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没开灯，昏暗暗的一片阴影，窗外已是青色的暮霭，秦于骁和老王各自对着电脑和手机沉默。她以为里面的讨论会很热烈，没想到这里的空气僵冷的像结冰。
“什么事？”秦于骁看到她像根树枝一样孤零零地立在门口，问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生硬。
“市场部送来的报表，请您一定要在今天过目。”杨小乔走过来递给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秦于骁继续去盯电脑屏幕：“知道了，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下班吧。”
杨小乔应声欲走，被老王喊住，向着秦于骁道：“我没听错吧？金薇薇点名要她参加今晚的饭局，这一眨眼儿工夫你就忘了？”
“她就是个新来的助理，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呢，带着碍手碍脚。”秦于骁头也不抬。
老王不乐意：“你这摆明了就是护短。这饭局可是你坚持要安排的，重要性你比谁都清楚。再说，金薇薇是上座，你就这么不给面子阳奉阴违？”
秦于骁放下手里的工作，看向老王的目光阴恻恻的：“我自有……”
“让我去吧，”杨小乔突然出声道，“既然金总亲口说了，那就是我的荣幸。如果这次因为我的不识趣而闹得太僵，对公司也没什么好处。”
老王一拍大腿：“听听，听听，小杨的觉悟就是比你高！”
秦于骁冷冷地瞪老王一眼，把手里的笔往键盘上一丢，发出“当”的一声响：“随你的便，别添乱就行。”
毕竟是在杂志社干了五年最终当上了主编的人，杨小乔知道这次的饭局就是个鸿门宴，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今晚这个局的重要性。
上午无意中听到老王和秦于骁的对话，她便隐约猜到秦于骁此次去沪城依旧是为了新型orise融资的事。虽然已经和金薇薇签了合约，获得了第一笔投资，但毕竟资金有限，考虑到后期各种资金风险，实不能只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秦于骁千辛万苦把远在沪城的投资人请到帝都来，还邀金薇薇一同主持大局，足以见得他对这个项目有多重视。
许是因上次“送礼”一事令她给金薇薇留下了印象，那么金薇薇点名要她一同赴宴，她便没有拒绝的道理，就算是为了智越科技，也为了不给秦于骁添麻烦，她也得去了。
秦于骁把车开得飞快，紧握着方向盘的指骨微微泛白，下颌都绷得紧紧的，连老王也不敢跟他插科打诨了，就找杨小乔聊天，依旧是慈祥如邻家大哥哥的模样：“就是跟几个老伙计一起吃顿饭而已，不用紧张，啊，有于总在呢，他会保护咱们的！”
这话把杨小乔逗笑了：“王总放心，我跟于总一起守护您！”
秦于骁从后视镜里看后座二人没心没肺的笑脸，尤其是那个不知轻重的笨女人，不知怎的，竟也微勾起了嘴角。
好吧，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他敢肯定的是，一定会保她无事。
*********
进了荣会所，一路金碧辉煌，迎宾小姐窈窕多姿，丝滑的缎面料子做就的旗袍，恰好勾勒出风情无限的妖娆。进了名为“迷”的包厢，金薇薇已经等候着了，老王和秦于骁一见到她就双双迎上去，老王更是笑得两眼放光，连连道：“金总时间宝贵，此次肯赏脸是我们的荣幸，竟还让您等，实在不应该！”
金薇薇穿了一件黑色V领连体裙，简约的设计没有过多藻饰，精致的妆容配着散落的卷发，十分优雅端庄：“我也是刚到。姚总刚才来电话，还在路上堵着，让我们先点菜，不必拘着等他。”说完便微侧了身子，旁边的少年眼疾手快地帮她扶正椅子。
那少年面孔清新稚嫩，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褐色的高领毛衣，刀削般的下巴藏在衣领里面，顺带掩住了半张脸，也不说话，低头安静地玩着手机。
她忽然想起那天，老王神秘兮兮地跟秦于骁说的金薇薇的“小男友”，顿时心下明了。前阵子大火的歌唱综艺，他在全国海选中出道，唱跳俱佳，进了前十强，签了经纪公司，很快就为两部热播剧唱了主题曲，如今已是小有名气。
杨小乔多望一眼，发现他比电视上要更瘦一些、也好看一些，白净的脸庞，顶着一头暖棕色的烫卷发，毛茸茸的，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几个人入了座，喊来服务员点完餐，便开始寒暄起来。金薇薇看到杨小乔，笑容很温和：“我与杨小姐投缘，此次冒昧请杨小姐一同共进晚餐，杨小姐不介意吧？”
杨小乔报以礼貌微笑：“金总有请，是我的荣幸，怎会介意？”
“我一直想问，杨小姐和齐立老先生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有他老人家的墨宝？”金薇薇双手撑在桌沿，微笑地看着她，仪态万方。
