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泽幻想过无数次褚辰恢复记忆的场景。也许是在某个浪漫的餐厅，也许是在某一天早上，又或者是在陈医生的工作室，但从来没想过会是在床上。
他还停留在褚辰的身体里，对方却意外的清醒了，用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注视他。
细数过往的点点滴滴，活了二十几年，他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莫过于此。
当一切回归平静，外面飘着的雨也小了些。
李慕泽把手伸进衬衣里，轻揉着钝痛的腹部，带着点懒惰的姿态站在餐台前等水烧开，水壶跳闸以后，他将豆奶粉撒入杯中，然后倒入开水搅拌均匀。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作干净流畅。
他端着一杯豆奶从厨房里走出来，抬眼朝客厅看去。
褚辰正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身临时套一件白色衬衫，在昏暗的灯光衬托下好像给这人身上蒙了一层纱，恬静又神秘。
“喝一杯豆奶。”李慕泽将冲泡好的豆奶放到茶几上。
褚辰明显是僵了一下，机械般地接过杯子，坐姿很规矩，情绪掀澜。
李慕泽却异常淡定，找个位置随意坐下，双腿微微叉开，两臂搭在腿部，十指相扣身子前倾，看着人问：“褚辰？”
褚辰抬眸，竭力保持表面的淡定，睫毛自然向上翘，点头应道：“嗯。”
李慕泽面色不变，指了指太阳穴：“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褚五少果然是惜字如金，除了点头就是“嗯”。
“那你....”李慕泽欲言又止，握在一起的双手不自觉地摩擦，声音沉稳但隐藏着不安，“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
“记得。”褚辰回应的很快。
说完以后，立刻低下头盯着脚面，像是在极力掩饰某种情绪。
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感觉，褚辰在面对李慕泽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李慕泽每说一句话，他脑子想的都是俩人在床上的亲密画面，为此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更多的是窘迫。
李慕泽倒是没多想，默默松口气，应声：“那就好。”
只要褚辰还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那就不算最糟糕的。
从接受李呆呆爱意的那天起，李慕泽便做好万分准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他都为自己做过思想工作，所以当面临的这一刻，他要比褚辰平静许多。
昏暗的灯光下，诺大的别墅久久无声。
褚辰手里捧着热豆奶，根本没心思喝，脑子里一片混乱，空了许久的大脑突然被许多记忆侵袭，思绪像是生锈的铁链，想什么都慢半拍。
“你没事吧？”褚辰忽然出声问，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慌张，因为他想到李慕泽被他踹下床的场景，心中一阵懊悔。
如果是李呆呆，怎么会舍得伤害李慕泽呢。
“我没事。”李慕泽用衣摆盖住大片淤青的腹部。
面上无所谓，但是真的疼。褚辰那一脚可没怎么收力，当时李慕泽只顾着担心褚辰的身体，没来得及感受疼痛，现在坐下来稍微喘口气都疼得厉害。
褚辰对自己的力量心知肚明，变得更加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慕泽摆手，做了一个没所谓的手势：“没关系。”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般安静，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气氛越来越微妙，也越来越尴尬。
俩人面对面坐着，都在静静思考，谁也不言语，但他们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交汇，无声胜有声。
褚辰脸色变幻莫测，可能是突然恢复记忆，许多事情集聚脑海一时间理不清。他想到家人，想到那天早上为什么去罗山，又想到失忆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陌生。
爱哭黏人，占有欲强，做事偏执。
他回忆近一年所发生的事，面色越来越难看，想的越多越是难以承受。他可以接受失忆，可以接受李慕泽，也可以接受自己被男人上，但是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大着肚子的自己。
这副模样，一定吓到了许多人。
褚辰按住腹部，心情极其复杂，他怨不得任何人，因为是他自己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他白着一张脸抬头，已然恢复的冷面，眼底夹杂着窘迫之色，开口打破沉寂：“我能上去找找我的手机吗？”
李慕泽坐在他对面，看见他的喉线弧度流畅，心知他此刻的心情，站起身说：“我去拿给你。”
褚辰道句：“谢谢。”
李慕泽往楼上走的脚步顿住，头也没回地说：“你跟我不用客气。”
褚辰的手机就放在卧室的床头柜，李慕泽拿到以后，顺便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毛毯。
他回到客厅，手机递过去的同时，将柔软的毛毯也顺势披在褚辰的肩膀。
褚辰的身体又僵住，似乎对他的靠近没有准备，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怕你冷。”李慕泽淡淡说句，然后坐回对面的椅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褚辰如坐针毡，只是觉得难熬。不敢与李慕泽对视，迅速低头，一手抓紧毯子，一手握着手机，点开通讯软件，登录自己曾经常用的账号。
许久未登录，上线以后一大波消息来袭。翻了一圈，想找个人能来接他，点来点去非常纠结，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找谁来都不太合适。
就在这时，李慕泽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侧，很快明白他的意图。表情不变，低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你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大半夜外面还下着雨，等明天吧。”
褚辰心脏骤然一缩，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他收了手机，像李呆呆一样听话地点头：“好的。”
“你回卧室休息吧，”李慕泽视线温和，语气里藏着些许失落，“我去书房工作，还有些系统漏洞没处理，不会打扰你。”
