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哥的疑问。
他也曾犹疑过,徘徊过,自我怀疑过,他身边总是有很多的女孩子,他和她们一块玩笑,打闹长大,他会给她们准备生日礼物,制造惊喜,会给她们一段孤寂时候难能可贵的陪伴,和当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但他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有过超越彼此友谊的念头,反而对男生之间的肢体接触十分敏感。
他和他们虽然也整日厮混在一块,但是与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特别是遇到了不太一样的江汀之后,那种意识忽然不住发芽,开始在他心里生下根。
那些东西像春水一样,漫过心海,让里面的藤蔓开始疯长。
让他有朝一日忽然懵懂明白了那种悸动的感觉是什么。
是心意动。
心幡招展,不止风动。
但是那种感觉就像镜花水月一般,只是飘浮于水面的一层模糊的影子。
他每次想站在水边仔细去看那些水中的倒影时,就像陷入了梦魇中一般,有东西蒙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始终不能看清楚。
今天忽然被季迦禾提了出来,他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巡视了一遍自己心中的那片“倒影”。
他用手抠着指甲,直到指头缝隙破皮,疼入心里,他才道:“我…..是认真的。”
他不敢抬头,只能低头去看黑色茶几上倒映的他哥的面孔。
“我喜欢同性,我对女生没办法……产生好感。”季迦禾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许久之后,他的脸上才一点点的出现表情。
那点表情--就像是被云层一点点收起来的日光,又慢慢的从金色镶边的云层缝隙里露出来。
深到了极致的红,却是最接近颓势的颜色。
越往下坠,越是明艳。
季迦禾看见他哥起身,走到了阳台门前。
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季姜僵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外面在下雨,冬日的雨并不是很舒服。
又潮又冷。
但是季迦禾就那样出去了,从遮挡的窗帘中,季姜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只穿了薄毛衫,甚至连外套都没有穿。
季姜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手里拿着季迦禾的大衣。
一推开门,就看见那人正背对着他站在露台的玻璃下。
黄昏交替时分,地平线上的光落幕,人间的灯火亮起,又在雨幕里疏疏落下。
虽然在下雨,但是天边依然缱绻挂着一抹夕阳。
不知道为什么,季姜觉得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氛围下季迦禾站在天台上背影看起来分外孤独。
季迦禾在俯瞰城市,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卷,起伏的脸颊侧影,被风吹散的头发,落下的烟灰,被余晖——勾勒,带着点冷淡的影子。
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层玻璃,上面挂着雨珠。
季姜停住脚步,没有上前。
在他很小的时候,三四岁左右,父母总是白天黑夜的亲自看着他,连去谈生意都会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却不愿把他和季迦禾一起丢在家。
后来他才知道,阿姨家的大儿子不满意父母偏爱小女儿,于是趁着父母出门在家里欺负小妹妹,
将妹妹的胳膊故意掐青,不给妹妹水喝,故意将水壶放在够不到地方。
等父母回来,立马换上一副亲热面孔。
开始他们以为是幼儿园的失误,或者是保姆的报复,直到在家里装了监控,一切才真相大白。
家长也无法去苛责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只能一遍遍的讲道理。
希望孩子能明白当父母的“苦心”。
有了隔壁家的例子,再加之季迦禾那副孤僻不爱说话不亲近人的性子,妈妈越想越害怕同样“灾难”在他家再次上演,所以一直谨慎安排着两个小孩的“相处”。
直到季姜上了小学,妈妈才放心他和季迦禾一起呆在家里。
那时候他整天没心没肺的,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小卖部抢到每日限量的“抽奖箱”。
回到家里也要喋喋不休的和同学打座机,一直聊到天黑。
他很少和独处的季迦禾交流,因为季迦禾要么缩在自己房间,像幽灵一样不发出丝毫动静。
要么就像现在这样,站在露台上望着外面的世界。
他一直过于安静,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但是季姜并不排斥和厌恶季迦禾,即使知道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依然把对方当成和爸妈一样重要的人,而且季迦禾除了不爱说话以外,对他并不赖。
他时常从季迦禾那里偷偷拿零花钱去买零食。
季迦禾的零花钱总是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而且也不怎么花。
一开始,季姜是偷偷摸摸去拿的,后来发现,放在柜子上的零钱罐最后摆在了书桌上,而且越放越便于他去“偷”。
最后还是爸爸发现揍了他一顿,他一直以为是季迦禾去告的密,有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去搭理他哥。
可是季迦禾每次热饭的时候都会把好的那一部分盛给他,焦了的米饭留给自己默默吃了。
鸡腿也是这样。
会把最好的肉剥下来给他。
慢慢的他开始继续当季迦禾的小尾巴。
“哥,为什么会下雨。”
“太阳把地面晒热,江河湖海的一些水就变成水蒸气升到空中,水蒸气到空中就变成了云朵,云朵再往上升,由于太冷和空气撑托不住,变成了雨落了下来。”
季迦禾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那本被他翻烂了的十万个为什么。
所以,季姜懒得看书的时候,就会直接去问季迦禾。
有段时间,特别是小学二三年纪的时候,他对他哥的崇拜到达了顶峰。
他的口头禅几乎就是:“我哥肯定知道!”
