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信与罗士信两人站在李世民的面前, 看着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处理公务,心中都不自觉有些慌张。
杜怀信不着痕迹地凑近罗士信用眼神示意:二郎这是生气了?
罗士信:……
罗士信悄悄远离杜怀信瞪了他一眼:你莫要自欺欺人了。
杜怀信欲言又止。
“笃”一声,李世民重重将手中的笔搁下, 抬着眼皮扫了下头心虚的两人一眼。
眼瞅着这就是要斥责的前奏啊, 杜怀信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悲切道:“二郎, 怀信还以为这次要再也见不到二郎了!”
说着说着杜怀信掀起了自己的衣袖, 胳膊上青肿一片。
杜怀信哽咽着指指自己的伤口:“二郎,你瞅瞅为了那个不省心的罗士信我这是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伤还没养好, 二郎何时这般心狠了?”
这话说得实在有艺术, 一句话让李世民与罗士信两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罗士信唇角下垂,这锅怎么全扣自己头上了。
杜怀信自余光瞥见了罗士信憋屈的神情, 只觉得心情畅快。
他这次把罗士信救出来可是吃了好多的苦头,可不得嘴上讨些便宜回来。
李世民无奈一笑:“行了, 在我面前就不要做戏了。”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盯着杜怀信:“就你这夸张的样子是怎么骗过刘黑闼的?”
杜怀信咳嗽一声:“这不是,生死边缘之间人总是会有急智的。”
李世民啧啧称奇:“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罢了, 这次的事我也不同你们二人计较了。”
“但是,”李世民语气一冷看向罗士信, “我先前是怎么嘱咐你的?”
“我让你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你可有一点听进去?”
“这个时候倒晓得忠义了?明明被俘虏了还大着胆子出言讥讽刘黑闼, 我看你真是长本事了!”
罗士信垂眸低声嗫嚅:“我只是……”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罗士信面前:“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你,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你背个好名声一死了之是简单,可你有想过活着的我们该如何想?你的妻儿又该如何想?”
说着说着李世民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罗士信, 眼眶也有些微的红。
罗士信内心触动:“末将知晓了。”
杜怀信见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莫名的想法。
李世民是何等重情重义心怀抱负之人,但作为后世之人, 他自然是知晓李世民最终还是走到了父子相残的那一步。
只是……历史上的他在走到那一步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在李渊不间断地打压舍弃下,他是不是也曾考虑过一死了之呢?
看着此刻对着罗士信讲着道理的李世民,杜怀信下意识不忍再看。
当这几句话放到他自己身上时,又该是何等艰难?
“你们活着回来就好。”
李世民叹了口气,分明还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最终却也只是吐出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罢了。
“罗士信,你毕竟在刘黑闼那受了罚,身子还是好好养着的,你先下去歇息吧。”
话落李世民看向杜怀信,眼神意味不明:“你留下,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杜怀信心一紧。
他知道,其实他先前说什么都要跟着罗士信去洺水城这桩事实在是太过怪异了,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罗士信会死一般。
罗士信能糊弄过去,但李世民却不行。
可是,他穿越的身份知晓历史的事情又哪里好说出来?
正胡思乱想间,李世民轻声道:“莫要忧心,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的,只是我想让你知晓,量力而行。”
杜怀信怔了怔脱口而出:“那个,二郎,这就是我幼时有个道士他说过这一年我身边人会有血光之灾,就,所以我才说什么都要跟着罗士信……”
说到这杜怀信倒有些好奇起来:“那个道士还同我说了一些关乎未来的事情,二郎想要知晓吗?”
李世民轻笑出声:“我信的向来只有自己。”
“所以我不需要知晓什么未来之事。”
“便是以天地为局,我也定能胜天半子。”
话落李世民没有给杜怀信出声的时间,他只是走到舆图前谈起了正事:“如今已入三月,我军与李艺一部主力于洺水南侧扎营,另有偏师于洺水北侧扎营,刘黑闼在失了洺水城后进退无路。”
“他的主力屯兵洺州,可他的后勤却多是出自洺州后头的冀、贝、沧、瀛等州。”
杜怀信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转化,但他很快便将这桩事抛到了脑后。
李世民都表明了不计较他身上的不合理之处,他又怎么还会再提起这件事呢?
