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渣了正道大佬后我翻车了>第二十九章

极轻的晚风绕过耳畔,撩起墨色发丝。

江远寒忽然不知该如何应答这句话,他不清楚小师叔是否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明白应不应该说些安慰之言。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对方的肩头袍角,映着素净的道袍与上方的点点血迹,几乎有一种渐渐朦胧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忽地道:“天地之大,人生之长远,总有重新相见的一日。或许……或许那一天,你我都能不再受世事局势的影响左右。”

李承霜静默地注视着他,他清浅微冷的呼吸,淡而缭绕的气息,如同残阳沉没后投入神州大地的第一缕冷月清光。

江远寒不躲不闪地回视,心里的负担一下子就卸去了,他牵住对方的手,打趣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清心寡欲的玉霄神总算领会到,情关难过。”

李承霜颔首应道:“确实是这样。”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也是一个道貌岸然、搏取虚名的宵小之辈,或是一个表面满口大义,心中却唯有自己一人的狂徒。”

这话从江远寒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一些奇妙的反差感,无论是从行事作风还是从身份上来看,他都更像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反派。

宵小之辈,皇天后土、九州大地之中,自然数不胜数。而后者虽然不多见,但如靳温书一流,也是有一些的。

江远寒转而望向天边逐渐沉沦的残阳,色泽透入云层,似极柔软的浸血丝绸。

他听到小师叔说。

“我见你,如见魔障。”

江远寒没有真正地懂得“魔障”这两个字的深刻意义,他只觉得自己当时确实狂妄放肆,理该被对方觉得是邪修一流,不以为意,却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更不懂得在贬低辱没的含义之外,道门正宗里对这个词的另一种解释意义。

对某人、某物,达到相当地走火入魔的状态,才能称作“魔障”。

小狐狸笑了一声,道:“要是有机会的话,下次我见到你,一定乖乖地让玉霄神从头捋到尾,每一根毛都顺顺溜溜、服服帖帖的。”

这么假设地一形容,好像他真的是一只叛逆反骨、牙尖嘴利的狐狸了。

李承霜想回应对方地笑一笑,却没能笑得出来,他盯着江远寒垂落的发丝,见到对方侧颊边缘如灰烬般消散的几根墨发。

有什么东西攥着他的心脏。这颗从小到大,都被教育着仁爱善良、清正公平的心,似乎从对万物的博爱垂怜之中,被钻破了一个口子,向外狂涌着风,那些风浩浩荡荡地呼啸而过,在他的心口穿过。

李承霜仿佛只能听到那些空荡荡的风声。

“莫知。”

江远寒回过头来。

“你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拿到了吗?”

江远寒目光微怔,其实当初,他也想着应该实现真正的莫知一个愿望,他当初只是想当然地以为要小师叔喜欢他,但看来也不一定是这样。只不过他现在一想到要从小师叔这里获取什么,就突然不愿意了。

他只能慢慢点头。

“好。”李承霜浅浅地说了一个字,随后转开话题,向其他的方向开口:“我从小被掌门师兄、师姐抚养长大,养恩不能不报。即便玄剑派要与我划清界限,甚至诛杀追剿,我也会退避三舍,不动弟子分毫。”

“我懂得。”江远寒道,“那其他人……”

“青龙真君说,前掌门李通尘在我身上没有希望之后,大约另有复生之法。我准备详细探查,寻觅此人,然后当面对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江远寒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但也不想对方太过于沉迷在仇恨之中,可是刚想开口劝说,又想到自己也是一样的执迷不悟,也就没有什么立场劝他了。

“然后……”

小师叔的目光好像漫进了很远的地方,似乎连沉入山峰间的残阳也不足以留住他的视线,但这目光很快收拢了回来。他低下头,掌心覆盖住对方的手背。

“等你。”

江远寒略微睁大眼,他之前并不愿意让对方有所希望的原因就在这里,万一自己没能回来,那岂不是误了对方一生?

“我辈之士,心在大道之中。你更应该……”

“魔障不消,道心不稳,如何叩问大道?”

