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初三, 夜半,弘义宫。
等将事情都大致交代下去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去准备了, 大战在即, 虽然在外人面前李世民是一副冷静的模样, 可如今与长孙嘉卉独处, 他的面上却是不自觉流露出了些许烦闷。
李世民在屋内踱着步不断低声喃喃道:“玄武门的中郎将如今是常何,按着职务轮换,这一个月都是常何当值。”
“有着常何帮忙,今夜在玄武门当值的都是些值得信任的兄弟, 门监手续也是办妥了的, 更何况玄武门驻守部队的主将敬君弘也早早收到了消息做好了准备。”
“嘉猷门有安元寿把守,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齐王都不会有机会逃至掖庭宫。”
“还有南衙, 为了防止百官骚动,屈突通是最合适的坐镇人选, 两朝老臣工部尚书的身份足够压场子了。”
“至于弘义宫,则有玄龄与克明主持大局, 我也会留一些兵在弘义宫的,一旦出现意外也能及时领兵突围同我们合势, 只是这弘义宫我到底是不能留下更多的兵力留守了, 怕就怕东宫攻打玄武门不成转而来攻打弘义宫。”
长孙嘉卉握上李世民的手:“处处已布置妥当, 二郎已然想到了方方面面,接下来如何就要尽人力了。”
说着长孙嘉卉停顿了片刻:“我同你一道去玄武门,我身为王妃又是女眷,若是我去了玄武门勉励将士, 想来这军心和人心便能更稳一些了。”
李世民将人抱入怀中,下颚轻轻蹭着长孙嘉卉的头顶:“我一直等着观音婢开口呢, 适合你的甲胄我早早便准备好了。”
“同生共死,我又哪里舍得与你分开,更可况我也知晓观音婢也是同我一样的心思。”
长孙嘉卉怔愣了片刻,但随即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些许弧度:“二郎果真是与我心意相通的。”
李世民笑了笑:“等着吧,让我们一道给你挣身凤袍回来,想来穿在观音婢身上必定是美极了的。”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子时六刻,东宫。
“淫/乱后宫?”
瞧着张婕妤涨红了面颊的模样,李元吉挑了挑眉,他看向此刻面色难看的李建成:“我当陛下急召我同大兄早早入宫是为了什么,原是秦王知晓了大兄同张婕妤之间的关系啊。”
李建成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同婕妤之间清清白白,秦王一张口就是污蔑,四弟与我形影不离难道还不知晓我到底有没有淫/乱后宫吗?!”
张婕妤亦是连声道:“是啊,如今情况紧急齐王莫要再说笑了,我也待不了多少时间了,尹姐姐那也瞒不了多久的,如今说正事要紧。”
李元吉嗤笑一声:“你们两人平日走得如此之近,也不怪秦王一告陛下便起了疑心,要我说这就是大兄的不是了,白白送了个把柄到秦王手中。”
李建成死死盯着李元吉:“都什么时候了……”
李元吉冷哼一声毫不留情打断李建成的话厉声道:“是啊,都什么时候了,大兄难道便没有觉得秦王这密告很不对劲吗?”
李建成被李元吉骤然提高的音量给吓了一跳,李元吉却不管不顾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整个人前倾身子凑近李建成逼问道:“你我都清楚有着傅奕的密奏在前,陛下单独召见秦王是为了什么,秦王难道不知晓吗?!”
“可他呢,先是密告你我淫/乱后宫,又是说些什么臣今枉死的鬼话,他想要做什么?!”
“这摆明了是场鸿门宴,我们不能入宫。”
李建成的眉心跳了跳,面对着此刻气势迫人的李元吉,李建成只觉得可笑至极,他活了大半辈比不得李世民便也罢了,缘何一个小小的四弟都能骑在他头上训斥他,他才是太子!
李建成同样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眸底的野心:“不入宫,四弟什么时候胆子这般小了,难不成四弟便以为这宫中是秦王的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宫中的禁军难不成是吃素的?”
“若是我们不入宫反倒是要入了秦王的圈套,不仅是证明我们心虚,若是叫秦王出其不意挟持了陛下假托陛下的名义下旨,到那时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不要说这是不可能的,今夜陛下急召萧瑀裴寂等人入宫,这当中可就一个裴寂是陛下的人,而这等宫廷丑事陛下必然是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判决的,到那时满殿只剩秦王和那帮宰相,四弟如何敢保证其余人不会同秦王一道谋大事挟持陛下?”
