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李渊外衫松散, 他随意地盘腿坐于地上,怀中抱着一柄精致的琵琶,他垂着脑袋, 手指在弦上拨动着, 嘴中轻轻哼着, 一区悠扬婉转的《塞上曲》便这么在殿中回荡。
他的身侧陪坐这裴寂与陈叔达, 瞧着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李道宗甫一入殿,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李渊手中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向表情淡淡的李道宗,一手拿过搁在他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任城王来了啊, 可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堂叔了。”
这话里的语气带了些讥讽, 可要细细分辨,这讥讽却是冲着他自己去的。
李道宗走上前行过礼后替李渊又斟了杯酒, 他一边扫了眼一语不发的裴寂和陈叔达一边笑着对李渊道:“陛下到底还是陛下,如今臣回长安自然是要来看一看陛下的。”
李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转头看向裴寂:“玄真啊玄真啊,你说说多可笑, 这才没几日的功夫,这宗室的人便都倒戈了, 朕自问对你们可是没有半分的亏待。”
李道宗勾了勾唇:“陛下想要的难道不是毫无能力的宗室吗?”
“李道玄、李孝恭甚至是李神通, 这些人不都是被陛下敲打过的吗?陛下如今倒也不必在臣面前喊冤了。”
裴寂沉默了片刻, 他终究是笑着看向李道宗:“不知任城王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李道宗语气淡淡:“太子重情到底还是念着陛下的,就是这段时日掌管国事忙于政务抽不出空闲,所以臣此次前来便是来替殿下尽孝的。”
陈叔达闻言捻了捻胡须,沉吟了片刻还是选择直接了当地开口:“明人不说暗话, 此处又没外人,任城王有话直说便好。”
李渊讥讽一笑:“陈子聪, 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个看上去油滑的老狐狸居然也早早倒向了太子。”
“你同萧瑀以为攀上太子便能有好前程吗?”
“你们二人不论是是从履历还是从名义上都是朕的旧臣,同那出身天策府的宇文士及可不一样。”
“太子若是想要掌控朝廷,你们以为自己还能坐稳宰辅的位置吗?”
陈叔达却是没有半分被讽刺的羞恼,他只是躬了躬身子垂眸轻声道:“臣惶恐,不过臣年岁也大了也没有心气去争去抢了,一切便都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安排,陛下不必为臣忧心。”
李道宗将酒杯朝李渊的方向推了推:“殿下最是赏罚分明,萧公和陈公若是无错,殿下自然不会如何。”
说着李道宗话锋一转:“臣此次前来是想着劝一劝陛下的。”
“殿下抽不出时间也不愿事情闹得难看,便也一直没有来催促过陛下。”
“只是由臣来看,陛下如今不过是顶着一个皇帝的虚名,为天下计也好,为陛下自己计也罢,陛下还是需要早下决心了。”
李渊的眸子暗了暗,他自然是听懂了李道宗的潜台词,他这些日子以来醉生梦死纵情欢愉,却偏偏半点不提自己要退位的事情,多少还是因为他潜藏在心底的不甘心的。
只是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世民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日日忙着政务,自从六月四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看过他这个陛下,只是好吃好喝供着,除此之外就是恍若是完全忘了这偌大的皇宫还有个他这个陛下一般。
李渊拿过酒杯盯着里头醇香的美酒,沉默了半晌他终是服了软:“这太子估摸早早便定好了登基的日子,又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呢?是要如汉高祖旧例,退位为太上皇吗?”
李道宗笑了笑:“陛下也清楚不是吗?”
“就算陛下想要同殿下赌气,可这于殿下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那一道手敕不论陛下愿不愿意,终究还是会出现在百官面前的。”
“陛下这几年来劳心国事,如今有殿下在下头孝顺替陛下治理朝政,如此岂非皆大欢喜?”
李渊闭了闭眸子:“罢了,便如你所言吧。”
武德九年六月二十六,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忍着火气狠狠将一封陈明自己有功的奏表给摔到了桌面上。
杜怀信拿起了奏表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是王君廓言明庐江王幽州大都督李瑗谋反自己制敌有功的事情。
李世民压下了心底的恼怒,他的手指飞快地点着桌面,语气冷冽:“前有窦轨,后有王君廓,偏偏这二人一个是我的亲信,一个是从前多随我打仗,外人眼里早就是我的心腹了。”
“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为自己牟利,我本就出身官僚,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这王君廓的小心思以为我看不明白吗?!”
“窦轨之事我念着时间早这大赦的令还未下去,可这王君廓却敢如此胆大妄为!”
“自做聪明!撺掇李瑗谋反又将其杀了,除了为自己揽功劳,这将我的命令置于何地?”
“于世人百姓眼中,我岂非成了个言而无信的人?”
“本就惶惑犹豫的先太子齐王旧人又会如何想我?”
