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说什么?简直荒谬!你不是说要对抗魔阴身,去寻找根治办法的吗?”

  丹枫凑得很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能够嗅到他身上夹杂药香的血腥气味,他的神情看似平静,而发间又冒出了一根枝杈,象征他心里的浮躁,无论杜季青怎么安抚都没有用了。

  他是铁了心的想把杜季青拉下水,或者说是整个罗浮,六大仙舟巨舰都不放过。

  帝弓司命在上,这还是他认识的饮月君丹枫吗?是早已经被丰饶侵蚀了神志,还是说他早有背叛巡猎的异心?

  不行,他得赶紧离开去告诉景元。但是说服丹枫让他走又是麻烦事一件,杜季青不擅长撒谎,光看他眨眼频繁的小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丹枫垂眼问他:“你还想回去用你的嘴劝说景元?没用的,不仅魔阴身治不了,景元也是一心想让我死,事已至此,你只能在我跟他之间做出抉择。我不会强制让你留下。”

  丹枫往后退了一步再抬起手,水凝聚而成的击云枪握在手中,他旋转枪柄以枪尖对准自己受伤的心口,“你如果要走的话,那就把它推进我胸膛,不然轮到我真堕入魔阴身,必然失控屠戮无辜百姓。为了罗浮的安危,杜季青,杀了我。”

  杀了丹枫?怎么可能!

  杜季青犹豫的时候,丹枫已经把他的手放到枪柄上,沉声说:“不用犹豫,就当是还你一尾之仇,我帮你解脱,你也结束我的痛苦,如何?我不会怪你的,因为你是为了仙舟罗浮而肃清丰饶余孽,但我希望景元走火入魔的时候,你也不要心软。生在罗浮的我们本就是要跟丰饶对抗到底,没有人会怪你,但如果你放我离开,你也会因罪打入十王司受刑。”

  丹枫的状态很不良好,在杜季青耳边的吐息紊乱而滚烫:“我期待与你下一世见面,杜季青,只要你不忘记我。”

  杜季青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多到他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不见,他睁着空洞的眼睛,眼球里倒映迫不及待寻死的丹枫。

  丹枫踏前一步,枪尖没入胸膛半指深,还在持续推进。耳边的闷哼声让杜季青回归神魂,他握紧了应星所铸造的击云枪,用力一送,冷声说:“好啊,我送你一程。”

  炽热的血水喷溅面颊,男人往下倒去,武器掉落在地发出沉闷一响,杜季青扯去假发和裙装,边披上常穿的衣袍边往外大跨步而去。

  “你果然还是爱着景元对吗?”

  阴魂不散的声音在身后冷不丁响起,杜季青回头,男人已经拽开了锁链,胸膛被钝器贯穿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他运用的是云吟术的治疗,并非丰饶之力。

  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被困住?不过是假装而已。

  “你这是……这是一个骗局,等着我落入陷阱?你要知道,把我引来并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小小的试探,试探你对景元的忠诚,以及对我……是否还有感情。果然,七百年后你嫁给他,身心就已经属于他了,哪怕是记忆慢慢觉醒,仍是忘不掉他的。”

  杜季青一脸漠然,他已经不再相信丹枫说的话了,他还不如相信自己呢,不想再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了。

  “你刚才说我爱景元?不,我只爱自己,任何人都应该爱自己。你也是,丹枫,我对你而言只是个没必要的执念而已,我在你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爱意,所以也不用装作一副爱我的样子。我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也没必要站队去跟谁成为朋友或者敌人。”

  “庸俗的大道理,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你离开?好让你和景元相聚,联手对付我?”

  杜季青显露七条尾巴的全盛状态,“既然你已经把我归为景元的同伙,那我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因为你听不下去,我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铁链接连脱落,脚上还带着半截镣铐的龙角男人抬步走出两步,他化成青龙冲了出去,猛地撞击在天穹之上,牢狱的禁制束缚不住他,撞两下后破开了建筑出去。天光倾泻,照亮了所有黑暗。

  海水凝聚而成的巨龙直冲云天,阵阵龙吟激荡得波月古海泛起一圈圈涟漪,传入耳中引起刺痛,杜季青捂上耳朵强忍,白珩也听闻动静闯进来:“乱玉哥哥!饮月怎么自己冲出去了?就算是逃跑也不用那么大阵仗吧,生怕别人不知道?”

