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了除夕。
妈妈在厨房忙着卤肉,锅里面蒸汽腾腾,窗户上沾满水汽,外面的灯火变得模糊。
肉香味隐隐飘出。
爸爸帮忙打下手,一边剥蒜一边和妈妈贫嘴。
妈妈从锅里捞出一块肉,堵住他的嘴,“尝尝,怎么样?
“盐味有点淡。”
新闻联播还没结束,爸爸有一眼没一眼的瞅着电视,里面各省的代表团正在拜年,他看着闪播的人物画面,忽然道:“这不是……那个,那个……谁嘛!”
他脑子一时像是没转过来,连忙转身去戳季妈妈,“你看看是不是那个人。”
季妈妈正在捞肉,没来得及理会他,季姜却伸出脑袋瞄了一眼,道:“谁?”
他眯眼看着下面的小字,读出来对方的名字和职位,瞪大了眼睛,“爸,你认得他?好家伙,你什么时候有这么牛的人脉了?”
爸爸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妈妈叨叨起来,“别杵那,碍事!去给我找个空盘子来,季姜,去看看饭好了么!”
一忙起手头事,大家也就忘了刚刚的话茬。
新闻和天气预报结束后,开始放起来春晚前的倒计时广告。
季姜翘着腿瘫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颗冬枣在啃,一手盯着手机屏幕,看队友的操作。
他哥正在给仓鼠换笼子,半蹲在地毯上,手里拿出关在里面的白色小仓鼠,然后用小铲子掏里面的木屑。
仓鼠还是季姜过十七岁生日时同学送的。
送来时一点点大,一团白色小毛球。
同学只送了仓鼠和笼子,后来妈妈又在网上买了粮和木屑和清洁剂,一直把笼子放在客厅外面的大露台玻璃檐下。
冬天外面冷了,就把笼子移回了屋里。
仓鼠需要每隔半周换一次木屑,清洗一次笼子,之前一直是妈妈在收拾,季迦禾回来了也会偶尔帮忙弄。
季姜的目光虽然大半都在手机屏幕上,但还是分出些许去看他哥的背影。
仓鼠有点冷的发蔫,抱着一颗玉米粒往颊边缓慢的塞,他哥把仓鼠的窝往暖气片附近挪了点,然后用指尖在仓鼠背上的绒毛上蹭了蹭。
也许是手感太好,季迦禾嘴角难得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
季姜原本是偷偷摸摸的看,他哥一笑,就变成了正大光明的看。
他丢开手机,正准备凑过去也摸一摸仓鼠,他妈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时间道:“季姜,给你外公打个电话,拜个年,就说咱们后天去他们那儿,东西都准备好了,让他们什么都不用买,让你姨一家和你大舅小舅也都早点回去。”
“好嘞。”季姜嘴上应着,但是人已经走到了暖气片前。
他蹲下,和他哥并排,一起看着地毯上玩坚果的小仓鼠。
他越看越手痒,忍不住摸了摸。
谁知他一伸手,原本乖巧啃玉米的小东西忽然灵敏的回头,猛地伸长脖子,露出尖利的牙齿朝着他的手指扑了上去。
季姜吓得往后一缩,人也后仰栽倒在地上。
后面就是半米高的花盆。
季迦禾反应很快,一把将他拽住,向自己方向扯来,谁知用力过猛,两人因为惯性一起滚落在地毯上。
季姜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跌入一个满是香气的怀抱。
他鼻子动了动。
手自然而然的环住了季迦禾的腰,两个人,四条腿,也混乱的交错在一块。
电视里开始倒计时。
五,四,三,二...
季姜正头晕眼花,还没看清头顶的面孔,季迦禾忽然松了手,将人推开,自己站了起来。
季姜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哥,愣愣问:“你用我的沐浴露了?”
“嗯,我的没了。”季迦禾道,语气淡淡的。
“我就说……你平时都是用无香型的,怎么忽然一身樱桃牛奶味儿。”季姜嘀咕着,也站了起来。
他扭头,重新蹲回笼子前,带着些掩饰性的神色,仓皇低下头。
手和腿还在发软,心也在砰砰砰的跳。
自从意识到对同性之间的那种不由自主的吸引力后,他已经非常避免像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就连篮球场上也不行。
除了在那帮兄弟们面前,他并没有多少避讳,毕竟一起长大的,平时搂个肩膀,互相拍下屁股都是惯常动作,乍一生疏,自然会引起怀疑。好在他也不是吃窝边草的人,对身边人都无感,所以相处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和他哥这么猛的一抱,抱的他心忽然乱了一瞬。
就像是忽然来了一场风,吹的心里每片叶子都在抖动,幅度太大—-连身体都快要关不住那些动静。
他只能垂下脑袋,继续逗仓鼠,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甩甩手,掩饰般的埋怨道:“怎么还咬人!!没眼力劲的玩意!!”
季迦禾弯腰,将他轻轻拨到一边去,然后把仓鼠拎进了笼子里,关了起来。
季姜隔着塑料笼子,从一边花盆里拔下一根树枝,戳了戳里面躲起来的仓鼠,嘴里念叨道:“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你也敢下嘴!!”
