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墙壁，浅色的窗帘，木质桌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淡雅的君子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病房里安静得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蔺奶奶刚吃过午饭，消瘦的脊背靠在床头正想着睡一觉，却没想到褚辰会突然到访。
“小五，过来坐啊。”平时严肃的蔺奶奶在见到褚辰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褚辰迈着步子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微鞠躬，抬起头时眸子闪着光，“奶奶，抱歉，近一年让您担心了。”
蔺奶奶泛黄的脸稍稍动容，眉间浮现出点点疑惑：“小五，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客气话？”
今天的褚辰看上去与前几日不太一样，不论是穿着还是讲话的语气，倒像是....
蔺奶奶为自己的猜想感到惊讶，未等她疑惑问出口，只听褚辰淡然说句：“奶奶，我恢复记忆了。”
“小五，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蔺奶奶惊喜交加，忍不住伸手去拽褚辰的胳膊。
褚辰顺势坐在床边的椅子，淡定回道：“昨天晚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蔺奶奶激动得嘴里念念有词，不由湿了眼眶，“一定会想起来的，这样我也能闭着眼睛离开了。”
“奶奶，您不会有事的，”褚辰反握住老人的手，用自己的温度传递一些安慰，“有我在，您会长命百岁的。”
蔺奶奶失笑：“我活到八十就已经很满足了，我这个老太婆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们哥几个平平安安就好，你能记起从前的一切，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
褚辰紧致的下颌线微动，目光落在与奶奶握在一起的手，一时没说话。
蔺奶奶又说：“你恢复记忆的事，你三哥知道吗？”
“还不知道，”褚辰说话的同时抬起头，看人的眼神渐变，带着点疑问，“奶奶，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忙，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思来想去实在想不通，也许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蔺奶奶察觉到一丝不妙，顿时心凉了半截，万万没想到褚辰恢复记忆第一件事就是来质问她。
为此嘴边的笑容慢慢收了，也自然而然地放开了褚辰的手，“小五，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那就证明许多事情你最清楚，你想让我给你什么答案，不应该是你告诉大家真相吗？”
“她为什么会那么做？”褚辰不解，也不绕弯子了，直言不讳地说，“我是说大嫂，她为什么要骗我去罗山，她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蔺奶奶泛黄的脸因为怒气变红，随手将旁边摆放的水果盘掀翻，勃然大怒：“果然是她！韩莹就是歹毒的女人，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知道是她在背后搞鬼，她真是不想活了！”
褚辰非常淡定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老人，仍旧说出与刚才相同的话：“奶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蔺奶奶怒急攻心，一手覆在胸前，似是心虚地别开眼。
她细微的小动作落在褚辰眼里，深知自己的怀疑是对的，心中一阵失望，语气更沉：“大嫂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陷害我，我们相处十几年，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到底是谁把她逼成现在这样的。”
蔺奶奶深吸口气，绷着脸不说话。
褚辰利用一整晚的时间，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暗自揣摩，试探性地开口：“奶奶，我曾经跟您说过，我对家族企业不感兴趣。”
果不其然，蔺奶奶急了，拍着桌子怒道：“小五，你闭嘴！你不能有这种愚蠢的想法，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话不准再说第二次，尤其是当着褚傲和你三哥的面前。”
褚辰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脑子里嗡嗡直响，垂死挣扎着问：“所以您真的把所有股权都留给了我？”
