,纷纷扰扰着落在了两人的心上。

  “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两人这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季姜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关节,看着季迦禾,道:“你明天就回去吧,这边有我,你抓紧回去销假,你们科室不敢给你打电话,倒是一天三四个旁敲侧击来催我。”

  短短几天,面前人越发清减憔悴,甚至还生出了胡须和杂发。

  从前那么一个注意仪态时刻保持整洁的人,到如今也终于有了什么都顾不得的这么一天。

  但即使到了这样的关头,季姜内心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心疼季迦禾。

  他不忍心季迦禾吃一点点苦,受一点点罪。

  季迦禾走后,季姜的抗诉之路走的并不算顺利,几乎算得上处处碰壁。

  但是他的人生词典里,已经彻底抹除了放弃两个字。

  他抱着一种不死不休的态度去找所有可以找的到的线索。

  孙晖朝缓刑在监外执行,由社区和司法所监管。

  季姜去过很多次,看着孙家人一家和睦团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过着日子,季姜的心里就像是被刀子捅了一样,而且那把刀子在肺腑里不停的搅动,让他的疼的抽搐难忍。

  他去复核事故责任认定书的那天,一个老警察看他为这件事来了无数次,也曾隐晦劝过他,不要执着于过往,活着的人要向前看,与其沉沦于深渊里与恶龙缠斗,不如去往光明之地追寻希望。

  季姜递给他一根烟,笑笑,“我早就是恶龙。”

  就当季姜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彻底走进一个死胡同了的时候,律所忽然来了一个人,指名道姓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