“为今之计唯有早早入宫打听清楚情况,在宫中,在满是禁军的宫中,秦王还能当众杀人不成吗?”
说着李建成轻笑一声:“他如今连军权都没了,秦王府六十余幕僚将领被公事去官,你可曾瞧见秦王有丝毫反抗?”
“若是他如今还能有这个本事,若我是他只怕是早便造反了,哪里会等到今日。”
李建成斜睨了李元吉一眼:“拖到了如今这么被动的一个局面,你当秦王是蠢的不成吗?”
李元吉愣了愣,这还是头一次李建成如此硬气与他对峙,李元吉沉思了片刻眯了眯眸子:“大兄这话倒是有理,只是大兄听四弟一句劝,就算要入宫也得安排好后路。”
李建成讥笑道:“我没那么蠢,兵备已严,我也会将东宫将领冯立与薛万彻叫来交代吩咐的,且如今长安城中你我府兵共计精锐两千,对付一个秦王府是绰绰有余,若是宫中情况不对,他们便可急驰来援,届时一不做二不休,逼宫逼父又有何难?”
“当然,等我登上皇位后,我也不会忘了四弟的苦劳,到那四弟便是皇太弟,四弟觉得如何?”
闻言李元吉后退了半步,他眉心微蹙盯着似笑非笑的李建成:“自然是好的。”
可此刻李元吉的心中却是警惕非常,宫中门一关外人谁知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是后来真的打了起来,难保李建成不会借着流矢为借口让他直接死于乱军之中。
想着李元吉的眸子暗了暗,那么到时便看看谁的动作更快一些吧。
李建成心中嗤笑一声,这个四弟的野心太外露了,他如何看不明白?
他看向张婕妤:“婕妤赶紧回宫吧,继续打听陛下的动向,若有不对随时传信给我们。”
张婕妤咽了口口水:“妾知晓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丑时二刻,玄武门。
常何焦急地看着天色等待着,一旁的敬君弘瞧着常何这不稳重的模样笑了笑:“莫要担忧,你既然是跟过大王打过仗的,大王在战场上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常何叹了口气:“我知道大王的本事,可如今大王面对的敌人是陛下是太子,我还是担心大王。”
吕世衡凑近常何搭上他的肩膀:“所以今日轮到我们庇护大王了啊。”
“往年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朝廷中,都是大王在庇佑我们,所以如今我们更加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敬君弘见着被吕世衡圈住了脖子的有些局促的常何忍俊不禁,他上前将吕世衡扒拉了下来:“行了,不就是杀兄逼父吗?那又如何,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这舜还不是一代圣人?”
说着敬君弘努了努嘴:“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是如何想的。”
玄武门的守卫见他们三人将对话给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有人轻笑低声道:“我的命是大王在战场上救回来的,大王想要做什么我都是会追随大王的。”
“这你就不如我了,我可是同大王一道并肩作战的,当日刘黑闼包围了大王,我就是跟着尉迟将军一道去救大王的一员。”
“我就不如你们了,我没跟着大王打过仗,但是我的兄长却是死在了武德八年同突厥的作战中,张瑾全军覆没,我的兄长自然是没能回来,所以我是盼望着大王坐上那个位置的。”
敬君弘一边点头一边道:“这不就成了,大王上位大家都是皆大欢喜的,难不成你还要看着陛下和太子糟蹋这个国家?”
“侯君集,侯君集带队来了!”
吕世衡的低呼声响起,常何同敬君弘对视一眼,心跳得极快,他上前来到侯君集跟前朝他身后望了望,瞧着大概是有百余人的,侯君集冲常何点了点头:“我这边只有这么些人,其他的早就安插入了宫,如何,宫中没有什么意外吧?”