杜怀信看着舆图当即进入了状态:“是,二郎夺回了洺水城,恰恰好卡在了刘黑闼的粮道中间。”
“虽然唐军是远道而来的那一个,但陷入缺粮窘境的却是刘黑闼。”
提起刘黑闼杜怀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暗无天日的三日,他一面说着一面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袖口处。
里头放着一节断指,那是一节早就干涸了血迹的断指。
其实在这几日回来后,他夜夜都会梦到那几日他卑微讨饶的样子,也会梦到他没能救下罗士信的画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但唯有一点,这节断指能让他在烦躁的时候迅速平静下来。
若是可以,他真的想亲手杀了刘黑闼,斩断那段不堪的过往。
“确实,程名振不过区区千人就能拦下刘黑闼水陆两条道的粮草。”
李世民的话打断了杜怀信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杂乱的念头压下:“刘黑闼这几日是越来越急了,连连上门挑衅。”
“毕竟他可是被我这个小人耍的团团转不说,还丢了一节小指,只怕恨不得生啖我肉了吧?”
杜怀信讥讽一笑:“不过,他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二郎辛苦拿下了洺水城,却并不率大军在此处扎营。”
说着杜怀信的目光落到了临洺县以西的狗山上头。
这个地方位于南北通路的大道上。
以北便能进出突厥,是刘黑闼最后的一条撤往突厥的退路。
以南则直通洛阳,是李世民陕东道大行台的政治中心,亦是唐军后勤的重要粮道。
李世民就跟个钉子一样屯兵此处,让刘黑闼难受得不行。
不得不说,李世民于军事上的天分真的很强,就算他从前几乎没有打过这样地形的战役,但他依旧能快速自战役中吸取教训飞速成长。
李世民盯着舆图上的洺水沉吟着。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当初打刘武周的时候。
他眼眸一亮,上回他渡河走龙门便是借了韩信的思路。
听闻这刘黑闼平日里韩信兵书不离手,最是自负自己的本事。
他此刻正驻军洺水以北,若是把他逼急了,难保不会学一出韩信的背水一战。
思及此李世民嗤笑一声,指尖点着洺水上游。
他便要叫刘黑闼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韩信兵法。
“算算日子,再加上先前你的放火烧粮,刘黑闼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他马上便会被我逼得主动来向我决战了。”
“子诺,你便带人去洺水上游筑坝截断河流,要一点点来,要刘黑闼以为这是正常的河水涨落。”
李世民抿唇:“我便逼一逼他,给他创造个方便渡河与我军决战的条件。”
杜怀信眨眨眼:“古有韩信水攻龙且,今有二郎水淹刘黑闼。”
杜怀信说着不住点头:“嗯,刘黑闼若是主动进攻,这不正是背水一战,好啊,我还能瞧见两样韩信兵法的对决。”
李世民笑着摇头:“你这嘴皮子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了。”
就在二人互相打趣的时候,匆匆的脚步声和慌忙的禀告声自外头传入帐内。
“大王不好了!刘黑闼遣师夜袭洺水以北的偏师李世勣一部!”
李世民一愣但当即反应过来,只留下一句嘱咐便匆匆走出营帐。
“你去告诉尉迟敬德赶紧领兵来援,我与道宗率骑兵先行,至于你不许来,身子还没好透。”
杜怀信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毕竟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排除掉特殊情况,他还是惜命的。
李世民一掀帐门,迎面就撞上了听闻消息赶来的牵着马的李道宗:“堂兄,我们走!”
李世民点点头。
说起来当初他放了支偏师在洺水以北就是为了监视和牵制刘黑闼的队伍。
而选择派李世勣去,也是为了磨练他。
毕竟先前他独立领兵面对刘黑闼的表现并不算太好,李世民心有忧虑便故意让他对敌刘黑闼。
只是,如今又是夜晚的,又是突袭的,难保李世勣不会打着打着打不过又想着逃跑了!