蔺奶奶皱着一张脸，抿唇不答话，这无疑是默认。
褚辰抽张纸巾，帮奶奶擦去嘴边的水渍，说：“奶奶，您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他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坐正身子认认真真地问：“我大哥和大嫂这么多年为了褚氏集团四处奔波劳累是为了什么？我三哥努力学习把自己的青春献给集团又是为了什么？”
蔺奶奶仍旧不言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褚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总结：“原来他们都是为我打工的。”
“够了！”蔺奶奶厉声制止，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小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褚家，为了你离世的父母，褚家的家业只能交给自己人手里，你是最合适的继承人，至于外来的人，哼！他做的再好也是应该的，因为褚家收养了他！养了他几十年，他就应该知恩图报。”
褚辰的眼前晃过许多人的脸，他想到褚傲，那个从小就卑微的男孩，为了能融入褚家，报答褚家的恩情，竭尽全力的对弟弟们好。
多年的努力和奋斗，为了褚氏集团创造许多奇迹，到头来只是给别人做嫁衣。
褚辰鼻尖一涩，眼含失望，他说：“谢谢奶奶的信任与疼爱，但是我不能接受。”
“你说什么？！你想气死我这个老太婆是不是！”蔺奶奶扬起手想打人，但手挥在半空中停住，还是不忍下手。
褚辰表示歉意地低头，语气斩钉截铁：“对不起，我十六岁跟您说过的话，永远不会改变。”
蔺奶奶被他这掘强的态度气得太阳穴疼，正寻思着怎么做思想工作，就在这时，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动，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少爷，您怎么不进去？”
话音落，褚辰和蔺奶奶同时一怔。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叩叩”敲响，褚源步履从容地走进来，面容是一贯的儒雅随和，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内容。
蔺奶奶面容稍有不自在，严肃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三哥。”褚辰站起身，对着来人礼貌点头。
褚源敛去眸中的异样情绪，看着褚辰多了几分欣喜：“小五，褚钧告诉我，你恢复记忆了。”
“嗯。”褚辰的嘴边难得扯出一丝笑容。
褚源走过来抱住他，轻声说：“想起来就好。”
褚源这次来医院，是有重要的事情汇报，没有过多的时间寒暄，他表情变得严肃沉寂，看样子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确定病房内无外人，他直奔正题：“检察官已经排查出辖区派出所被收买的警察，供出幕后黑手，联系人和汇款的人都是司钊，昨日下午，警方在郊区水库打捞一具尸体，经医院的护士确认，死者是前段时间伪装成大夫在医院与小五对峙的杀手，想必是任务没完成被人灭口。”
平静地说完以后，褚源看向蔺奶奶，等待她的吩咐。
蔺奶奶已勃然变色，气得眉头直跳：“司钊人呢？还有韩莹！还不快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褚源心情微妙，可能是出于对家人的不忍，语气变得低了些许：“警方已经下发通缉令，司钊和大嫂三天前就失踪了。”
蔺奶奶厉声问：“褚傲呢，他也跑了吗？”
褚源将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说：“我现在就联系大哥。”
从医院里出来，褚辰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微风，思绪纷乱。
他想到韩莹的样子，总是很温柔地唤他小五，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不厌其烦地煲汤给他喝。
对待工作雷厉风行的女人，在面对家人时总是很温柔。
一年前的今天，韩莹也端了碗汤递到他面前，亲眼看见他喝下去，告诉他罗山上盛开了罕见的幽灵兰花，如果能够有幸拍到并画下来，绝对能拿大奖。
思及此，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褚辰感觉吸入的每一方空气都足以让他窒息。
恍惚地站在原地半晌，街道过往车辆发出的喇叭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他这才想起来跑车是停在地下车库，随即迈开步子返回医院往停车场走去。
他离开的医院的时候，正巧是李慕泽进入医院，两人脚前脚后，只可惜不是同一所医院。
李慕泽是来医院接人，先是按照护士的吩咐缴纳医院费，完事以后找到父母所在的病房。
李爸的腰还是不敢太用力，做什么都慢吞吞，这不算最惨的，最狼狈的还属萧靖，虽然提前拆了石膏，但还是行走不便，需要拄拐杖才行。
