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已过大半，李慕泽突然放缓了车速。
原因是褚辰不知不觉居然靠在车窗睡着了，身子终究是抵不过困意，自从恢复记忆到现在，脑袋瓜就没闲着，闭上眼睛浑浑噩噩很快失了意识。
等褚辰再次睁眼，车子已经停稳，周四的景象正是落日山庄的门前。
他这一觉睡得冗长又杂乱，梦见许多过往云烟，一时心情忧愁烦闷。
“你刚才有说梦话。”李慕泽的声音突兀响起。
褚辰被这道低沉的嗓音拉回神，他转头，朦胧的水雾中扫见一个背光而坐的身影。
李慕泽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他身上，又说：“你一直在叫大哥。”
褚辰微露出诧异的表情，因为梦境里并没有出现褚傲的身影，而他却唤出褚傲的名字。他的喉咙上下缓缓滚动着，目光凝视前方空无一人的道路，像是在与深渊对抗，神色闪过一丝阴郁，眉眼透着戾气。
李慕泽第一次见到褚辰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有一点不适应，但很快把不适的情绪压了下去。开口说：“你现在恢复记忆了，应该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到底是谁害你跌下山坡，又是谁雇凶杀人，司钊是你大哥的人，那会不会是.....”
“不是。”褚辰在说这两个字时眼底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不是大哥，他不会伤害我。”
李慕泽浓密细长的睫毛颤了颤，薄唇抿着没说话。
褚辰无意中碰触到他的视线，莫名慌张起来，整颗心就坠了一截，开始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大哥一直在国外，不可能对我动心思，何况.....”
“何况怎样？”李慕泽接过话问道。
褚辰犹豫不决的眸子闪了几下，又重新被信任填满，语气坚定：“他对我们这几个弟弟非常好。”
其实李慕泽一直很好奇，猜想褚傲有可能跟褚家没有血缘关系，长相性格都有很大的差异，不过这是褚家的家事，他不便多问，本身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他敛去眼底的疑惑，伸手帮褚辰解开安全带，不可避免地碰到褚辰肉肉的肚子，想了想轻轻开口：“褚辰，等你处理好家事，我们谈一谈。”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到褚辰的耳朵里，那声线像轻轻拨动着脑海里的某根弦，颤出一阵熟悉的涟漪。
褚辰心慌耳热，点头应道：“好。”
在这方面他们有相同的想法，褚辰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只是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自己的思路。
李慕泽怕他多想，很体贴地补充道：“你别有太大的压力，我曾经说过，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这话一直算数，无论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尊重你。”
任褚辰再怎么伪装，听到这话时都不可避免的慌了神，很想出声反驳或者解释，可惜两片唇瓣微微开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慕泽打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拎起行李递交到褚辰手中。
褚辰的脸色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苍白状态，李慕泽看着心疼，忍不住碎碎念：“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别不好意思。还有，你一定要管住嘴，再没有节制的吃下去，搞不好生出来的孩子会成为史上巨婴，营养液不要忘记按时饮用，注意保暖别着凉感冒，早晚保持适量的运动，先这样，想起来什么再发短信告诉你。”
褚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似懂非懂的模样。
李慕泽失笑，习惯性地去捏他的脸：“呆呆，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当手指碰到那片柔软光滑的皮肤时，李慕泽立刻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已经恢复记忆的褚辰，不免心尖一颤，迅速缩回手。
他为了掩饰不自在，未等对方回话便转身去开车门，他背过身上车，自然是错过褚辰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与伤感。
等他坐到驾驶位，准备启动车子时，褚辰清冷又带点讨好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我有在听，我会控制食量。”
李慕泽握住方向盘的手停顿了一瞬，若有所思几秒，他把头探出车窗外，缓缓绽放一个笑容：“哦对了，褚五少，还有一件事。”
褚辰的眸子一下亮起来，微俯身问：“还有什么？”