直到妈妈端着菜出来,季姜脚都要蹲麻了,这才扶着墙站直身子。
“电话打了么?外公怎么说?”妈妈声音从餐厅传来。
他一拍脑袋,脚底飞快,一溜烟的跑回客厅去找手机。
等吃完年夜饭,季姜忽然提议要去给去世的爷爷奶奶上坟。
妈妈有些不太放心,说道:“天都这么晚了,回去一趟得一个小时,也不安全,万一下雪,路面又结了冰.....”
爷爷奶奶的合葬墓在老家小山村的半山腰上。
按照当地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是要去点灯上坟的,只是他们在城里住惯了,这规矩也是有一年没一年的守着。
“可是咱们坐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爷爷奶奶躺在冰疙瘩土里只能听个热闹,他们生前那么爱我……”季姜说着,连眼眶都红了。
季迦禾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妈妈刚要开口。
爸爸连忙出来当和事佬,“哎呀,多大点事,想回去就一脚油门的事,孩子有这个孝心,是好事,好事,对不对!”
“奶奶去世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我,前几天我做梦还梦见她给我做红烧肉吃….…问我期末考了多少名…”他蹭到爸爸身边,拉着爸爸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妈妈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要作妖了。
“季姜,你又皮痒痒了是吧。”她从桌子上拎起汤勺,作势要揍他。
他往爸爸身后一躲,哀嚎的嗓音又提了好几个度:“奶奶这么关心我学业,我晚上怎么着都得把成绩单给她老人家烧了寄过去...…”
妈妈冷笑道,“就你那点成绩,也好意思拿出去显摆,我看倒是能把你爷爷奶奶给气活了。”
季迦禾放下筷子,慢慢道:“妈,你和爸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我等会儿带季姜回去,走高速的话,赶十二点就回来了。”
他说完,就起身去房间换衣服了。
季姜一听,立马换了一张鬼脸,从凳子上跳下去,笑嘻嘻的也钻进他哥房间。
等兄弟俩出来,都是灰色毛衣和黑色羽绒服,只是季姜脖子上多绕了一个米白色的粗毛线围巾。
“又抢你哥衣服穿,没给你买新衣裳吗?你哥跟你又不是一个码。”妈妈看见了,又数落了起来。
季姜原本想拉着他哥的胳膊再炫耀一圈,但手都抬起来了,又堪堪放下,规规矩矩的背到了身后去。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十七年的接触,忽然在他和季迦禾身上有了一种微妙的“质”变—一从那个拥抱开始。
让季姜开始迟疑,并且困惑。
甚至连一切亲密都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他变得缩手缩脚,不敢放肆。
就像心里生出了丝线,牵制住了手心,将所有的自然而然变成了枷锁。
“早去早回,开车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们打个电话。”妈妈还是担心,拉着季迦禾絮絮叨叨的交代道。
“知道啦,知道啦。”季姜把妈妈推回门里道。
季迦禾拿起车钥匙,换了鞋。
季姜在后面开开心心,简直喜笑颜开:“妈,放心吧,有爷爷奶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能出什么事!”
妈妈踢了他一脚,威胁道:“老实一点!”
他捂着屁股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他哥果然在电梯口等着他,还没有下楼。
到了两人独处的空间,季姜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坐上车,他伸手系了安全带,然后扭头看着他哥默默启动车切换导航,于是连忙掏出手机道:“我来导,你专心开车就是。”
然后手忙脚乱的点开地图。
季迦禾没有说话,将车慢慢并入主干道。
一路上季姜都显得很安静,这种安静十分不同寻常。
以往他爸开车,兄弟俩坐在后座,季姜总是跟得了软骨病一样,不是把头歪在他哥肩膀上,就是整个身子靠在他哥腿上,睡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口水还能糊到季迦禾的裤子上去。
他小时候容易晕车,所以一上车就睡觉。
季迦禾就是他最舒适的人形靠垫,还能自动调位,十分“智能”。
后来大了,晕车好了一点,睡不着的时候,他就连着车载音响,放电音,跟着群魔乱舞似的摇摆高歌。
要么抱着零食袋喋喋不休的说话,总之一张嘴是闲不下来的。
可是今晚,就剩下他们两人,季姜那张最会叭叭叭的嘴像是被缝上了一样,自动开启了禁言功能。
只有一双眼珠子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走到半路,外面一片漆黑,他实在无聊,于是伸手在前面的抽屉里摸索起来。
次次啦啦的弄了半天。
季迦禾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立马抬头,回了一个灿烂虚假的笑容。
摸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从里面扒拉出一袋辣条。
“幸好上回还偷偷藏了一包。”他美滋滋的拆开袋子,辣油味儿立马蹿了出来。
季姜深呼吸一口,“啊,还是那么香!”然后迫不及待的抽出一根来。
自然也没忘记孝敬身边人,他赶紧一手托着,递了过去,一副狗腿模样问道:“哥,吃么?”
季迦禾侧头避开了。
他悻悻收回手,然后丢入自己嘴里,嚼了起来,舌尖被辣的麻酥酥的,那股劲儿直冲脑门而且。
等他吃第二条的时候,季迦禾终于开了口:“上次咳嗽了几个月不见好,医生是怎么交代的?”
“最后一根,最后一根。”季姜听了,连忙将手里的塞进嘴里,咋着嘴用力品了品,这才收拾了袋子,封了起来。
下了高速,进入村道,远远看见山的轮廓。
季姜看着黑漆漆的村落,忽然有些害怕。
“大过年的,这些人怎么都不开灯啊。”季姜小声念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