常何一面摇摇头一面令人开启了宫门:“没有,哦对了,万贵妃身边的一个内侍在这等了很久了,说是秦王妃的吩咐,你们有宫中内侍带路,也能更加隐蔽和走得快些。”
侯君集挑眉:“倒是要多谢王妃了,虽然我也是入过宫的,可到底不比这些内侍熟悉宫中道路,还是王妃心细。”
瞧着宫门打开,侯君集也不再犹豫,他一挥手众士卒便跟着他一道入了宫。
常何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心跳逐渐平复了下来。
敬君弘正了正自己的兜鍪冲常何严肃道:“侯君集是控制陛下的一部,再之后等大王领兵入宫埋伏太子齐王后这扇玄武门就要靠我们守了。”
常何深吸一口气:“必定不负大王所托。”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丑时六刻,甘露殿。
裴寂瞧着众人沉默不语的模样,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冲着坐在上首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渊轻声道:“陛下,如今还早,陛下何不歇息一番,养足了精神这才好审问秦王同太子啊。”
李渊还没说什么,陈叔达倒是先一步开了口:“秦王所告之事如此骇人听闻,裴公这要叫陛下如何能安心入睡?”
裴寂被噎了一下,他求助似的看向李渊,就见李渊睁开了眸子扫了众人一眼:“此事除了你们之外,朕不想在其他人口中听到相关的议论。”
“朕……”
李渊话还没说话,殿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萧瑀宇文士及同颜师古当即隐晦地对视了一眼,除此之外所有人皆是一愣。
没有给李渊反应过来的时间,一个浑身是血的禁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跪倒了李渊跟前颤声道:“陛下,有军队杀了进来,天色太黑根本瞧不清楚领头的是谁,我们、我们就要挡不住了!”
李渊呼吸一滞,下一瞬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矢直直朝殿□□入,死死钉在殿内的地面上,喊打喊杀声是愈来愈近了,不断有箭矢朝殿中射来。
裴寂尖叫一声,他慌忙上前扶住了因着腿软踉踉跄跄的李渊,他同李渊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惊慌与惧怕。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突然到让李渊此刻的脑子还是混乱的,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挤在一处的裴寂与李渊此刻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几人古怪的神情。
陈叔达诧异看向萧瑀,就见萧瑀嘴角微微勾着,然后陈叔达瞪大了双眼,因为在下一刻萧瑀立马换成了一副焦急慌张的模样。
萧瑀快步走至殿前张望了一下,与此同时宇文士及抽出了倒在殿中早就软了手脚的禁军的佩刀,他大步上前护在李渊身侧,颜师古亦是如此,跟着裴寂一道上前扶住了李渊。
陈叔达皱了皱眉,就见在他身侧的窦诞深深叹了口气,而再远些的封德彝则是一脸认命的模样。
“陛下,禁军就要挡不住了,还请陛下尽快离开此处。”
萧瑀着急忙慌地回首,昏黄的烛火下,李渊瞧见了萧瑀衣摆处的点点血迹,李渊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大怒道:“朕的禁军何在?!”
“这帮贼人是如何入宫的!”
宇文士及咬牙:“陛下,臣记得在东海处还有新修的两个龙舟,甘露殿如今太危险了,陛下何不去往东海避难?”
裴寂简直要哭出来了,上一回他这么接近死亡的时刻还是他出兵打宋金刚,如今几年下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就消磨掉了他所有的胆气:“陛下,我们快走吧,此处不能再呆了!”
跪趴在地上的禁军同样是苦苦哀求:“陛下再不走便要来不及了!”
李渊深吸了口气看向众人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走!”
陈叔达跟在李渊身后不着痕迹地凑近萧瑀做了个口型“秦王?”
萧瑀笑了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便又是装作忧心的模样上前保护着李渊。
陈叔达很无语,这萧瑀便是到了如今这等要紧的关头还不忘他们二人之间的私怨。
陈叔达摇摇头,行吧,总之他是看明白了,今夜过后只怕这大唐的太子是要换人了。
李渊在众人的掩护下匆匆跑至了殿门口,入目的便是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血。
只见两批人混战在一处,当然更准确的说,这甘露殿的禁军与附近赶来的禁军这抵抗的模样瞧着颇有些力不从心。
侯君集隐于士卒身后,瞧见李渊出来了他勾了勾唇压低了嗓音道:“速速投降,投降者不杀!”