李慕泽嘴边笑意加深，说句：“记得想我。”
撩完就跑，说得就是李慕泽。
褚辰站在原地，看着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的车屁股，一颗心不争气地扑通扑通猛烈跳动，不一会儿就红了耳垂。
即便是无欲无求的褚五少，也很难抵挡李大神的魅力。
褚辰回到落日山庄，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卧房，他把李慕泽的嘱咐印在心里，很听话地把所有营养液摆在床头，贴上标签提示自己每天按时服用。
拿回来的衣服也舍不得扔掉，尤其是李慕泽的外套，他抱在怀里，隐约能闻到布料上残留的浅淡薄荷味，他做李呆呆的时候，最喜欢穿李慕泽穿过的衣服，就好像此举能证明衣服的主人完完全全属于他。
暗自想了会儿，他将外套放进衣柜里侧，当做珍宝一样存放。
浴室间内。
朦胧的雾水中，褚辰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自己。
一年不见，确实陌生了许多。
他先是碰了碰微长的头发，心痒难耐的想立刻剪短，但是联想到李慕泽喜欢，他又放弃了。
视线下滑，来到他最不愿意也是最没办法接受的部位。他长舒口气，一手覆在鼓起来的腹部，思绪开始打飘。
肚子越来越大了，再有几个月，里面的小娃娃就要撑开肉皮蹦出来了，到那个时候，李慕泽应该会很开心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失去记忆的自己会找到李慕泽，闯入李慕泽的生活，打乱对方的生活节奏，还让对方爱上自己。
不得不说，褚辰挺佩服李呆呆那不要脸的精神，若不是李呆呆心思单纯一意孤行，他和李慕泽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交集。
想着想着，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丝笑容，难得的笑容，只是苦涩。
接近晌午，褚辰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换了身黑衣，戴了一顶车队定制的帽子，终于能找回一点自己曾经的影子。
山庄的升降梯落在一层，两扇似镀了层金的门缓缓拉开，褚辰迈起步子，在山庄厅堂碰到了吊儿郎当的褚钧。
俩人对视一眼，褚钧上下打量他，嗤了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今天穿的还挺酷。”
褚辰面无表情：“今天早上。”
“哦，”褚钧懒洋洋应声，随口一问，“李大神没来？”
褚辰不喜欢浪费时间说废话，似是没听见般往大门口走去，越过褚钧的时候，冰冷的语气带着丝嘲讽：“几年不见，你倒是一点也没变。”
虽然话里没带脏字，但褚钧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王者蔑视。
褚钧先是皱眉，只觉他拽的莫名其妙，好半晌以后，才惊讶地张大嘴巴，忍不住爆粗口：“卧槽！”
褚辰在山庄的地下车库找到属于自己的停车位，从中选出一辆改装过的SC专属跑车，他熟练打开车门钻进驾驶位，刚启动车子，就见着褚钧朝这边飞来。
“小五，你等等！”
褚钧拍了一下引擎盖，示意他停车。然后一溜烟地钻进副驾驶位，跑得太急，说话气喘吁吁：“你他妈恢复记忆了？！”
褚辰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转动方向盘，等车子开出日落山庄稳稳上道，他才说：“没错。”
褚钧没办法消化事实：“这也太突然了，我还以为你要后半辈子呢。”
褚辰处若不惊，专心开车。
其实不算突然，只不过他的治疗成果只有舒雅医生和陈携炜知道。
早在前几周，他便隐隐约约记起来一些事，只因李呆呆害怕失去李慕泽，所以才会选择隐瞒。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会失忆，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敢动你！老子把他家祖坟掘出来！”褚钧喋喋不休，并不打算放过他的耳朵。
褚辰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瞳孔微缩，从中漾出微不可察的伤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褚钧愣了一下：“他？他是谁！”
褚辰冷脸，语气平静：“我要先见奶奶，才会知道答案。”
“妈的！你说话能不能连起来说！急死人了！”褚钧一句话都没听明白，暴躁的抓头，“靠，还不如失忆可爱呢，现在好了，又恢复成扑克脸。”
褚辰喉咙一涩，他不说清楚是因为自己也没办法接受事实真相，依照褚钧的爆脾气暴，知道以后反应肯定更烈。
褚钧继续逼逼叨叨：“到底是谁要害你，难道真是自己家人，那....”说到这里，褚钧忽然拔高声调，“操！别告诉我真是大哥！”
褚辰不悦地眉心靠拢，似是嫌他吵，装作没听见。
褚钧却以为这是默认，一嗓子差点把车盖掀翻：“不可能！绝对不是大哥！”
“闭嘴。”褚辰突然猛打方向盘，措不及防来个急转弯。
褚钧真的闭嘴了，身体失力导致额头不小心撞到车玻璃，疼得闭眼呻.吟。
他刚要破口大骂，只听褚辰冰冷无温度的声音缓缓传来：“不是大哥。”
“那是谁？”褚钧揉着头不依不挠。
褚辰放缓车速，脸色沉下来，眼里带着几分黯然。
见他这副伤感的模样，必然是褚家人无疑了。不是褚傲，那有可能就是....