此话一出，杨小乔心里一咯噔，原来金薇薇早就看透了她。当日她携那副《白雪红梅图》登门拜访，口口声声说是秦于骁得到的，特意派她给公司最看重的大客户送来。
原来她的所有表现在金薇薇眼里只是一场做戏罢了。金薇薇想要收下这幅画，就不能当场戳穿她的小心思，顺水推舟地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一方送了正中对方下怀的礼，一方答应合作，两全其美。
多么精明的女人！
杨小乔也不再装傻，谦卑地笑：“跟您一样，家人也是齐老先生的膜拜者。我的外公曾与老先生是旧相识，所以收藏了他几副画作。”
金薇薇赞赏似地点头：“齐老先生的画工有宋代徽宗的影子，书法又自成一派，我很仰慕。我看杨小姐修养不凡，想必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对书画有什么研究吗？”
“金总过誉了，”杨小乔淡淡道，“我的家庭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门小户，我也是个机械的理工脑袋，没有文学艺术方面的细胞。”
杨小乔不顺话，一时令金薇薇颇感无趣，便不再深究，转了比较随意的家常话题：“敢问杨小姐家是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
“家在苏城，父亲做点药材小生意，母亲在大学里工作，几年前因病去世了。”杨小乔答得不咸不淡，说起母亲的亡故也很淡然。
秦于骁有点吃惊地望了她一眼，注意到表面平静的她，握着杯子的手指有丝轻微的颤。
金薇薇对她的回答也有些意外：“我很抱歉。我只是想跟杨小姐聊些家常，没想到触到了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杨小乔淡淡道，端起杯子喝水。
这时，包厢门突然“咚”的一声被踹开，进来的中年男人顶着宽檐绅士帽戴了副金丝眼镜，又肥又长的风衣几乎拖地，脖子里搭了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身后呼呼啦啦跟了五六个人，男女都有，装束干练，这阵仗，无疑就是许文强style。
“surprise！——”他张开双臂对着惊呆的众人做出一个大大的拥抱姿势，转而奔着金薇薇飞驰而去，“哦，我的薇薇女神，是你让我魂牵梦萦，是你让我夜不能寐！——”
金薇薇凝眉呵斥他：“老姚，你越来越没有礼貌了。”
姚继明嘴一撇，似乎要哭出来：“薇薇女神嫌弃我没有礼貌，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我的心好痛！”
金薇薇无奈而笑，安抚他：“好了好了，王总和于总他们都等候多时了，你再这么磨叽，他们要罚你酒咯！”
姚继明还不肯离开“女神”的怀抱，像个偷香窃玉的大盗，在金薇薇的脸上响亮地“啾”了一下才放开，而后又朝老王和秦于骁大步走过来，像是重启了开场白一样，握住两人的手分外热情：“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大首都的堵车传说我算是见识了！王总，于总，咱们兄弟这么久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喝一顿！”
老王像个笑面虎：“一定，一定。”
人员到齐，席间谈笑风生起，酒过三巡后，场面愈发热络。姚继明有些醉意，揽着秦于骁的肩膀，在他脸旁哈着气：“上星期于总专程去沪城光临寒舍，怪我工作太过忙碌，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于总别往心里去！”
秦于骁拿开他的手，握住，很亲切的样子：“哪里哪里，应该是我要请姚总原谅我的叨扰，您商务繁忙，谈的都是大生意，像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的，还得仰仗您赏口饭吃。”
姚继明大手一挥：“好说！”酒杯一指金薇薇，“我跟金总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旁人我信不过，她我可是深信不疑。您是金总推荐的人，今后咱们就是兄弟，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金薇薇适时递话：“王总，于总，姚总都发话了，你们还不赶紧敬一杯？”
老王笑容满面地端着茅台过去：“姚总，我们智越科技的新型orise的项目有了您的扶持，肯定开市大吉。至于这分红，您大可放一百个心，还能让您吃亏不成？”
姚继明哈着酒气笑，毫不客气地捞过那瓶茅台，怼上鼻子嗅嗅：“哟，特供酒。王总，你下了血本呐！”
老王一副“特意为您准备的”嘴脸，亲自满上：“姚总这样的身份，我还嫌这瓶酒配不上您呐！”
姚继明被老王和秦于骁一左一右地拍着马屁，再加上金薇薇的助攻，心情大好，扬手要饮，谁成想手腕陡然一松，那酒杯刚好落在杨小乔身上，一时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