李慕泽有些放心不下，找到主治医生问问具体情况，好在萧靖命硬腿也长，养好以后可以恢复正常，没有严重的后遗症。
回去的路上，李妈坐在副驾驶，李爸和萧靖两个病号坐在后面。
车内安静的有些不寻常，李慕泽面无表情地认真开车，单看面色也察觉不出来是悲是喜。
思来想去，李妈妈忍不住问一嘴：“阿泽，小辰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几日不见，李妈妈心里惦记的很，何况褚辰身子有异，不同寻常男人。
提到褚辰，李慕泽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轻轻道：“他回家看奶奶。”
“哦，好吧。”李妈妈深信不疑，有点失落地叹息。
李慕泽笑了声，通过车室内镜往后看一眼，恰巧与后面的萧靖对视。他面色不改，迅速挪开视线，凝视前方认真开车。
夜晚的风微凉，带着雨天过后的潮气。
李慕泽坐在小院里办公，上身只穿一件薄外套，下身穿着肥大的男士休闲裤衩。
天凝地闭，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身上的外套有些单薄，领口敞着，任由夜风灌入，喉结的弧度在灯光下反而格外清晰。
他半侧着脸，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电脑屏幕上，旁边还有两部手机，当他的视线碰触到手机时，露出微不可察的担忧。
小院内外静悄悄的，李爸李妈没有熬夜的习惯，吃完晚饭早早睡下了。
他独自一人，荧然的灯光下，静谧的脸颊被白光映得过分清冷。
耳边有脚步声靠近，他微抬眸，看到桌面被一股阴影笼罩，好奇地回过头看去，只见萧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奔着他走来。
“你还不睡？”他带着疑惑语气轻快地问。
萧靖拉过一把椅子，很费力地在他身边坐下，因为腿脚不便坐姿歪歪扭扭，看着他说：“这才几点啊，夜生活刚刚开始。”
李慕泽没搭茬，视线重新回到电脑，手指落在键盘发出轻微的声音。
萧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拿着烟盒的手怼了怼李慕泽的胳膊，说：“来一根。”
李慕泽瞥一眼，没表情：“不抽了。”
“真戒烟了？”萧靖把烟盒扔在桌上，调侃道，“我要是有你这毅力，我也是联盟主席了。”
李慕泽的手指离开键盘，上半身慵懒地窝回椅子里，一手捏着眉心，像是缓解疲劳。
趁此空隙，萧靖勾着好奇心聊起来：“辰儿呢？你出差回来他都不想你吗？”
李慕泽的手掌遮住半张脸，看不到真实表情，半晌没说话。
萧靖神色微变，装作不经意的语气猜测：“不会是吵架了吧。”
“没有。”李慕泽不知不觉坐直了，不再是那副懒散靠着椅子的姿势。
他执起木桌上凉透的茶杯，茶水里映着他悠忽的目光。呆滞两秒后，他转头与萧靖对视，温和的嗓音缓缓道：“萧靖，他恢复记忆了。”
他的眼神，茫然又深情，让人看着心疼。
萧靖下意识别开脸，有些不忍，视线转移到腿边放置的拐杖，胸腔慢慢聚齐无数种情绪。
李慕泽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手里玩把，接着说：“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愿意给他一些时间去冷静思考，只是希望他别让我等太久。”
萧靖看着他的侧颜，悠悠开口：“如果褚辰再也不回来了呢？”
李慕泽拿烟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嘴角含笑：“那就默默藏在心里好了，我和他本不是一路人。”
说完这话他立马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够自信，或多或少有些不甘心，又连忙加一句：“我相信他会回来的，只要他拥有李呆呆的记忆，就会回来。”
最后一句，李慕泽像是对自己说的，带着点忐忑和不确定，更多的是希望。
萧靖动了动唇，没说话。神色闪过一丝阴郁，转而去看桌面摆放的电脑，思维开始转变。
捧在手心里一直舍不得伤害的人，就这样被另一个男人抛弃打击，真是越想越憋气，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瘸了的腿，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和李慕泽一样，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沉默半晌，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闪了一下亮光，萧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被吸引，打眼一看，眸光更沉。
手机画面很清晰，能清楚看到上面的线路与红色标识。
萧靖忍不住说句：“你这样做，他知道吗？”
李慕泽把香烟插回烟盒，顺手将手机关闭，拿起耳麦扣在头上，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敲打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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