今日负责甘露殿宿卫的将军深深看了侯君集一眼,在认出侯君集后他便明白了今日发动兵变的是秦王李世民。
他本是想要抵抗的,只是这打着打着原本是他手下的士卒不是抱着脑袋跑到了一边观战就是直接临阵倒戈加入了侯君集的队伍。
所以他们打了这许久,这侯君集一方的人反倒是越打越多了。
副手凑近他:“放弃吧,将军,我们如何挡得住秦王的士卒,更不要说禁军中不知有多少是倾慕秦王受过秦王恩惠的,便是我也是如此的。”
说着副手突然拔出腰间佩刀死死抵在他的腰后哽咽道:“我与你多年好友,莫要再抵抗了,你扪心自问,为这么一个糊涂的君王值得付出性命吗?”
他怔了怔,看着眼前听闻侯君集这一句话便便纷纷丢盔弃甲的禁军,他突然自嘲一笑同样是丢下了手中的长刀。
这些禁军当着李渊的面直接反水的这一幕深深刺激着李渊的感官,李渊瞳孔一缩,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牢牢握着裴寂的手颤着嗓音凄厉道:“你们是朕的禁军,你们怎么敢、怎么敢的?!”
但可惜的,在场士卒无人回答他,这些大部分原本是隶属于皇帝的禁军不是低着脑袋就是无所谓地瞧着李渊。
这样子冷漠的态度叫李渊瞬间如坠冰窟。
裴寂眼见了李渊失了态,他一把拽住李渊:“陛下,走啊!”
裴寂话落,就见还在交手的两方人马突然齐齐看向了李渊,隐于人后的侯君集轻笑出声:“如今,就差陛下了。”
满是恐吓的话语,眼见那些“叛贼”又要重新杀上来,所幸李渊的禁军并不是全部都倒戈了,还是有一小部分没有放下武器,拼死为李渊的奔逃争取时间。
一个倒戈的禁军愤恨地看着李渊狼狈奔逃的背影,他冲着挡在他身前的昔日同袍高声吼道:“武德二年,陛下派出的裴寂一部全军覆没,我的大兄是死于此。”
“武德四年,陛下放任刘黑闼横扫河北,我远嫁的阿姐死于乱军。”
“武德七年,陛下要迁都焚毁长安,武德八年,陛下派出的张瑾全军覆没,我的弟弟死于此。”
“若不是陛下,我的家人又怎么可能会死于非命?!”
“陛下他根本配不上那个位置!”
有了他一起头,声讨李渊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处处是悲愤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
这后头的闹剧深深刻入李渊的脑海当中,他奔跑的脚步一顿,脑子混沌不已,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他突然一把攥紧了裴寂的手悲切茫然道:“秦王呢?!”
“二郎呢?!”
“快唤世民来救驾!”
到了最后一刻,他所能想到的人也不过是李世民。
只是可惜,这一次李世民不会再来保护他了。
裴寂红着眼眶哽咽着:“陛下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今日之乱……正是秦王一手造成的啊……”
萧瑀闻言嗤笑了一声,今日之乱分明是李渊一手造成的才是。
李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裴寂,他又扫了扫跟着他一道奔逃的其余人,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些人的面上看出一丝怜悯。
眼前就是东海,有风吹过,两个巨大的龙舟此刻正轻轻顺着水波荡着。
宇文士及收刀入鞘,他上前看了一眼在岸边早早等候多时的内侍,内侍当即上前了几步来到李渊面前:“陛下,请吧。”
李渊失了焦距的瞳孔在这一刻重新聚拢,他死死盯着这个内侍:“是你?!”
内侍垂着脑袋低声道:“是奴,当日杨文干之变中,齐王来向陛下进谗言,奴照着陛下的吩咐阻拦了陛下,但是奴却又是被齐王羞辱又是挨了齐王的打,而陛下却对奴的伤势没有半分过问。”
“只是奴毕竟是陛下的内侍,又怎么敢对陛下心有不满呢?”