江远寒被他打断,没有别的话再说了,他只觉得喉间艰涩,但很快又振作了精神,心中那股危机感越来越浓重,但他并没有害怕,而是顺势靠近了对方,伸手环住了小师叔的脖颈。

这是一个很驯顺的姿势,将自己完全地没入进对方的怀抱之中,被似桂似梅的淡淡幽香环绕四周,被微微带着寒意的半妖之体压低躁动,江远寒前所未有地神智清明,也前所未有地紧张。

时至今日,对于分别本身,他除了怅然,已经彻底接受、难觉痛楚,但此刻拥抱,抬头轻吻对方时,仍有一股缠绵不休的情绪填塞胸口。

这是相思难舍。只不过,他不懂。

李承霜任由对方轻吻过来,他如有所感,视线触上江远寒渐渐化为淡紫的眼眸,仿佛在刹那之间被摄住了神魂,怔愣了一瞬。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在他见不到的百里之外,在最后一丝残阳沉没、大地覆上黑暗的瞬间,那道迟迟追来的金色箭羽飞驰而来。

箭羽无灵,要追上李承霜,只有冲破眼前的阻碍。而方才江远寒却又跟李承霜换了位置,牢牢地阻挡住了箭矢的来向。

最后一阵剧烈的魔气翻沸而起,如同屏障盾牌般挡住箭羽流光,但这些参与的气息并没有什么用,在短暂的拉锯之后,还是骤然撕碎屏障,没入躯体,被强顿在血肉之内。

只不过这具血肉,早在消散的边缘。

这根箭从背部捅入心口,险些穿透而出。其中的金色灵气破坏性地向外摧折,痛到顶峰之处,不啻于万箭穿心。

但江远寒一声不吭,只是向他怀中更深处蜷缩。

李承霜隐隐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随后便再无动作,只有耳畔耗尽力气,仍像是孩子心性的玩笑低语,尾音有些虚浮压抑。

“你不牵涉进来,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慰了。”

他的话语顿了顿,似乎是抬手按住了李承霜的肩膀,力气并不大,更像是一种抚摸,只不过也就停在这里了,再做什么,好像也没有了力气。

但耳畔的低语还有一句。

“其实我……”

余力已散。

无论江远寒是想说自己的名字,还是想说的自己的身份,这最后一句话里,到底有没有真实可信、情真意切的一句话,或许只是众多玩笑谎话中的一个,都已经听不到了。

就在李承霜回过神的瞬间,怀中的重量就在眨眼一瞬消散了。那些依偎的温度,环绕的动作,缱绻的耳语,全都像是幻梦一场,只有一道失去光芒的金色箭羽坠落在地,随着江远寒身形的消散一同化成灰烬。

连一丝光芒都寻不到了,余晖短暂,残阳只在片刻之间,夜幕降临,只剩下旷野上飞驰的风。

李承霜好久都没有动作。

过了大半天,他似乎才回过神来。这一切对他来说,第一个反应并不是离别无期之痛,而是一阵茫然。

这是一种如受重击的茫然,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再清醒的神智也无法理清一丝一毫。他静坐在原地,连呼吸都缓慢,无论是怀中还是手边,都空无一物。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

经过了太多的纷争嘈杂,此刻的冷寂便更渗入心肺。李承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拂过地面,浅浅地滑过一瞬,连碎散的飞尘都穿过指缝,遥遥地穿行奔远,向天涯海角。

他站起身,细碎的蛇鳞慢慢地浮现,原本是银白之色,但这银白色持续地久了,反而给人一股如同眩晕的雪白,从至极的雪白里映出一点可怖戾气。

明月奴,玉霄神,腾蛇一族就算是再多的雅称,也只不过是称赞当时这个人的君子品格和形貌,而非对腾蛇本身的赞誉,这确实是一个屡出凶妖的血脉。

这一场十万深山的争斗,所夭折的正道弟子、高明修士不计其数。但其中大多数并非是被魔修一击至死,而是在天地棋局崩裂之时,被翻搅碎裂的土地绞到地底下去。正因如此,不仅李承霜的名字被列为诛杀对象,连忘尘阁的明心圣卜靳温书都被以“不顾全正道修士性命”的名头大肆指责了一番。

下棋人想取得主导地位,想将棋子玩弄于掌心,最终反遭他眼中“愚笨蠢货”的钳制指责。而半生斩妖除魔无数、圣名天下皆知的玉霄神,亦化为世间罪孽凶恶的一种传言。

世间的万事万物,往往曲折坎坷,好事多磨,岂能尽如人意。

随后不久,忘尘阁自我封闭,靳温书以养伤之名,谢绝有客来访。李承霜也不知所踪。

直到三年之后,在翠鸣山附近的城镇之中,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夜中,周遭百姓亲眼看到一个道袍剑修化为腾蛇巨妖,雪白有翼的真身在云端翻搅,将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道士斩于剑下。

