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异能>响尾蛇镇|Rattlesnake>第十四章

吉米本打算星期一上路,但那天一大早就有卡车送来了替换的家纺品。他帮着把干净的床单和毛巾卸下来,又把用过的那些装上车。然后,各路送货车接二连三地到了各种烈酒、啤酒,以及别的酒吧供货,还有大包大包的卫生纸、肥皂、小包装洗发水。等所有的东西都卸了车、归了位,他腹中空空,该去“小梅餐馆”跟夏恩碰头了。接下来嘛,还有他星期天启动的“地下室整理发掘项目”。再说,只要待过这一天,一整个礼拜的薪水就到手了。

于是他留下了。就多待一天。

那天晚上,他们在夏恩屋里吃了三明治当晚餐,吉米还到酒吧里待了几个钟头,坐在酒客们中间陪夏恩聊天。那之后,夏恩去了吉米的房间,他们享受了一场和风细雨的性事。一天下来他们都累得够呛,只是随意动作着,但感觉很棒。

星期二早上,吉米的钱包鼓鼓囊囊的。他确确实实把衣服塞进了旅行包里但也仅止于此,他想起自己没书可看。他带来的那本斯蒂芬金和夏恩给他的那本埃尔莫伦纳德的小说他都看完了。手上还有两本库尔特冯内古特和迪恩孔茨[1]但他都读过三遍了。他痛恨没书可读的旅程。再说,贝琳达还叫他去重刷一楼走廊里一面被刮伤的墙。起码这件活儿,他觉得自己还是挺想干完的。

于是他整个上午都在为刷墙做准备:用胶纸框出边缘,打磨墙壁,填平重物砸出的凹坑。这时他才发现,他在地下室找到的油漆,虽说色号标得跟另一面墙一样,实际的颜色却对不上。有人标错了。他拎着油漆桶去找贝琳达她一如往常,安坐在前台解释了眼下的状况。

“泰瑞干的好事,”她叹了口气。“他是个好孩子,可我一直想不通特露迪怎么能跟他过到一块儿去。”

“我再翻翻地下室吧,看还有没有。说不定”

“甭费那个事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那个颜色。”她若有所思地在桌面上弹了弹手指。这时,一对年轻夫妇进了门,她抬头望过去。“我要开车到索诺拉[2]去挑个别的色儿。夏恩也许能过来替我一会儿,你去帮我问问他?”

“行啊。”

他穿过走廊,拐弯,敲上了夏恩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夏恩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卷发,沾湿的白T恤贴在他胸前。“是你啊。”他皱着眉头说。

显然,这一刻终究还是来到了:吉米盘桓太久,已经失去了主人家的欢心。他低头盯着地板。“对不起,我只是”

“你直接进来不就得了?又不是没钥匙。这下我的衣服全湿啦。我要知道是你,就用不着浑身湿着套上衣服了。”他飞快地伸手在吉米脸上摸了一把。

吉米心中的结蓦地一松这可太傻了。他就是个傻瓜。“我不想打搅你。”

“老天,吉米。我都说了,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我夜袭你的时候,你也没抱怨过。”

“我可不会抱怨那事。”

夏恩狡黠地一笑。“那是。你也一样,什么时候突然想过来抓紧搞一发,甭客气。但也不是你光过来聊聊天也没问题,过来洗洗衣服,烤烤吐司,或者……哎总之什么都好。其实吧,我在想……”但无论他想了些什么,他肯定是打定主意先不告诉吉米。他斜眼瞟着吉米,靠在门框上。“你是过来打炮?还是烤吐司?”

“都不是,贝琳达让我来的。她要去索诺拉挑油漆,想问你能不能替她一会儿。”

“挑油漆?”夏恩嗤地一笑。“她准保还要去她喜欢的那家花哨餐馆待一会儿,吃个午饭,然后到餐馆隔壁的商店去欣赏那些贵得要死的裙子,过过眼瘾。”

“那你是让我转告她……?”

“我马上就出去。可这样我今天就不能跟你一起去‘小梅餐馆’了。”他好像真心觉得扫兴。

“我给你带点儿吃的回来?”

夏恩的脸亮了起来。“那敢情好,谢啦。”

这天上午,小梅餐馆的生意比平时略清淡些。吉米刚走进去,服务员凯蒂就冲他露出酒窝。“你们俩今天坐窗边怎么样?”平时总是她来接待他们俩。

“其实我准备把炒蛋打包带走,夏恩有活儿脱不开身。”

她“啧”了一声。“他干活儿也太拼了。你得时不时带他出去走走,看个电影什么的。他们家姐姐妹妹、叔叔伯伯之类的亲戚多着呢,总能抓个人顶上。”她眨了眨眼。“‘珠宝盒剧院’正在放强尼戴普的电影哟。”

他模棱两可地冲她点了下头,她走开去把他点的东西吩咐给厨房。但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倚在柜台上跟他讲她的小儿子得了流感,正待在家里凯蒂上班的时候他外婆过去照看他以及她大女儿最近刚戴上了眼镜。

“坎蒂告诉我你女儿赢了学校的‘拼词小蜜蜂[3]’冠军,接下来要去参加县里的比赛了?”吉米问。

凯蒂咧嘴笑。“可不,她一直练着呢。她才六年级,我和她爸爸就拼不过她了。”

他们家长里短地一直聊到餐点打包完毕。这几天起,她收吉米的钱比菜单上的标价要少。吉米问起原因,她耸耸肩说:”亲友折扣。“

吉米一手托着几个外卖塑料盒,一手端着装满橙汁的纸杯,顶开门走了出去。餐馆外的长椅总是被两个土著老帮菜占着,眼下也一样。其中一个老头带着条中型狗,狗如主人,一样圆滚滚、灰不溜秋的。另一个老头呵呵笑着说:“夏恩现在也逮着你伺候他啦?那小子跟我老婆一样坏。”