褚钧张了张嘴，总觉得不真实，周身气焰消失，也变得沉闷无言。
二人来到私立医院。
褚辰站立在电梯，站的笔直，视线锁定反复横跳的数字。
褚钧没个正形地靠在电梯玻璃，现在褚辰后方，将人从上看到下反复打量，还在感慨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
当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到达楼层，金属门板缓缓向两侧打开。俩人抬脚往外走，褚钧忽然靠近褚辰的耳边，很恶劣地笑着问：“你恢复记忆，不会把李大神给忘了吧，那你怀宝的事儿还记得吗？”
褚辰侧目看他，表情生动地诠释了“你是傻逼”的意思。
“操，你那是什么眼神！”褚钧当即炸毛，忍不了。
他们从小干架到长大，早就习惯了，褚辰很自然地忽略褚钧身上所释放出来的怒气。
来到高级病房门前，褚辰停下脚步，习惯性地压了压帽子，语气冷漠还带点嘲讽的意味，终于是开口：“褚钧，你得不到携炜哥，是有原因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褚钧脸色瞬变，眸中闪过阴郁，不经思考地抓紧褚辰的衣领，咬牙问：“你说什么！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褚辰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地掰开他的手，冷峻眉尾不悦地上挑，“你离我远一点。”
“你就仗着陈携炜喜欢你，”褚钧嫉妒得鼻子要往出冒酸水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俩休想！”
褚辰客套都懒得说，语气冰冷：“四哥，你傻到没救了，携炜哥喜欢的人一直是你，要不是有他护着，你在八角笼里早就被我干残了。”
擂台上的褚辰，从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褚钧倒是例外，因为他在面对褚钧时总会想到陈携炜。陈医生会事先找到他，用非常温和亲切的态度恳求他不要伤害褚钧，这个男人是长辈，也是哥哥，褚辰自然而然的会心软。
褚钧整个人都懵了，觉得褚辰说得话像一榔头敲在头顶。
敲得他晕乎乎，思绪陷入凌乱。
后面褚辰说什么没听清楚，他只记得“喜欢你”这三个字。他膛目结舌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直不动，面容红白交加变幻无常，瞳孔因为兴奋扩张，下一秒又因为质疑收缩，总之是傻掉了。
“喜欢我...”他不敢相信地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最讨厌我。”
“确实有很多人讨厌你，”褚辰不否认这一点，“不过携炜哥，他的心胸开阔到超出正常人的范围。”
突然被幸福砸头，褚钧还没从喜悦中逃离，根本没听出来褚辰是在阴阳怪气的损他。
因为激动，他开始语无伦次的怨恨起别人来，更像是不可置信的自言自语，“他喜欢我你怎么不早说！你故意的吧！你也太坏了，我还以为你俩.....你看我跟小丑一样，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病！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褚辰眉心一蹙，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没有这个义务，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蠢。”
“……”
褚钧哑口无言。
好像……也对。
褚钧哑然的片刻，褚辰直接迈腿，朝左边的病房拐去。
正值午后，医院是最肃静的时候。
走廊里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傻站着。褚钧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里，闪亮着一双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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