这可万万不行,更何况李世勣亦是他的部下,不论对谁李世民都没有放弃的道理,向来都是仗义非常。
李世民翻身上马。
洺水可不是那么容易渡的,再拖便来不及了。
他一夹马腹,不过匆忙带上了几十骑兵便前往救援李世勣。
杜怀信落后李世民一步,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去寻了尉迟敬德。
寻到人说了大概后,杜怀信就瞧着尉迟敬德跟阵风似的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杜怀信摇摇头,拐了个弯去寻被他们一道救回来的谢慈泰了。
“日后你打算如何?”
刚踏入谢慈泰休息的屋子,杜怀信抬眸就见他翻着书册。
谢慈泰手中翻页动作不停:“等战事结束后,先替刘雅修个衣冠冢。”
“我要去长安。”
杜怀信倒也没有很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想着入世了?”
谢慈泰轻声反驳:“倒也不是,只是等刘黑闼败后,大仇得报我也不知晓我该做什么了。”
“但隐居我却是怎么都不想要了,只要一想到当日之事……”
谢慈泰垂眸:“我同你说过,我祖上是富贵人家,如今长安还有几个富亲戚。”
“也不知晓他们能不能让我打个秋风。”
话落谢慈泰自嘲一笑。
杜怀信蹙眉:“你也是立了功的,二郎不会吝啬你的封赏。”
谢慈泰叹了口气:“我不能要,我亲手杀了刘雅,又帮着刘黑闼出谋划策,又哪里能厚着脸向秦王邀功?”
杜怀信听着这话倒也没有再劝只是有些忧心道:“那你入了长安之后要做什么?”
说到这个谢慈泰却是勾起了唇角:“我阿耶少时是个富贵闲人,不爱风月唯爱经史子集。”
“我从前的家中可是有好些孤本藏书,虽然后来这些书籍都因着意外毁了去,但所幸我的记性向来不错。”
杜怀信沉吟道:“你是想靠着这些混进长安的文人圈子?”
谢慈泰伸手摸上自己面颊上的疤痕:“不仅仅是这些,我还要写文著书,文以载道,纵使我的力量再微弱,却也是一份改变。”
杜怀信看着眼前人坚定的神情突然笑了:“好啊,到那时你在长安,便能更方便知晓你我最初那个赌约的结果了。”
谢慈泰一愣当即想到了他们初遇那日,但他也只是抿唇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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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救援确实太过匆忙了些。
李世民虽然带着骑兵袭击了刘黑闼的后军,把刘黑闼的主力给吸引了过来,成功解了李世勣被围的窘境,但他自己则因为兵力少而被包了饺子,一时半会根本无法突围。
李世勣在包围圈外揪心不已,他一面抗敌一面懊恼非常。
为什么不再仔细些,为什么不再厉害些,老是要令李世民忧心这便也就罢了,现在反倒连累李世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李世勣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更是因为知遇之恩。
日后若是李世民有难,不论他要做什么,就算是……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他的身后。
刘黑闼看着远处在包围圈中奋力杀敌的李世民,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空了一块的手指。
刘黑闼冷下眉眼,李世民不愧是这个乱世当中令所有枭雄都钦佩惧怕的存在。
野心勃勃的薛举父子败于他手中,心狠手辣的刘武周被他打得溃不成军。
仁义得民心的窦建德,狡诈而坚韧的王世充,居然一战双双落到他的掌中。
如此可怕的年轻人,他真的只有二十三岁吗?
那下一个让李世民再次名扬天下的垫脚石……是否就是他自己?
想着从他手底下叛逃的谢慈泰和将他骗过了的杜怀信,刘黑闼被斩断的指节隐隐作痛。
刘黑闼咒骂一句当即加入战场,然而李世民与李世勣又是哪里好对付的。
虽然李世民出不去也险些没躲过刘黑闼的长枪,但始终是拼死抵抗,刘黑闼虽然将人包围了,一时之间居然也奈何不了他。
然而恰恰便是这一段时间,尉迟敬德领兵来援,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刘黑闼咬牙,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便能活捉秦王,这叫他如何甘心?!