翠鸣山乃至整个云州,连下了三日大雨,一股深重缭绕的恩怨从大雨之中消散而尽,山川河流水面上升,随后除了玄剑派之外的几大剑修仙门尽皆出动,势要将当年化妖的玉霄神诛于剑阵之下。

他们不明白李承霜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这么多年销声匿迹,一出现就是惊动天地的动静。但他们见到他对修士毫无顾忌地动手,隐蔽而又极其灵敏地察觉到了浓重的威胁。

那日的乌云久久没有散开,诸多以剑为长的修士,全都折在了对方的万千飞剑之下。而李承霜手中甚至都没有剑,手中只有灵气凝聚的淡淡剑形,连利器都算不上。

但他伫立半空,就是一把锋芒至极的顶峰之剑。昏暗的暴雨之中,所有年轻修士初次历练的眼眸之中,都永远地记住了那个道袍玉簪,神情无波的半妖,这一抹素淡影子,却仿佛有天地雷霆加身。

三日之后,雨尽成血,腾蛇重伤残躯,突破了围杀之势,冲向十万深山的方向,由于当年十万深山的地形变动,许多追杀之人全都迷失方向,只能放弃。

血雨覆盖翠鸣山连下了多日,直至许多年后,此处的山叶依旧是血红的。

而十万深山不远处的一处断崖,依旧有清风徐徐,夜凉如水。

飞禽走兽全都避开了腾蛇外泄的血气,它们神智未开,却也知道趋吉避凶,不敢去招惹妖君。但有一只小松鼠却因为贪吃松子,没能及时离开,眼睁睁看着妖君降落。

它僵硬在原地,看着一个浑身染血的道袍青年静立在明月之下,伸手捧了捧映到指间的明月光辉。

这怎么能捧得住呢?就算小松鼠只是一个懵懂灵物,也知道月光是捉不住的。它不敢动,傻傻地望着妖君。

这里是江远寒当初化灰消散之处,光阴更迭,山水变化,连空荡的此处,也已经有了生灵长存。

李承霜坐在这里,道袍遮蔽伤躯,单手放在膝盖上,他看了天边很久,忽然道:“残阳很美,满月也悦目。”

小松鼠抱着松子,哪敢说不,愣愣地点了头。

“恩仇已了,牵挂断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不必为我担心。”

松鼠那个脑子,哪里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它只知道保命,对方说什么,它就拼命点头罢了。

李承霜原本还想再跟月亮聊些什么,随后又觉得思念之言,惟心可知,也不必说出口。他转过头,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旁边傻傻点头的小松鼠,略微提醒道:“不是跟你说。”

随后,腾蛇化作原型,银白的鳞片在月色之下色泽润如冷玉,他盘旋在崖边沉重尖锐的一截断峰之上,巨大的蟒蛇尾贴合山石,闭上了眼睛,似乎能从日月更迭,天地万物之中,得到什么似有若无的安慰。

直至此处的生灵们开启灵智,腾蛇妖君都没有离开,甚至连移动都没有过,他沉眠在断峰之上,闭目等待朝霞、等待余晖、等待月华,等待时光轮转,四季变幻,他的鳞片渐渐僵硬,真身没有从蛇蜕里挣脱,僵硬如石的鳞片几乎与山峰凝为一体。

再后来,连他在这里的风声,都被时间模糊了。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件事,只有过往的行人对这座似蟒似龙的山峰名川啧啧赞叹,听闻一两句传言的小妖装模作样地前来参拜,或是年轻的修道人从大妖眼下漫步而过,还浑然不觉。

数年匆匆而过,自从翠鸣山血雨冲天之后,妖族的失智之症似乎恢复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此事的缘故,还是妖族终于适应了没有四象丹炉牵制的修炼途径。

一切似乎都暂时平静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出自《金刚经》,原文顺序是反过来的。

不知道过路的行人,会不会把他当作山神问一句,修行可觉日月长?

往往有思念之时,才觉光阴久,日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