房玄龄闻言率先开口:“除了大赦的命令,还是不够的,殿下还是需要再下一道命令。”
侯君集皱了皱眉,他颇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殿下,那李瑗本就与先太子有私交,若非他本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就算是王君廓再如何说,李瑗也是不会谋逆的。”
“要我说啊,还不如严惩一二好好奖赏王君廓,镇镇那些心思不正的家伙。”
杜如晦沉吟了片刻:“严惩李瑗奖赏王君廓这一点倒是没有错的,只是臣却觉得殿下还是需要尽早下令,如今突厥南下,若是话人人皆学王君廓,只怕是于国不利。”
“已经探听到了消息,颉利可汗只怕是率十万余大军南下了,偏偏还有一个梁师都掺和一脚,这个时候我们也唯有求稳。”
杜怀信想了想突然开口:“臣等在长安,也未曾能实地看看各地州县的先太子余党和李瑗余党是如何的。”
“臣若是没有记错的,王珪是不是就是在今日归朝?”
“他是先太子旧党,先前在杨文干一事中同杜淹一道被流放,如今回长安路途遥远,一路所见所闻想来应该会很清楚各地州县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李世民手下动作一顿,然而巧的就是,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外头有内侍来报:“殿下,王珪求见。”
本还争论着的诸人皆是一静,李世民高声道:“进来。”
下一瞬王珪面色憔悴,他快步上前见过礼后第一句话就是:“臣幸得殿下宽恕,给了臣一个谏议大夫的职,臣实在是惶恐。”
李世民挥挥手:“行了,我没有时间听你的吹嘘,王珪,李瑗谋逆你可是知晓?”
王珪点点头:“臣自然是知晓的,臣今日方一归朝便来面见殿下便也是为了这个。”
“殿下虽然是颁布了大赦,只将罪责归于先太子与期望,只是臣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各地州县皆有怀有侥幸获利心思的人想要告发逮捕他们,以此来邀功求赏。”
“殿下,如今突厥南下,若是叫突厥钻了空子,只怕会是件很麻烦的事。”
李世民冷笑一声:“果不其然,邀功求赏,还真是好得很。”
“以为这样子寡人就拿他们没法子了吗?”
“还想着搞武德年间那一套吗?”
说着李世民眯了眯眸子,眼底尽是冷戾,凌厉非常:“传寡人的命令,李瑗谋逆废为庶人,绝其宗室属籍。”
“至于王君廓……”李世民笑容玩味,目光幽深,“便任命他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庶人李瑗家中人口尽皆赏赐于他。”
然而就在下一刻,李世民的指尖随意点了点桌面,一双凤眸当中满是冷漠,“不论是六月四日事,还是李瑗谋反一事,若是再有人相互告发,一律反坐。”
不是想要捉先太子齐王余孽求赏吗?
那他们的身上的罪名你们便也一起担了吧。
所有人皆是一怔,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居然会如此果决,这命令也是这般狠戾。
然而他们都是不怀疑李世民必定是能言出必行的。
杜怀信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这场所谓的“猎巫行动”恐怕才刚起了个头就要彻底熄火了。
果然,李世民很明白,他知道如何做才是于国最好,于所有人最好。
“还有,魏徵,你算是先太子旧人中最为激进的一个,也算是先太子的心腹,那山东之地因着先太子征讨刘黑闼也算是他的旧地,此处先太子齐王余党不会少,且因着先前陛下的决策接连失误,这山东始终还是有一些窦建德旧部对我朝心怀不满。”
“为了防止山东趁此作乱,寡人想着便提一提魏徵你的官职,同王珪一般担个谏议大夫吧,这一趟安抚山东,你便同窦建德一道去吧。”
“也该让大家知晓知晓,寡人同陛下不一样。”
说着李世民的语气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想了想又看向尉迟敬德道:“敬德,寡人要你为泾州道行军总管,不仅要防一手泾州的李艺,若是豳州张瑾有异动,你也可以快速平叛。”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敬德你最重要的任务是防备突厥,寡人会给你精锐万余。”
“至于这兵……”
李世民思索了一下:“这兵寡人打算派张士贵和刘师立前往募兵。”
尉迟敬德闻言笑了笑,不得不说李世民这一手实在是厉害。
如今李世民初初上位,由着张士贵与刘师立这两位玄武门的功臣去募兵,不仅仅是能更好地防备突厥,也可以顺势立威且换下军中一些死忠李渊又摇摆不定的禁军。
偏偏李世民此举是正正当当的,确实是为了应对突厥,旁人是寻不出一丝错漏的。
“子诺,辅机,你们二人便同敬德一道,不过出长安后你们二人便带着一部分兵卒往幽州方向走,你们的行踪要万分保密,万不能让突厥知晓。”
“寡人会给李靖下一道密令让他举大军秘密入豳州的,这张瑾年老倒是好控制,到那时你们二人便与李靖与李道玄一起伏兵豳州断了这突厥的后路。”
“若是想战,寡人从来是不惧这突厥的。”
杜怀信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低声应是。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东宫,显德殿。
“易经·系辞下曰,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贞,正也;观,示也。”
“殿下,贞观二字便是以正示人,臣以为这二字做年号是最合适的。”
虞世南说着瞧着李世民下意识点了点头的动作,他笑了笑继续道:“武德年间政治混乱,不公不法,殿下以此为年号也可表明自己的决心,以正道示群臣,示百姓。”
“贞观……”
李世民的眸子亮了亮嘴中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微微前倾身子:“以正道示人,澄清天下,恢宏正道,这正是寡人之责,也正是寡人要全天下都看明白的。”
“这个年号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世民起身冲虞世南躬身:“多谢先生。”
虞世南笑呵呵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李世民的行礼:“殿下既叫臣一声先生,臣自然是要好好为殿下择选年号的。”
“明日就是甲子日了,殿下明日便要登基了,这仪式和服饰都准备好了吧?”