直到现在,过去了十几年了,季姜其实还记得季姜其实还记得他哥站在窗前的背影。
就像随时要跳下去一般。
那单薄的白衬衣会化成翅膀带他飞上云霄。
幸好,他只是站在那长久的凝视,并没有发生季姜害怕的那种事情。
但那种感觉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让他在梦里一次次的被反复的“折磨”。
他害怕失去季迦禾,无论是某种意义上的失去。
就像害怕爸妈老去一样,他怕季迦禾离开。
怕季迦禾像窗外的白鸟一样,要么跌落,要么飞走。
他甚至都不知道季迦禾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在他印象里,季迦禾是“纯白”的,不该被烟尘弥漫。
其实他们之间,从季迦禾离家去上大学之后,就慢慢的有了距离,也变得陌生起来。
季迦禾开始有了秘密,有了他不知道的心事。他开始试着去“学坏”,用嬉皮笑脸去填补这份“孤独”。
他在季迦禾不在的时间努力放纵自己,然后一边强迫自己不长大。
江樱容说:“兄弟姐妹虽然一起长大,却终究是要离开家庭的,任何人都不能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分别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要分开?你和你哥感情也很好啊,你舍得么?”他问。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有一天他领个女朋友回来,我还挺高兴的,终于有人可以受得了他,愿意陪着他一起努力生活。”
“别人都要抢走你哥哥了,你还高兴!”季姜反驳道。
“这怎么能算抢走,他本来就不止是属于我们的,他是爸妈的孩子,是我哥,以后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孩子的爸爸,这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长大真难。”他感叹道。
最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长大,我想我哥我爸妈,我们一家四口,永远在一起。”
江樱容说,“你快醒醒吧,你终有一天会明白,在时间面前你做什么都是无能为力的。”
“它要走,要带走谁,你是拦不住的。”
季姜不愿意接受这个“真相”。
今天这场摊牌,让他不禁想起了太多东西。
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现在,甚至想到了未来。
“哥。”他叫了一声。
季迦禾回头,看见是他,飞快的用拇指掐灭了烟,然后悄悄的藏入袖口。
“外面冷,你把衣服穿上吧。”季姜提起衣服,示意了一下。
他眼睛还停留在季迦禾掐灭烟的指头上。
应该很疼吧。
季迦禾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过来接过衣服,转身进了屋里,季姜跟上去。
季迦禾拎着衣服回头,看着季姜,像是思虑很久之后,才慢慢道:“季姜,你还有一年就成年了,我相信你已经有了自己思考和解决问题的心智。”
“但是你离高考也只有一年了,你应该明白高考对于你意味着什么,我希望你这一年里,无论怎么样,都把心思多放点在学业上。”
“等你上了大学,你喜欢谁那是你的自由,只要不亏欠自己的良心,我不会管。”
“爸妈那里,你想他们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抓起衣服,转身走了。
季姜看着他转身要走,嘴动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哥.…..”
季迦禾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爸妈买的东西有点多,我去接他们。”
听见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季姜失魂落魄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