这一场偷袭刘黑闼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不仅让李世民救出了李世勣,更是反过来携手尉迟敬德带来的援兵大破己方。
刘黑闼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深切地意识到越拖局面对他越不利。
恰巧这几日洺水的河水逐渐变浅,虽则比往年早了那么些日子,但今年天气同往年不一样,二月底了都能下暴雪狂风的,这么一点古怪刘黑闼也只能说服自己不重要。
但其实刘黑闼心里很清楚,粮草已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那么便以韩信的背水一战,就来看看能不能博一个出路。
武德五年,三月二十六,刘黑闼率领自己手下的全部精锐共步骑两万,南渡洺水,逼近唐军营地列阵。
最后的决战时刻到了。
杜怀信等在洺水上游,自他的方向往下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除此之外根本分不清楚我军敌军。
但是他并不担心。
刘黑闼之所以能纵横河北恍如一个名将收割机将大唐的将领一个个打包带走,不仅仅是因为大唐于河北一地人心不足且守备松弛,更是因为刘黑闼手中这支揉杂了突厥马匹与作战策略的骑兵。
这支骑兵是他最大的底牌和最仰仗的后盾。
李世民要做的便是打垮这支部队。
而恰好,李世民手上也有一支当世独一无二的玄甲军。
王不见王,那么就以此战来决出谁才是真正的胜者吧。
派遣部分骑兵同刘黑闼一部正面作战,等战况陷入焦灼时,李世民再率领精锐直冲敌军弱点之处,彻底摧毁刘黑闼的骑兵部队。
按着天色来估算时间,此刻李世民与刘黑闼已经缠斗了整整一个下午。
顺利的话,刘黑闼的骑兵已然出局,那么便只剩下一群列不起来阵而毫无优势的步兵了。
杜怀信正想着,只听到几声尖细的噪音,他定睛一看,果然是响箭。
时机已至,杜怀信猛地一挥手:“毁堤放水!”
早便急不可耐的唐军得了命令后当即上前毁堤,河水一下得了解放,瞬息大片水流倾泻而下,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咆哮着直冲而下。
自然的力量是可怕的。
此时此刻杜怀信只觉得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在这般恐怖的大水面前,普通的士卒又哪里有抵抗的余地?
而这也是李世民第一次借助河流这般拥有巨大杀伤力的力量。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法子确实有用,更是因着这一次同刘黑闼的对战险些让他损失两位友人,实在是不可饶恕。
站于洺水一旁的杜怀信只觉得丝丝水花飞溅,溅落在他的甲胄上,溅落在他的面颊上。
鼻尖似乎也好像闻到了水流混杂着泥土的古怪腥味,耳边是湍急不休的“哗哗”声。
几乎是下意识,杜怀信打了个哆嗦。
虽然已经三月了,但今年还真是格外冷。
杜怀信轻笑,这份大礼,还望刘黑闼接好了。
然而到底还是要让杜怀信失望了,因为刘黑闼早早便跑了!
说起来刘黑闼此人本事确实出众,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只顾着自己在他眼里底下那帮士卒通通都是垫脚石,这般自私狠毒又不要脸的心性,他又哪里肯会在明知要败的情况下还跟着自己手下一道送死?
若不然,范愿也不会一开始找上的是刘雅。
所以在得了刘黑闼眼神暗示的部将无奈之下只好轻声提出了“自己的”提议。
要不扔下大军率领亲兵咱们跑路吧!