褚辰转头向上看，在黑暗里寻李慕泽的轮廓，与那墨黑的眸子只对视一秒，他便迅速移开视线，低声开口：“不需要，我睡不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慕泽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换成谁也很难入眠，不再多劝，嘱咐他照顾好自己，随后转身上楼，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这一晚，双双无眠。
褚辰独自坐在一楼客厅试图理清思路。李慕泽则是在二楼书房敲键盘敲到通宵，因为不能抽烟，他吞了两盒清口糖。
晨光熹微，天际泛出鱼肚白。
连续一周的大雨过后，新的一天万里晴空。
褚辰的东西不算多，也没有太多要拿走的东西，他找出一件宽大的上衣套在身上，完美遮盖住凸出来的肚子。
他认为自己东西不多，但李慕泽却帮他收拾出一个大号行李箱，翻开来一看，全部是吃的喝的，还有一些补充营养的孕夫专饮。
“这是效素，提高免疫力，有助于睡眠，味道很好你非常喜欢，早晚各一杯，你别忘了，”李慕泽很有耐心地一一交待，“这是缓解腿抽筋的药，偶尔吃一粒没关系的。还有你一定要保持运动，控制饮食，每天要养成称体重的好习惯。”
褚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但内心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空气沉闷得无法呼吸。他双手紧紧拽住衣衫，极力掩盖异于常人的肚子，紧张到身体发颤。
李慕泽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默默叹口气，帮忙将行李箱拉紧，然后站起身看着他，斟酌着语气，带点轻松开口说：“你有了宝宝，不需要觉得难为情，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
殊不知，褚辰就是因为在他面前不想展示自己的肚子，所以才急着离开。
两两相望默默无言。
李慕泽转过身，手里拎着的行李箱重千斤，等走到门口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褚辰，细细看几眼后，说出一句憋了一晚上的话：“不走行不行？”
褚辰带有雾水的眸子闪了一下，窗外好像有一阵微风吹进来，灌进褚辰的喉咙里，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
李慕泽用很正经的语气，又道一句：“就当是为了孩子，需要一个安稳的家。”
他这样一说，褚辰想走的决心更加坚定。
孩子，孩子...
大肚子已经够糗了，为什么还要围绕这个话题过不去。
褚辰抿着唇，有点小情绪，总觉得李慕泽是故意让他难堪。
局面忽然僵滞。他咬唇不语，而李慕泽却一直在看他，像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李慕泽的黑眸里映着细碎的光亮，被这样的眼睛盯着看，他微微颤栗。
他忽然想到李慕泽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会一直喜欢你。
那如果他离开呢？
李慕泽是不是就不喜欢他了？
思及此处，他的心跳频率加速，不敢抬头碰触对方的视线，生怕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舍弃与失望。
僵持数秒钟，他先败下阵来，磕磕巴巴的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李慕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家里的事……等着我处理。”
闻言，李慕泽眼底划过狡黠的光，嘴角浅浅一动，很淡然地回了一个字：“好。”
李慕泽亲自开车送人，他坐在驾驶位，褚辰坐在副驾驶，跟以往出门没什么区别，但心境却有巨大的变化。
等红灯的时候，李慕泽有些无聊，趴在方向盘上面，抬头看着街边的果树，指着上面红彤彤的酸果子说：“你刚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走在路上总被熟烂的果子砸中。”
他转头看褚辰，漆黑的眼睫低垂，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嗓音带笑：“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褚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头：“是，一年零十七天。”
李慕泽微表诧异：“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性好。”褚辰的语气是一贯的清冷，自带高岭之花的疏离气质。
李慕泽笑了声，转过头的眼脸有些许的失落。李呆呆和褚五少，还真是有极大的区别。
今天工作日，又是赶在早高峰，毫无意外地堵车了。
李慕泽熄了火，开始没话找话：“我听师弟说，五少以前经常飙车，一年没碰车，现在会手生吗？”
“什么师弟？”褚辰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质问的口吻，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李慕泽失笑，语气轻快：“蒋瑞师弟。”
“哦，是他。”褚辰对这个人还是有印象的，褚氏集团旗下公司的一名员工，启动会的夜晚，还曾大胆的跟他表白。
想到这里，褚辰将视线重新落回李慕泽身上，几番流连，最终锁定在李慕泽微仰着的凸出喉结，上下缓缓滚动着，非常的欲。
莫名其妙的又想到昨晚，清醒的那一刻，他用自己紧紧包裹着李慕泽的感觉。
……..现在这么尴尬，为什么要想这些！
褚辰暗骂自己是色鬼，用一贯的冷面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强装镇定地问：“他是你师弟，你喜欢他我知道，你现在还会……想念他吗？”
“你说呢？”李慕泽不答反问，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特别撩人。
我哪知道！
褚辰迅速挪开视线，呼吸声稍有不稳。街道上车水马龙，他被眼前的景象蒙蔽，满心思想着旁边的男人。
这个叫李慕泽的男人，还真是长了一张游戏人间的脸，怪不得会把李呆呆迷的神魂颠倒。但是这张脸，褚辰也很熟悉，他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了许多年。
如果是换成李呆呆，这个时候的李慕泽肯定会解开安全带靠过来哄他，用那种独有的嗓音，像是磨砂后的颗粒感，低沉又好听，总能让人心痒难耐。
他等了一会儿，因为紧张心跳到嗓子眼，可惜李慕泽没有像记忆中那样靠过来，安安稳稳地坐在驾驶位，姿势都没变。
不仅如此，还非常客气地问一句：“五少，想喝水吗？”
一句话，把俩人之间的距离拉得特别远。
“不喝。”
褚辰胸腔泛起一股酸意，不想搭理人，保持高冷的姿态回应。
他此时终于明白，李呆呆为什么会抗拒恢复记忆，因为李慕泽真的不喜欢恢复记忆的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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