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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热心郎负气抄棍棒冷面人受恩转心情

“经查验——陈滩镇七十二户房产纠纷案中,由于原告人呈上的证据房地契系伪造,所以本官判定如下:宅子归唐玉树所有,而林瑯——你还是回金陵去吧!”

林瑯摸不着头脑:“大人明察!这房地契白纸黑字,怎么可能是伪造的呢?”

而坐在堂上的县太爷始终保持着一个神秘微笑,像是看林瑯笑话一般,并不应答。

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让林瑯怒不可遏,于是破口大骂道:“你这糟老头!天理何在!”

正在发作,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胆竖子!竟敢咆哮公堂!”

被怒意占据的头脑中又迅速滋生了一股错愕,林瑯回头,果然对上了料想到的那个身影:“爹?”

只见林员外逆着光站在那里,脸上横亘着阴鸷的表情:“你不仅敢忤逆父命,还敢在这里顶撞大人,看我不锯了你的狗腿!”说罢,便喊人道:“都给我上,今天我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子,我的姓就倒过来写!”

随着林员外的话音落地,公堂上突然涌入十余个刽子手,有的磨着锯子,有的则扛着刑枷,有的上前架住了林瑯。三下五除二便团团把林瑯制服,用刑枷锁好了林瑯的双臂和脖颈,任林瑯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

接着,林瑯感觉得到右边的裤腿被卷过了膝上,小腿胫骨处,一阵切肤的冰凉袭来,于是一阵“呲呲呲呲——”的锯子声便响彻了公堂。

“不——!”

林瑯倏然从床上坐起,一眼便看见了自己那条伸出了被子之外,完好无损细嫩如初的右腿,才意识到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那阵刺耳的“呲呲呲呲——”声并没有因为逃脱梦境而一同消失。

林瑯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怒气冲冲地下床,重重地推开厢房门扉,对着院子里正在用锯子锯木头的唐玉树大喊道:“你吵死啦!”

唐玉树被林瑯突如其来地怒喝吓了一跳,只得随口打招呼道:“风寒好多了?”

“用你管!别锯了吵死人了!”

唐玉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要做事啊。”

“我不管!”

唐玉树应付不过来林瑯的无理要求:“可这里是我家……我做啥子都行吧?”

“我家”二字将林瑯的起床气推向了最高峰:“这里是我家!我家!——等两月后查出真伪,我看你这个骗子怎么办!”

“……我不是骗子。”

“你还不是骗子?真不知道你的家人会不会因你而羞耻!”

这下唐玉树被激怒了,从身侧迅速抄起一根棍子就向林瑯劈了过来。

林瑯其实是怂了,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咄咄逼人过分了许多,可面子上抹不过去,便强撑着不肯躲闪。视野之中棍子已然离自己仅有三寸距离时,林瑯吓得闭上了眼睛缩了脖子,预备好要承受唐玉树的暴怒一击。

惊心动魄地等过了良久,还是没挨到那一棍儿。

林瑯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唐玉树的怒视。对方因愤怒而涨红着一张脸,眉头拧在一起,眼神中充斥着从未见过的愤怒。

俄而,紧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去。

林瑯终究没站稳脚,向后跌了一步。

“我守规矩,要不得打老百姓,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去上工了!”边说着,边随手把棍子丢在了一旁,唐玉树走回自己的“领地”,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了方才锯了一半尚未完工的东西,便出门去了。

院子随着唐玉树的离开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林瑯深深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子里继续睡个回笼觉,却突然对唐玉树锯的东西好奇了起来。上前去翻开用布包得仔仔细细的包裹,才发现里面是一块手掌宽的木牌。

“这是什么玩意儿……”林瑯研究了许久都得不出结论,索性重新放了回去。

拐到茅房撒了一泡尿,再回到厢房往被窝里一躺,林瑯才意识到——“我怎么有了被子?”

于是昨夜里恍恍惚惚地记忆开始浮出脑海。

——昨日外出购置什物归来之后,风寒之症便发作得严重,浑身发烫却又没有力气,于是就早早躺在了床上。约莫记得是酉时末,半昏半醒间听到了唐玉树的敲门声,本来准备撑着沉重的身体出去给烦人鬼开门时,却在下床的那一刹那全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接着便摔倒在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依稀听得到唐玉树那难听的异乡口音:“醒醒,你怎么这么烫呦?”

最后的一丝求生意志让林瑯顾不得对唐玉树的偏见,昏迷间紧紧攥着一根救命稻草:“救救我——我还没活够呢……”

接着自己便被唐玉树扛了起来往外跑。能听得到对方胸腔里呼啸的粗气声,感受得到对方蒸腾的汗水,可却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林瑯在松软的被子里伸展了一下渐渐恢复力气的手脚,突然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做错了什么。

睡一阵醒一阵地捱到了傍晚时分,林瑯终于爬出了被窝。

虽然烧已经退了,可大约是一直都没有进食的关系,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之所以一直躺着不出门,一是因为实在无事可做,二则也实在是不想出门面对有关于陈滩的一切。

可腹中空得难受,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经揪在了一起,只得穿好衣服出了宅邸。

一出门便被胖姑堵上,她伸手道:“十文钱!”

