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滴答在面庞,杜季青垂下视线看着泥泞的地面。

  血好红啊,这是我的血吗?

  他在满地血水的倒影里看到了白珩痛苦又挣扎的脸,雨水跟泪水混在一起不停在愣怔的面颊流下来,白珩低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后知后觉做了什么之后,她扔掉了玉剑抱头嘶鸣一声。

  凄厉的叫声宛如困兽濒死前绝望的怒吼,那一声歇斯底里再次惊动了鳞渊境的所有人,依附在她身上的雾气也渐渐散去。

  崩溃的白珩试图去给杜季青止血,杜季青却笑着按住她的手,“别弄脏了你的衣服,白珩。”面色随着血液流失而变得越发苍白,透明得像是随时消散于天地间一样。

  “不不!你不会有事的,乱玉哥哥!你不能有事,如果你真没了,我怎么办?”向来笑得开朗的少女在这一刻慌乱不止,她发觉血怎么都捂不住,便抱起他冲出去,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祈龙坛,外面的云骑军等候多时,镜流就站在队伍面前。

  “镜流!快救救他!用你的寒气冻住他的伤口……”

  镜流没有动作,她面若寒霜发令:“龙尊遇刺,封锁全场!众将士听令,拿下凶手杜季青!”

  “你说什么!”

  被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团团围住,刚从血雨里出来的白珩狼狈不堪,她抹了一把脸,恶狠狠瞪着镜流:“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镜流冷着脸负手背着支离剑,“收到举报,乱玉真君杜季青因私人感情来到鳞渊境试图刺杀龙尊丹枫,他成功了,所以就此逮捕回去问审,有什么问题吗?倘若不是他刺杀的,也得他来解释,而不是由你,不过很可惜,他似乎开不了口了。”

  “是我非要带他来的,要抓的话,只抓我一个,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他止血啊镜流!”

  “没这个必要了,白珩。”

  狐人少女抱紧了昏迷的杜季青,像是护食的小动物狠瞪他们一圈人,“你们不管的话就给我让开!我要去丹鼎司!”

  镜流不紧不慢说:“恐怕龙师们不会让你们过去的。饮月死了。”

  白珩止住了脚步,似乎是经受太多打击,她没再露出震惊的神色,冷淡得像是听到了无关痛痒的话,“死了?饮月早已堕入魔阴身,你确定他真的死了吗?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亲眼见证一下!让开!你们谁拦着我,别怪我不客气!”

  ……

  星海空荡荡,远比大海更让人窒息。

  但是大海冰冷,会让你不断下沉,死死拖拽着你陷入死亡。

  杜季青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梦到如此真实的窒息噩梦,还记得自己是被一剑刺穿,他就这么倒地不起了,白珩那个小姑娘肯定很伤心吧?

  头疼头疼,他可是狐人族修炼了几百年的狐仙啊,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去?

  不过要怎么哄她开心呢?

  杜季青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不是熟悉的人,而是个身穿丹鼎司学徒长袍的持明族小姑娘,她见杜季青乱动,赶紧按住他:“夫人,您受伤严重,还是好好躺下养伤,不要让将军再担心了。”

  怎么是称呼夫人而不是大人或真君?

  杜季青心头觉得不妙,问她:“白珩呢?”

  “白珩?”持明姑娘疑惑重复了名字,她笑着摇头,“我虽然不知道白珩是何人,不过您得安心养伤,这样那名叫白珩的人才会更放心一些。”

  这难道是……回到了现实中了?

  幻胧呢?她被将军打败了?

  杜季青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惶恐发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于是挣扎着起来要去见景元。

  丹鼎司学徒姑娘按不住他,拧眉斥责:“怎么一个两个病人都不听医嘱!要是旧伤复发,没有及时得到处理是会留下病根的!夫人,夫人!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杜季青愣了好一会之后对她伸手:“把你玉兆借我用一下。”

  “可是……这里没有信号。”

  “这么巧?”

  学徒把头深深低下去,心虚的样子像是一只打翻水杯的小猫,杜季青则是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没有再为难她:“行,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干什么?”

  “您继续睡吧,脸色还是很疲惫,就是不要乱动了,满身都是伤痕,动一下都会崩裂开。”

  杜季青再躺了回去,学徒给他掖好被子,看着她要离去再问了一句:“那么景元还好吗?”

  “当然,将军大人叮嘱我要照看好您,我就在房间之外的偏房熬粥,哦对了,我叫阿衡,平衡的衡,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您现在还不能吃大鱼大肉,等会就可以喝粥了。”

  珩……阿衡?名字是巧合吗?