房玄龄闻言接口:“虞公莫要担忧,早早都准备好了。”
说着房玄龄叹了口气:“这八月一日突厥派了使者请求通好,只是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军报便又传来了,突厥现身庆州原州一带,距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
李世民笑了笑:“玄龄莫要担忧,我早早便做好了一应准备,突厥不是觉得因为我国家内乱所以才趁此南下威逼长安的吗?”
“可我偏偏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登基大典,我就是要叫突厥知道,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叫突厥自己先是生了游移的心思。”
杜如晦在一旁听着,莫名“嘶”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李世民的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可是是哪里不对呢?
这两个月以来,李世民忙于政务,签发了几十道调动命令,不论是宫廷禁军长安城的守军还是东宫率兵,李世民都是放了原天策府旧将上去,除此之外在前朝,李世民虽然暂且没有大动几个宰辅,但是下头各个尚书各部长官的位置却都是换了自己人上去。
朝中如今除却李渊残余的旧党,这朝廷上下已是牢牢掌控在李世民手中了,至于原先东宫与齐王府同秦王府之间的矛盾,也在李世民的恩威并施下顺利化解。
时机是再合适不过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为什么杜如晦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然而就在杜如晦疑惑的时候,李世民又开口了:“行了,这几日为着筹备登基的一应事宜,大家也都劳累了,今日便早些下去歇息吧。”
杜如晦脑中仿若闪过一丝亮光,他骤然抬眸看向身侧的房玄龄,就见房玄龄同样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一瞬房玄龄咳嗽了几声,他同杜如晦对视一眼,看向李世民轻声道:“殿下,还有一桩事,三辞三让。”
李世民一愣,他诧异脱口而出:“不是已经……”
话说到一半他骤然反应过来懊恼地皱了皱眉:“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虞世南有些愕然,不得不说这几日大家都很忙,几乎是完全忘记了这宫中还有一个顶着皇帝头衔的李渊,而且自从六月四日后李渊自己也不愿意走出甘露殿一步了,这下子众人更是将他给忘了个干净。
虞世南平复了一下心情:“殿下,臣也想起来了,这陛下的退位与传位诏书还未颁布呢。”
李世民当即走到后头的书架上一边寻找一边喃喃:“还好还好,这诏书早便写好了。”
话落李世民长舒一口气,他转身手上还握着一封黄澄澄的诏书。
李世民笑着挥了挥:“这三辞三让恐怕一天是完不成了,所幸这诏书已经拟好了,这第一辞就在今天弄好吧。”
杜如晦迟疑道:“这在明日当日面见陛下做好剩余的二让吗?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李世民有些不好意思地扬了扬下颌:“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了,若是将这三辞三让挤在一日,这不是……”
李世民顿了顿,那一句“这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是忘了这道必备的政治流程了吗?实在是丢人。”咽回了肚子里。
李世民挪开了视线,只盯着自己手上的诏书状似一本正经道:“这不是陛下的身子受不住吗?”
“陛下毕竟年岁已高,作为儿子,我觉得还是分为两日的好。”
杜如晦无语,他无奈地在心中腹诽着,有什么区别啊,是个明眼人都看能出来啊,不过是明面上有理由搪塞罢了。
但是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憋着笑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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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丽政殿。
长孙嘉卉瞧着李世民耷拉着脑袋的模样,想着方才从显德殿传过来的消息,她亦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怎么,陛下下诏了?”
李世民皱着脸当即上前几步将人抱在怀中,故作恐吓状将人给压在了床榻上,他的语气中带了些可怜:“我都是因为忙着朝政,这几日观音婢也是知晓的,这不仅要忙着我自己的登基大典,还有观音婢的封后大典,观音婢怎可取笑我?”