林瑯搞不懂状况:“啥?”

“十文钱。你欠我的。”

“我怎么欠你了?”

胖姑环抱着手臂翻着白眼:“你因为不盖被子染了风寒。昨夜玉树哥大半夜挨家挨户敲门替你找被子,刚刚好我有富余的,才能匀你一条——你可别不认帐!”

林瑯眉头一皱,可也没话说。从腰间的钱囊中摸出十文给了胖姑,转身便走。

走了没几步,便又听到面摊王叔在向自己招呼:“林公子,来吃面!”

林瑯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再去寻别的吃食,便走向了面摊。只见最外侧那张桌子前,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林瑯心生嫌弃,捏着鼻子绕到另一端,边向王叔抱怨道:“怎么什么人都招待?”

林瑯这厢话音刚落,那小乞丐就抬起了头,露出额发下乌溜溜的眼睛,瞅了一眼林瑯。

“都是苦命人,能帮一顿就帮一顿。”王叔说着,先端上一碗乌漆漆的药:“也到时间了——先把药喝了再吃面。”

林瑯皱着眉头:“这是什么药?”

“昨天你病了,大夫给开的——玉树说家里没锅碗瓢盆儿,我就说先帮着你熬一下药。大夫叮嘱了每日酉时喝,这不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就先来了。”

林瑯心里倒是暖和了起来,渐觉无论是那个偏爱着唐玉树的胖姑,还是眼前这个卖面的老鳏夫,都变得没那么讨厌;这镇子地方虽破,可人心其实都还挺好的。思索着,便趁热喝了药:“谢王叔了……”

一副药下肚,身体也变得舒服了许多。

阳春面也适时被端了上来,只听王叔关切道:“给你多加了姜丝,驱寒。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出门在外的,没人照顾……都什么天气了还不晓得要盖被子?”

林瑯皱着眉头:“买不着啊!这破陈滩,都没个卖被子的地方。”

“死脑筋!那玉树不就给你找着了?”王叔笑道:“看你也是没自己打理过日子的贵公子,咋不在家中享福,一个人跑出来了?”

林瑯吞下一口热腾腾的面,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想做买卖,我爹不让,偏让我去读书考功名……前几日大闹了一场,就溜出门来了。”

“不能在金陵待,好歹也去个别的地方吧?姑苏,扬州,要做买卖,哪儿不比陈滩好?”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儿啊?”林瑯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姥爷留给我一栋宅子吗?本是打算前来变卖了,当做生意的本儿,哪想知却被一个骗子给占了?”

“别这么说玉树,事情可没拍板儿呢……”王叔知道林瑯和唐玉树两人看不对眼,便赶紧转了话题:“你想做什么买卖?”

“没想好呢。”

“没想好?……王叔告诉你,无论计划做什么,这营生总是要自己喜欢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啥,咋做得成?”

“啰嗦……”被王叔点到死穴的林瑯反呛一句:“还用你一开面摊的教我?我可是走过丝路的人!”

呛是这般呛过了,可心里却明白,自己着实是被王叔的教诲打着了痛点。

话说过了酉时,这厢正巧唐玉树也下工。

打远便看到林瑯坐在面摊上大快朵颐,唐玉树径直走了过来,先和王叔叫了一份阳春面,便坐在了林瑯同一张桌子旁:“今天早上的事是我不……”

“你不能在这里吃面!”林瑯下意识地抵触唐玉树。

唐玉树摸不着头脑:“……可是王叔这里便宜又好吃。”

“那你不能在这张桌子上吃!”

唐玉树觉得林瑯不可理喻,也不想多纠缠,站了起身换到了另外一张空桌上。瞅着桌上还剩的大半碗面,向王叔打趣道:“第一次见有人吃王叔做的面,还能剩下的。”

王叔听了夸奖,笑得开怀:“刚有个小乞丐来讨饭,我顺手给下了一碗面。许是吃不惯吧……”

“小乞丐还挑食?”唐玉树笑道。

林瑯那厢吃了个大饱,站起身来边说着“结账”,边摸自己的钱囊。

王叔伸手等了半天,却见林瑯突然脸色煞白瞳仁急缩:“我……钱囊呢?”

王叔还在那边安慰林瑯:“别急,一个囊子嘛……”

林瑯却近乎咆哮地喊了起来:“里面有一百两……”

“一百两”这三个字让整个喧闹的财神府市集突然安静了了下来。

须臾之后,只听一声拍案。

唐玉树站了起身:“方才那小乞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