“陛下,如今宫中危险,还望陛下早早登船,也算是尽了奴的心意。”
李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他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当,他绝望地看向身边人,却发觉此刻除了裴寂还同他站在一处,其余人皆是隐隐与他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萧瑀叹了口气摇摇头:“陛下龙体为重,登船吧。”
宇文士及垂眸轻声道:“东海最是安全,陛下莫要担忧,登船吧。”
颜师古躬身行礼:“连续三次太白经天,这便是上天的旨意了,陛下,登船吧。”
陈叔达瞥了萧瑀一眼,他们二人便只有在这一刻才会如此默契,他低声冲李渊道:“秦王性本刚烈,陛下如此对秦王便早该料到这一日的,陛下,登船吧。”
窦诞抿了抿唇:“陛下,臣早先跟着齐王镇守晋阳,臣无力管教齐王,纵容他在晋阳为非作歹是臣之过,回朝后臣担任大理寺卿却又迫于太子的吩咐肆意篡改律令,臣想着都是穆皇后的儿子,臣自然是一视同仁的。”
“只是……那年宫宴陛下却公然纵容后妃出言侮辱穆皇后,唯有秦王站了出来。”
窦诞笑了笑:“陛下,登船吧。”
封德彝深吸口气,他同样冲李渊行礼:“事已至此,禁军倒戈,秦王的军队能半夜出现在宫内只怕是各个门的宿卫也同样是倒戈了,陛下,我们争不过秦王了的,登船吧。”
李渊手脚冰凉,他半个身子依靠在裴寂身上,面色惨白一片,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眨眼间便坍塌了一般。
短短的时间内,是禁军的倒戈,是宰相的反水,是秦王的背叛,他怎么也想不过不过一日的功夫,李世民就能做到这般地步,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是真是失败啊。
李渊心如死灰,他笑了笑,缓缓走向龙舟:“我如今也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裴寂心惊胆战,他死命贴着李渊,看着往日熟悉的同僚,只觉得他们在这一刻格外陌生。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丑时七刻,后宫。
尹德妃白着张脸,听着冒死探听到了消息跑回来禀报的宫女哆哆嗦嗦说着什么宫中大乱,她缓缓转头看向同样脸色苍白的张婕妤:“秦王这是、这是逼宫了吗?”
张婕妤猛然站起身来:“不行,太子还不知晓此事,他们若是入宫就是来送死的,我要去东宫!”
“砰”的一声,门被砸了开来,万贵妃同宇文昭仪二人面上挂着笑,她们身后跟着一大群内侍宫女,就这么看着发愣的张尹二妃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张婕妤与尹德妃二人身子不适,今日就在此处好好歇息吧。”
尹德妃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她不管不顾高声呵斥道:“秦王这是谋逆,你们怎么敢的!”
见万贵妃与宇文昭仪毫无反应,尹德妃又伸出手狠狠指向二人身后的一众宫女内侍:“你们、你们又是哪来的胆子?!”
一个小宫女沉默一瞬,她抬头看向尹德妃:“德妃不记得奴了吗?只是因着德妃不喜奴的名字,德妃便将奴好生欺负,若不是有秦王妃救了奴,只怕奴早便丧了命。”
又有个宫女出声:“奴自前朝起便一直在深宫中,奴不想在这宫中待下去了,秦王妃许诺,等秦王登基后便会放归宫女,奴不想等了。”
另一个内侍笑了笑:“奴入宫不过是为了在宫外的家人讨一口饭吃,可谁知奴的阿耶却死在了尹阿鼠的手中,奴的阿娘不想让奴伤心便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奴,可谁知到最后,奴的阿娘又是被尹阿鼠污蔑入狱,若非有秦王,只怕奴的阿娘早早便死在了狱中。”
宇文昭仪怜悯地看了眼张尹二人:“今日你们便在此处好好待着吧。”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寅时初,大理寺,牢狱。
马周冲一旁静静等待的孟主薄拱了拱手:“今日还是要麻烦主薄的帮忙了。”
孟主薄摆了摆手:“能在长安城中解决是再好不过了,若是打起了内战,这伤的还是天下百姓呐。”
马周笑了笑:“我相信大王,对了,这大理寺的法曹可已经清点好了死囚犯的人数?”
孟主薄点头:“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二人,其中男囚一千零五十一人,男囚中的壮年男子共六百一十三人。”
“我早早便叫人吩咐了下去,许诺此战过后便能帮他们减轻罪责,愿意一道去的共五百五十六人,其中还有一些是同齐王太子有着深仇大恨的受了大王庇佑的人,听说是为了帮助大王成事,说什么也要跟着一道来。”
马周沉吟着:“人数倒是足够了,就怕甲胄兵器不够。”
孟主薄轻笑:“别驾早早便吩咐了下来,这雍州府中的甲胄兵器已经送入了大理寺的库房。”
马周突然好奇看向孟主薄:“这样大的动静居然没有走漏半分消息,别驾是怎么做到的?”