  “白珩,如今的丹枫,不再是你认识的丹枫了。”

  “什么?”白珩懵懵的还没有回神。

  “他已经堕入魔阴之身,心向丰饶,不会再回来了。”杜季青语气平淡,白珩听不出任何痛苦,她恍然觉得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变化大了,又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觉。

  “我们得去找景元商讨,尽量在丹枫彻底陷入疯狂之前阻止他,你能够用玉兆联系上景元吗?还有镜流、应星,我们五个应该能够拦得住丹枫。”

  “哥哥。”白珩深呼吸一口气说,“饮月说的对,连你也变了,景元也是,你跟他一同陷害饮月,还把他逼疯到不得不投入丰饶怀抱,想以卵击石对抗仙舟。”

  “有些事不是你表面看到的……”

  “哥哥,我再称呼你一声哥哥。你真的是杜季青吗?”

  又是一声悲怆的龙吟声震荡开,巨型水龙在半空被神君一刀两断,破碎的形体化作雨泽稀稀拉拉砸在地上。

  杜季青仰头,他被宛若苍天哭泣的豆大砸了满头满脸,将尚未凝固的鲜血退去,露出原本冷白的肤色。

  我是杜季青吗?

  他得不到答案。

  杜季青再低下头,一柄雪白的长剑指着他咽喉,狐人少女等待着他一个答案,闭了闭眼,杜季青对雨水模糊不清了面容的白珩说:“我可以是。”

  雨下的很大,雷霆撕裂转眼暗沉下来的天,泥泞的土地如沸腾的油把破碎的衣料以及血迹覆盖,但是并没有湿掉缭乱半空的七条尾巴。

  白珩拿不住剑的手在颤抖,她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个回答,哽咽着说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想杀了丹枫?

  丹枫和景元在搏斗,从仙舟罗浮学到的一招一式让他们自相残杀。年轻将军从容挥舞阵刀,他也不再伪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汹涌的气魄,凶狠得不像一个刚当上将军的百来岁年轻人。

  丹枫声音冷然:“你果然是伪装的。”

  “彼此彼此,虽不知你是何时被侵蚀的,但是想要赢过我还是太嫩了一些。幻胧,你的把戏我已经看透了,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

  天空云流漩涡之中出现了女人模糊的脸,她勾起红唇笑道:“正等着这个时候呢,我很遗憾没让你们在里面崩溃掉,不过我见识到了云上五骁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回忆,倒也不算得失望。”

  “不为人知的回忆?哈,我想你大错特错了,你要是对这感兴趣的话就应该早点说,我很乐意给你演上一出好戏!不过你所看的,并非真实。”最后一句话,不仅是景元的劝解,也是他对杜季青的提醒。

  所谓的回忆已经再也回不来,成为破碎成拼凑不起的镜面,景元执意要把这场梦境搅和得一塌糊涂,就是不想幻胧从中找到弱点击溃他们。

  幻胧却是不急,她贪婪而得意的目光紧盯着地面的杜季青:“看看,他还是那么可口。”

  梦境之中的人并没有留意到幻胧的存在,杜季青刚扭头看过去,白珩说道:“景元来了,到底是来救你,还是想要杀了饮月?我是真的不想看你们自相残杀,为何要为情所困走到这一步!”

  哪怕不是这种走向,云上五骁依旧会分崩离析。

  杜季青对白珩说不出这种残忍的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释怀的笑:“不必太过纠结了,白珩,我能够看到你、感受到你的存在,已经十分满足。我只能够告诉你,你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依旧是你的乱玉哥哥。”

  雨水模糊了泪痕,白珩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柔声说道:“有你这句话真好,我一直害怕你们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杜季青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情难自禁拥抱住她瘦削娇小的身躯,“别怕白珩,你是我妹妹,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景元正在跟被幻胧附身的丹枫打得你来我往,正想找准时机下手时,一抹红雾脱离了龙尊肉身,往下边两名狐人而去。

  “杜季青!”那速度之快景元拦截不住,他只来得及喊出名字,伴随着他的呼唤,还有一声凄厉的狮吼声。

  作为一个没有在关爱沐浴下长大的孩子,杜季青生来孤僻。多次交友无果,他也认清自己不适合跟其他人多有牵连,死后穿越异界,他先是庆幸自己能够拥有新的人生,却又担忧自己会辜负不属于他的朋友的感情。

  任何人对他好,都会觉得别有用心。点名某个叫景元的将军,没个正经样,怎么给他甩脸色也不知退缩,反而越挫越勇,那脸皮子厚得子弹都打不烂。

  可为什么,听到他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杜季青心头狠狠抽动一下,他想回头去看景元的情况,胸口的刺痛让他猛地止住了动作。刺进胸膛的剑刃红如血色,它在胸腔里搅动一周,随之不带犹豫抽离。

  杜季青抓不住白珩衣袖的手滑落,他跪了下去。

  余光看见一抹白色跨越了重重黑暗,如疾驰的闪电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