  杜季青怀着疑问闭上了眼睛。

  由于是刚清醒过来,也根本不困,反而神采奕奕,满脑子胡思乱想的。

  他仍记得自己听到了朔雪的吼声,原来……它长这么大了,孩子变声期到了,也不会一直喵喵叫……

  再联想到它奇大无比的饭量,杜季青才意识到朔雪并不只是一只家养的小猫咪,而是狮子啊。那么小就学会了景元爱捉弄人的性子,还有点可爱。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玩味的男声从窗户慢悠悠飘进来,来者黑纱蒙脸,穿的一身夜行衣,像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回来一样。

  杜季青开口:“我想,应该不是景元来喊你来看我情况的吧?”

  坐在窗台的黑衣男人扯下面巾,他笑出两排大白牙,而眯起来的眼睛则透着阴暗的气息,他在生气。

  “我没想到真君在绝灭大君手里转了一圈,居然没有复苏任何记忆?”

  杜季青眼神冷漠。

  屈朔继续说:“应星?丹枫?甚至是白珩?难道你在梦境之中没有看到过他们吗?我不信。”

  “不仅见过,跟他们度过了几十年的美好时光。”

  “可惜故事的结尾不尽人意?让我猜猜,是不是那几个男人为了你争得头破血流了再自相残杀?”

  杜季青闭上眼睛,俨然不想跟他交谈。

  屈朔笑容变得灿烂,饶有兴趣说:“别这么无情嘛,我好歹还是你的……故人之子。”

  “我想我不曾见过你的长辈,起码我认识的人,没有像你一样那么阴险狡诈的。”

  “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爷爷还是很喜欢您的,他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画师,唔,给过权贵画一些有趣的画拿去卖,遇见您之后他就收心了,只专心为您作画。他的胆子太小了,遭到威胁也只会顺从,家里上百幅关于您的画卷都已经沦为玩物。七百年过去,景元将军只收藏了一半之多,至于剩下的另一半,自然是被我找回来了。”

  屈朔悄无声息逼近眼前,他盯着缓缓睁开的一双雾蓝色眼眸说:“我从小就是看着您的画像长大的,乱玉真君,您知道吗,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您,一想到画中人成为现实,我有多么地兴奋!”

  “不用说敬词恶心我。”

  “不不。”男人贪婪又阴暗的目光在杜季青身上来回肆虐,他的身体因情绪的激动而微微颤抖,想上手去触碰杜季青,又被电流般的痛感抽了回去,他没有放弃,仍是距离得很近,一步之遥。

  杜季青自床榻坐起来,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他想不明白屈朔暴露自己的原因,索性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屈朔苍白的面颊潮红,期待而又热情看着他,“因为您说自己记不得了,所以我也不能够让您遗忘这些事情。”

  “就只有这些?还记得你刚来将军府应聘老师的时候……”杜季青留了半句话。

  屈朔利落跪了下来想拽住他的裤脚,又被脚绳刺到,改为捧着鞋子,温柔笑着,“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没忍住就对您下手!当初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口头的恐吓而已,没有真心想伤害您。”

  “我不信。”

  屈朔瞬间抬起头,忙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如果没有您,我的爷爷也坚持不到晚年,可惜他寿命有限,没能够坚持到再多看您一眼。也请随意差遣我,屈家只是大家族小小的旁系,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还年轻,可以结婚生子。”

  “不,我不想辜负其他女子,而我也接纳不下其他人。看着您活得好好的就足够了,我还想着,如果我坚持到寿命的尽头依旧没有等到您的话,我宁可投身丰饶,也不愿意把愿望传承给下一代。”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杜季青歪着脑袋看他,屈朔虽不太正常,也没看出他在说假话,“不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一个潜伏在云骑军,还妄图拐走将军夫人的家伙,心思能够正到哪里去?”

  “真君大人,我可对天发誓,从未想过害您!不然天打五雷轰,把我劈得半死不活的,但是您别取我性命。”

  “哦?这么珍惜生命?那你怎么没想过后果呢?”杜季青已经找回了力量,所以也不怕屈朔下黑手,反而就怕他胆小不敢动手。

  “不是的,死亡是银河无止境的旅行,那种见不到您的日子太过漫长枯燥,我实在是舍不得。”

  “哼,这么一说的话,你反而还挺真情实意的?那我要不要给你颁个奖?”

  屈朔兴奋搓搓手:“这就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是能让我完成爷爷的夙愿,多多为您作画,这也是我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