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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唐玉树遇急显身手 林庭之受冻染风寒

林瑯醒来时还在发着抖,撑着乏力的身体坐起来虚弱地喊了一声“顺儿!倒杯热茶——”,也只得到了窗外两声鸦啼作为凄冷回应。

回忆起自己现状的林瑯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揉散头昏脑涨的不适感。

昨日赶到陈滩已然是筋疲力尽,还折腾着跑了一趟公堂,回到宅子里时早已夜深。结果还要临时收拾东厢房——虽从表面上来看屋子早有被唐玉树收拾过的痕迹,可对干净要求极度严格的林瑯还是亲力亲为地来来回回洗刷三遍,才安心住了下来。

——“还指望那个粗人能如何仔细?”

口中咒骂到“粗人”二字时,林瑯想起一些不适的情节,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走出院子里来日头正当,约莫是午时刚过。可气温却冷得吓人。

昨日赶到时,秋寒尚没这么浓重,只消一日天气便像是换了一张脸。

——“这破地方果真是容不得我。”林瑯愤慨地碎碎念道。

可容不得又能怎么样?本来一张“富贵公子不愿啃老,另谋大业震惊世人”的宏伟蓝图已经在脑海中描画了几百遍,可谁料出师未捷,在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就遇到阻碍呢?

这两月,反正是得耗下去……

捏了捏荷包,林瑯决定出门购置点儿细琐。

这头心底的烦闷还无处排遣,那头刚推开大门出去,就见家门前大片摊贩,熙熙攘攘地堵满了宅邸门前的空地。

而身为近期热门事件的当事人——跨出院门的林瑯本人,也迅速拢聚了财神府所有商贩和路人门的眼光。

被上百双眼睛盯着,林瑯的烦闷迅速翻倍,指着众人没好气道:“昨个不就说了吗——都不要在我家门前堵着!”

“唐小官人说让的!”胖姑扯着嗓子反驳林瑯。

“这宅子是我的,他说了不算!”林瑯听着“唐小官人”这几个字就来气。

“这宅子是谁的那可说不准……”只听胖姑阴阳怪气道:“那都要等两个月后我爹爹敲了板儿,才作数儿!”

被胖姑这么重重一击,林瑯正想要发作,却听得旁边一个开着面摊的大叔说道:“林公子——我们是占了这块大空地来做买卖,可也没个大声叫卖的,也没堵着你的出路;况且说这财神府集市都成形十来年了,说到底,这空地是陈滩镇共有的地,也不独独是你家的,你断没有赶我们走的道理。”

大叔说的有理有据,引得众人随声附和。

林瑯自知理亏,心下劝说自己“强龙不压地头蛇”,也只好低了头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一路打听着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裁缝店。进了门儿去便见得一个阿婆走上前来,由上到下端详着林瑯全身:“林公子,买点儿什么?”

果然自己竟然成了陈滩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被子。”

“这里是裁缝店,不买被子。”阿婆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买卖上,蹲下身来就捏林瑯的黑色麂皮靴:“这靴子做得好生精致,果然是大城市里的活计!”

“哪里卖被子?”林瑯退后几步。

“十里八村都没有——非要买的话,估计你得去金陵府一趟。”应付着答完林瑯的提问,阿婆牵起了林瑯的手,翻动着他的袖口,明显满腹心思都黏在了这身衣裳上面:“啧啧——这针脚,这剪裁,这料子——这一身要多少钱呀?”

“我娘做给我的……”林瑯又将手抽了回来,强行将阿婆的注意力扭转回来:“整个镇子都没有卖被子的店?”

“当然……便是开了也赚不到钱的。被子,谁会花钱买啊?陈滩家家都有手巧的娘子,自家纳了,盖着踏实又暖和。”说完,阿婆更是踮起了脚尖企图摸摸林瑯头上的朱樱绒簪。

林瑯心底下合计,也是这个道理:陈滩虽富裕,但一则人口不算多,对被子的需求量不够大;二则被子不属于消耗品,在有限的市场范围内,供求关系不能长久稳定——这些都是当年随舅舅一起走丝路学来的道理,如今竟也可以在柴米油盐的生活里被一一印证。

出身商贾之家的关系,林瑯对所有商业行为都习惯下意识地分析个中逻辑。

“总之谢谢了。”

林瑯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还被阿婆恋恋不舍地捏了一把屁股:“这裤子的线条……啊!你娘真是高手!”

从裁缝店里走了出来,一抬头便被明晃晃的太阳刺到了眼睛:“阿嚏——”

——真是的,这种破地方,连太阳都生得让人不那么喜欢。

下工的时候差不多是酉时刚过,陈滩家家户户已然升起炊烟。

唐玉树解开扎在腰上的薄衫,当头抹了一把汗。

缓过方才劳作后的喘息,唐玉树起身走向工头。还差几步的距离,那工头看到唐玉树,便开口:“明儿给你结工钱,好吧?”

唐玉树欲言又止,伸展着酸痛的手脚离开了码头。

视野里出现了自家惹眼的绛红色大宅门时,唐玉树皱起了眉头。

这户老宅子面积过分阔大,光凭自己一个人潦草地收拾出来,已然花费了二十天。本以为这下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昨日却突然闯来一个不速之客,声称他才是房子的主人。

唐玉树是个性格温吞不懂变通的人,遭遇这一连串的变故,他不知所措也无可奈何,只得静待县太爷的回音。

三个月前成都战事平息,那一夜那人走入军帐中来,欣喜地对自己说:“京中传来消息——皇上允许了我留在锦城半年,做些善后的差事。你来当我副手,半年后随我回京……”

对方兴冲冲尚未说完的计划却被唐玉树礼貌却冷漠地拒绝:“谢将军好意,但……我不想去当差,更不想留在成都……”

那人脸上的笑意在片刻间消散,隔着帐中昏黄的油灯,眼神藏在眉骨的阴影下,情绪不可捉摸:“……那你要去哪?”