长孙嘉卉只觉得脖颈面颊处满是李世民呼吸间的热气,她觉得有些痒,笑着侧首推了推李世民的胸膛,却不料李世民倒是反手一压一提,握着她的手腕将其置于头顶。
李世民勾唇蹭了蹭长孙嘉卉的面颊,毫不犹豫便是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许久,李世民这才亮着双眸子盯着长孙嘉卉有些红亦有些湿润的双唇,他哑声开口:“十三日,观音婢可看明白了我的心意?”
长孙嘉卉愣了愣,她下意识喃喃:“我的封后大典是八月二十一,同二郎的登基之日确实差了十三日。”
李世民得意一笑,他俯身埋在长孙嘉卉的颈窝处,像是讨赏一般嘟哝着:“观音婢十三岁嫁于我,如今我们二人成婚也是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多好啊,十三,已经有两个巧合了,那么我便想着为什么不再多一个十三呢?”
“而且观音婢也应该知晓,我刚刚登基,政局到底还是没有完完全全安定下来的,如今又有可恶的突厥南下,观音婢,我想你便我留下的退路。”
“这一次我还是会同往常一般亲自面对颉利可汗的,我的后方就交给观音婢了。”
长孙嘉卉红了眼眶,她突然抬首吻上了李世民的唇呢喃着:“说什么浑话呢。”
“我虽然只当了两个月的太子妃,可这两个月里头我是一刻都不敢松懈,后宫宫女,前朝遗留,我已经整理出了一份名册,上头是三千余宫女,等二郎登基后便能立马放出宫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放掖庭宫女都是很好的彩头,二郎定是能顺顺利利的。”
李世民呼吸紧了紧:“其实我从不信这些的,观音婢也该是知晓的。”
长孙嘉卉笑了笑:“我当然知晓,只是这本也是我们二人早就商量好了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些。”
“我知晓二郎是准备精简中央官吏的,削去宗室爵位的,能早一刻放宫女减少开支不是件好事吗?”
“更何况这些宫女被困于深宫,到底也是可怜的,如今将人放了出去也能让她们在外成家。”
“再者,天下初定,不论二郎想要做什么,这人口都是最为重要的。”
李世民抬首凝视着长孙嘉卉:“观音婢,我真的好欢喜。”
长孙嘉卉轻笑道:“君心如我心。”
武德九年八月九日,西宫。
李渊坐于上首,他讥讽一笑,他左等右等等了好些时日,却是万万没想到直到昨日这个李世民才想起来在他跟前补一道手续流程。
今日又是为了配合登基大典的时间,他也早早被拉了起来配合李世民一道完成这场戏。
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毫无尊严可言,李渊忍着心中火气瞧着下头的李世民磕头推辞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人子自当是劳其身致其亲于安乐,我老了。”
说到这里李渊只觉得可笑,但是他却还是不得不咬着牙面上带着笑道:“传你皇位,若是你不从便是不孝。”
李世民微微勾唇,不得不说这些话由李渊口中说出却是让他莫名畅快,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陛下言至于此,臣也不敢再推辞。”
说着李世民对上李渊的视线:“臣,定不会叫陛下失望的。”
武德九年八月九日,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他曾经渴求不已的位置。
“臣等参见陛下。”
百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世民端坐龙椅之上,他瞧着底下众人的臣服,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脑中却是浮现出了当日雁门关救驾后所瞧见的场景。
无人收敛的尸骨,绝望哭泣的妇孺……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他早便许下了诺言不是吗?
这个诺言从他十六岁起,穿过了金戈铁马的战场,穿过了刀光剑影的长安,李世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
在战火与阴谋的淬炼下,这个诺言不仅没有被磨灭,反倒是更加生辉。
十六岁的他所见皆是千疮百孔的杨家江山,十八岁的他心怀远大的抱负,只觉得天大地大没有是他做不成的,所以他随父起兵,所以他投身战场。
平定四方,他当仁不让,他锋芒毕露,驰骋疆场,他一一将天下烟尘扫荡。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所以短短几年,杨花不再,玉李飘香,四海归心,宇内靖康。
风起云涌的长安,波澜诡谲的朝堂,明枪暗箭他一一躲过,尔虞我诈他一一踏过。
终于,在他二十七岁的这一年,他浴火重生再度振翅高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安者他必令安,不乐者他必令乐。
他要创空前盛世,他要让万邦臣服。
他要前王不辟之土,悉请衣冠,他要前史不载之乡,并为州县。
他会背负他十六岁那年许下的诺言一路前行,直至他死亡的那一刻。
他要丰功厚利施于来叶,他要令数百年后读他大唐国史,鸿勋茂业粲然可观!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他抬手轻轻一挥:“众卿平身。”
武德不再,贞观依始,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