“宾王啊,我们二郎在百官中的人心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高士廉一身黑衣笑着走入了大理寺。
孟主薄眼眸一亮当即拱手道:“治中来了。”
说着孟主薄向马周低声解释道:“大王啊可是领了这个雍州牧差不多九年的时间,这雍州府上下可都是对大王钦佩非常。”
“大王在外为国流血拼杀,而陛下呢?窝在长安享受,天下方方初定,一切都还是百废待兴,可陛下便失了本心,这叫我们如何不感到失望?”
“朝廷行政混乱,处处都是尸位素餐之人,有识之士不是被陛下瞧不上就是被打压得喘息不能。”
“而大王却是同陛下全然不同,所以这样的大王我们又如何不会支持呢?”
“我们也早就受够了陛下治理下的长安,德不配位,大王才是最最衬那个位置的人。”
高士廉好笑地瞧着孟主薄一脸崇拜的模样,他看向马周:“行了,将那批死囚带着,我们也该出发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寅时二刻,长安大街。
高士廉身披甲胄,他的身后是五百余人由犯人组成的军队,这么多人形成的声响算不得小,至少在他们周遭的坊内的百姓与在夜间巡街的卫士们很容易便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
一个转角,一队巡街的卫士同高士廉一方碰了面。
高士廉沉默不语,手却是移向了腰间的佩刀,他早便知道他们这一行人的声势是很难瞒过巡街的卫士。
卫士同样是一脸紧张,他们看不清来者何人只能紧绷着身子高声呵道:“来者何人?”
高士廉身后的囚犯一时之间都慌张了起来,所有人放缓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高士廉同身边的玄甲军使了个眼色,他慢慢地将佩刀出鞘:“朝中出了贼子,陛下被小人蒙蔽,我乃雍州治中高士廉,得秦王之令入宫清君侧。”
高士廉此话一出,现场当即陷入了沉寂。
高士廉死死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卫士,然而便是在下一瞬那些卫士纷纷对视一眼,随后便侧了侧身。
领头的那人将手中长刀扔到地面上走近高士廉:“既然是秦王的吩咐,你们便快去吧。”
说着那人朝后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怎么瞧着都是面黄肌瘦的,我手底下还有些人,治中要不要一并要了去?”
高士廉一愣,然而还未等他出口询问些什么,他的周遭突然传出了几声窸窸窣窣的低语。
巡街卫士同高士廉同时转头循声望去,谁料就见他们身侧的一个坊墙上趴着好些人。
见他们瞧了过来,这几个百姓没有丝毫害怕,只是亮着眸子冲他们低声问道:“是不是今日过后秦王就成了皇帝?”
“秦王是要入宫将皇位夺过来了吗?”
“如果秦王当了皇帝,是不是我们便不用再怕突厥了?”
“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有秦王在,肯定是不会迁都的,我们终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那我被冤枉入狱的兄长是不是也可以出来了?”
巡街卫士瞧着这些百姓兴奋的模样,他当即上前无奈地敲了敲坊墙:“这大半夜的做什么呢!皇家的事同你们有什么干系,还不回去,若是再趴在这,小心我将你们通通捉起来!”
百姓有的胆小的立马缩了回去,但还有胆大的看向高士廉:“秦王一定会成功的!”
巡街卫士皱眉作势就要往坊门走,那些人一个哆嗦纷纷下了墙是再也不敢东看西看了。
巡街卫士的领头之人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冲高士廉低声道:“这九年来我们为何能在长安过上安生的日子,我们明白,百姓也是明白的,快走吧,至于街道上其余的巡街队伍便由我来替治中劝说阻拦吧。”
说着他眉眼冷了下来:“不过两年的功夫,我们都没有忘记当日是谁站出来以一己之身拦下了陛下迁都的决定的。”
高士廉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他的眼眶有些酸涩勾了勾唇:“好,多谢。”
二郎,你知道吗,你赌赢了,你这些年所付出的辛苦并非没有人看到。
谁抛弃他们,谁庇佑他们,他们一清二楚,所以在今日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
皇帝也好,太子也罢,多么可笑,他们明明是君父,却在这一刻成了聋子瞎子。
二郎,天也快亮了,我想,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