“我见过你老婆。”吉米回嘴。“你哪儿配得上她呀。”

他过了马路那俩老头儿还在笑个没完。

吉米站在前台旁吃了他的炒蛋,夏恩坐在贝琳达的位子上吃了他那份儿。葛莉赛尔推着吸尘器经过,数落他们吃得到处都是。

“贝琳达把油漆带回来之前,你就待在这儿陪我呗。”夏恩提议。

“谢啦,可我还是想再去楼下试试看能不能多找点儿东西。不过这会儿谁在看着酒吧?”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我两边儿一起顾着就行,以前也这么干过。”

“哦,要是需要我帮忙就喊我一声。”

夏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需要个手机。”

“要手机干啥?”吉米从来没有过任何手机,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谁会给我打电话?”

“贝琳达说不定会,比如她不知道你在旅社里的具体位置,但又急着找你。或者……我。我问问她能不能帮你买一个,我表弟瑞奇能给她个不错的折扣。”

“我觉得我用不着。”吉米不自在地嘟囔着。“我,呃,我去地下室。”

那天下午,他把走廊漆成了柔和的黄色。然后他和夏恩吃了披萨,又在酒吧里逗留了几个钟头。现在他能叫出几个熟客的名字了。他们多数时候都待在各自桌边,但偶尔会有人晃到吉米的吧凳旁,跟他聊几句时事或天气,抱怨讨厌的游客。

凌晨时,吉米和夏恩在吉米屋里,轮流用嘴让对方爽了一把。但这一次,在高潮的余韵中,他们一块儿打了个盹。虽说吉米的床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挤得够呛,夏恩还是待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夏恩回去后,吉米在腰上围了块毛巾,溜进卫生间,生怕遇见住店的客人。没有专属的厕所是有点儿不方便。想到这儿,他不禁嘲笑自己:操,咱这是成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回到屋里,他差点考虑是不是该穿好衣服,在上工之前出去散散步。或许该直接启程离开。但他怪累的,而且太阳还没升起来呢,于是他丢开腰上的毛巾,爬回床上。床上还留着夏恩和性事的气味。

他一下儿就睡着了,还做了梦。

他驾车行驶在一条宽阔荒凉的公路上,开得很快,车轮几乎不沾地。当他拐弯或是过坡的时候,车子险些要整个飞出去。那车很奇怪,是辆大大的敞篷车,像是出现在老电影中的那种破铜烂铁。他回头一瞥,见宽敞的后座上摆满了书,觉得挺开心;但他再回头的时候,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叠叠纸张,正不断地从车里飞出去,飘得无影无踪。这些纸很重要,他不想失去,但他并没有停车。

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有一位乘客。不是死去的搭车乘客这让他松了口气。不,是埃迪,坐在“小梅餐馆”外长椅上的老头之一。他的狗趴在他脚边,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税务问题,说他即将接受手术把全身骨头都换成钛板,还告诉吉米他计划把响尾蛇镇的公共停车场改造成一个微型牧牛场。

吉米觉得埃迪太重,把车都压慢了,害他没法随心所欲地飙车。于是他猛踩了一脚刹车,按了个钮,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埃迪带着狗下了车,伤心地冲吉米挥了挥手,极不情愿地走了。

尽管他面前的路清清楚楚,其余的一切却被浓雾笼罩着。他飞车而过,只瞟了几眼窗外的景色树木、一座金矿、一座小山,一栋耀眼的摩天大楼他总觉得他该找某种熟悉的东西,却记不起来要找的是什么。

那车开始发出不祥的响声,嗡嗡隆隆,吱吱嘎嘎。“不!”他在梦中大叫。“我不想骑马!”

他又回头看后座,那些纸已经一张不剩,但挤满了人。贝琳达,还有葛莉赛尔和坎蒂,凯蒂和小梅她端着一盘法式吐司还有波奇、宝拉、艾玛、亚当、瓦莱丽,以及一大群他没记住名字的表哥表姐、三姑六婶、叔伯舅公。有个男人带着牛仔帽,帽子遮住了他的脸。但说不清为什么,吉米就是知道他是谁:杰西。

“滚!”吉米冲着那群人吼。“你们把我拖慢了!”那群人纷纷跳车离去,毫无怨言包括小梅,她的体重大概不止四百磅,不像是擅长跳跃的样子。

他把油门踩到底,车跑得更快了。马上就到那儿了,他想。可那儿是哪儿?啊,现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变成了汤姆,他已经干瘪了,看起来更惨,还露出了骷髅般的微笑。“你明知道你是要去哪,孩子。我们人人都要去那儿。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到那儿去?”

吉米试图尖叫,但他喊不出来,只能发出绝望地嘶嘶声。不,等一下,那声音不是他发出的,是他的乘客,因为眼下汤姆已经不见了一条瞪着亮蓝眼睛的巨蛇取代了他。那蛇不停地发出声响示警。“当心那条尾巴,”吉米听得见这句话,却看不见说话的人。“会咬你。”这不合常理,危险的是毒牙才对。

可这时,吉米意识到他错了,他听错了。当那个声音再度重复先前的话,他才明白过来:“当心那个传说[4]。”

接着,那条蛇扑了过来。

-TBC-

[1] 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美国小说家,作品反映反战思想。 迪恩孔茨(Dean Koontz,1945-)美国畅销惊悚小说家。

[2] Sonora,加州小镇。

[3] spelling bee:美国首创的儿童单词拼写竞赛,从学校到全国,各个地区级别都有举办。

[4] “尾巴”(tail)和 “传说”(tale)的读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