唐玉树左臂吊着绷带,右手抚在膝盖上,指间露出那朵绣花补丁:“我和人说好了……要去江南。”

“……这个倔强的臭小子。”那人重新抬起头,换回笑意:“罢了,随你。”

十日后的犒赏宴会,那人赫然立在帐前,新的副手宣读赏赐:“锦阳军甲字营先锋队伍长唐玉树,功勋卓卓,杀敌无数,赐金陵府陈滩房产一户。”

“谢将军。”唐玉树低头行礼,刻意避过了那人眼神中的落寞。

从回忆里抽回神识,唐玉树坐到面摊上:“王叔,还是一大碗阳春面。”

摊主王叔对常客的口味熟稔无比:“要辣椒对吧?”

唐玉树笑着点头。

“方才那个林公子也来吃面了。”王叔闲聊道:“抱着一堆新买的日常用物……不过看着面色不太好,惨白惨白的,是你们吵闹了?”

“没嘚……”

“没有就好,横竖你也不理亏。但尽量也躲着点事儿……毕竟他手里也有房契地契。”王叔一边拉着面条,一边感叹道:“这说来也是奇案一桩了。”

“……”

“你是怎么打算的?”

唐玉树揉了揉眼睛:“判给我我就继续待着;不判给我,那朝廷总是会给我安排别的。”

“苦了你了——码头上工作还好?”

“还行。”

“别当王叔乱说——但那工长口碑的确不好,陈滩没人敢跟着他做。当时劝你你偏不听,要换做是跟了我——把我这做面的手艺交给你,好歹也够你以后讨生活了……”

这面摊王叔是个老鳏夫,膝下无子,估摸着也是想收个徒弟,传了手艺,也寻个人给养老送终。唐玉树笑了笑:“谢王叔照料了。但这下我这房子又生了变数,万一日后又不得不离开陈滩,不是浪费您心血吗?都等两个月后再说吧……另外码头上的事儿,我自己注意着。”

热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来的时候,旁边还多了一壶酒。

唐玉树不明白:“王叔,我没得点酒撒。”

王叔笑了一声,头不动,只是挤眉弄眼地示意,小声道:“阿辞说送你的。”

顺着王叔眼神,唐玉树转头看去——面摊对面是酒摊,卖酒的阿辞正躲在一摞酒坛子后面偷偷看向这里。撞见唐玉树的眼神,只得涨红着一张脸赶紧埋头用勺子舀酒,不小心还把酒撒了一地。

见状王叔噗嗤笑出了声:“喜欢你啊,傻小子!”

“噗……”唐玉树一口面条喷了出去。

“怎么着,你不喜欢阿辞?”王叔笑道:“得了吧!不喜欢人家你干嘛帮忙。”

——所谓的帮忙,是指几日前下工回家时,路上撞见的一场小事故:当时阿辞在前走着,路过一户修葺旧院的人家时,差点被突然坍塌的脚架砸到。当时唐玉树见状,箭步冲上去,揽过对方的肩膀就地翻了几个滚儿。

“谁见了都要救人的!况且——当时我还以为阿辞是个男的,哪谈得上喜不喜欢。”唐玉树心疼地看着桌子上被自己喷出去的面条。

王叔则在一边笑出了茶壶烧开的声音。

吃饱喝足准备进家门时,唐玉树被胖姑拦下,对方又塞来一条烧鱼。

唐玉树连连拒绝:“自我来了陈滩,已经白吃了你三四条烧鱼了,可不能再收了。”

只见胖姑生生就掉下眼泪:“林公子今日给我们发难了,说不让我们在这儿摆摊。”

唐玉树皱了皱眉头,笑道:“你们摆摊在着里多好,出门儿就能吃着好的……他为什么不让?”

胖姑用手背把眼泪和胭脂在脸上抹来抹去:“性子这么跋扈,谁能容得下他?料想这林瑯也是处处挤兑你吧?”

唐玉树苦笑:“照旧摆着就是了,回家我去和他说说……”

说罢便去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

唐玉树敲了几声后,依稀听得一声瓷杯落地的声音,得知人在里面,唐玉树便又敲了几声。

却还是无人应答。

“故意的!”胖姑花着脸在背后添油加醋。

唐玉树脸上还是挂着笑,心里却也不舒服了起来。如此站了半晌,还是没等来开门的人,唐玉树又重重地捶了几下,这次的敲门声中便带了一股怒意。

众人都察觉到唐玉树的情绪变化,眼巴巴看着也不敢作声。

——“林瑯!”

唐玉树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开门!”

还是一阵安静。

唐玉树这下真正恼了。

只见他退后几步,然后向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借着力蹬了几脚便攀到了两人高的门檐上,然后虚空一个跟斗,就翻进了大院。

留下众人个个瞪着眼惊异,互相对望不敢吱声。

只听得门内稳稳的落地声,疾步走路声,一脚踹开厢房门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等着下个片刻即将一触即发的吵闹声时,却听得重重的脚步由远及近,门栓被慌张地打开,门从里面拉开,唐玉树喘着粗气扛着昏厥的林瑯。

——“快——哪儿间有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