刘黑闼相当满意,当即带着少数心腹临阵脱逃奔往突厥的方向。
只可怜了被蒙在鼓里的刘黑闼的其余普通士卒,还在殊死同唐军抵抗。
但这到底瞒不了多久,李世民很快发现了不对。
他率领骑兵来回冲阵,不仅有着很强的机动性,更是能轻易察觉敌军的一举一动。
李世民一面思索着一面御敌。
迎面而来便是三个在刘黑闼手下颇有名气的骁将。
左右亲信念着前些日子救援李世勣的惊险赶忙极速劝道:“大王请先避开,由我们来为大王破敌。”
李世民却丝毫不惧哼笑道:“不用,我便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我这大羽箭的威力。”
就见那三人举着长枪越来越近,李世民不慌不忙连发三箭,这三人居然依次毙命,彻底镇住了想要上前的敌军。
不对啊,这三人他有印象,往常惯是保护刘黑闼的,怎么如今……
李世民心神一动当即高声呵道:“刘黑闼败走,临阵脱逃,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便是这么一句话让刘黑闼本就疲倦士气低落的部卒瞬间炸开了锅。
有惊慌失措回头想要看清楚的,也有直接悲切大哭的,更多的则是匆匆忙忙想要渡河后撤的。
然而便是在这一瞬,在刘黑闼大军半渡洺水的这一瞬,倾泻的水流直冲而下,洺水的河流瞬间猛涨。
水流自高而下带来的冲击力,数丈水深给人的绝望感,刘黑闼的后军当即溃不成军。
有哭嚎着在冰凉的河水中挣扎的,有好不容易扒住了岸边却又被拥挤逃命的士卒一脚踩到水里去再也上不来活活淹死的,但更多的还是被水流的冲击力给裹挟着撞击到暗礁石块上一句话都说不出便丧了命的。
惊慌混乱的后军一下便影响到了本就到了溃败边缘的前军。
前有来势汹汹的唐军,后有冰冷无情的洺水。
什么背水一战,他们哪里还有战斗的想法?
士气与意志瞬间崩溃。
然而李世民又哪里算不到如今眼前的这一幕?
他早早便吩咐张士贵于洺水北岸埋伏放箭,牢牢斩断刘黑闼大军的退路。
他们无路可逃,战场便被李世民给挤压到了洺水与其边上的这一处小小的空间。
此战,唐军斩首万余,溺死数千人,唯有少部分早早跟了刘黑闼逃跑的士卒幸免于难。
这场对局中,刘黑闼也是个当世高手,用兵狡诈心思毒辣,手下兵卒素质极高,先后于河北大败李神通、李艺、李世勣、薛万彻兄弟等等。
便是在先前列人一战中被李世民埋伏了也能很快收拢部卒赶往洺水城,生生拖住了李世民的脚步,也险些就要杀了罗士信与杜怀信。
在夜袭李世勣时,李世民率兵来援也多次突围不得出。
如此一个强悍难缠的对手,如此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局,实在是让人直呼过瘾。
可便就是如此,从最开始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李唐的情况下,李世民用了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轻而易举一一将唐朝的劣势扭转,最终让刘黑闼成了全数占下风的那一个。
这场战役,是生生打垮了原先窦建德留下的精锐部队,几乎是尽数覆灭。
先前李世民在虎牢关战役后是将他们尽数给放了的,但是因为李渊的神奇决策,河北被逼反了。
这其中固然有唐朝安抚不当的缘故,但亦有窦建德剩下的有生力量没有遭遇重创的原因。
所以这场战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必须的,不然的话一个刘黑闼倒下了,难保不会有另外一个刘黑闼站起来。
河北已无力再同李唐对决了。
此战过后李世民一路极速追击,险些直接冲进了突厥的领地,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让刘黑闼逃了进去。
此时唐突关系紧张,李世民也不好越过李渊和颉利可汗就这么大喇喇跑进别人的领地。
只是在他刚刚返回洺州,打算领兵南渡大河讨伐先前跟着刘黑闼一道跳反的徐圆朗时收到了李渊的急召。
什么也没说,但这是紧急召回。
难不成是李渊本人出了什么事,还是在他外出打仗的这段时间里有他不知道的危及到长安的叛乱?
李世民怀着担忧琢磨着,最终还是只能先把军权交给目前理论上来说身份最高的李元吉,而后立马返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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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颉利可汗看着摆在眼前的一支大羽箭。
这是先前李世民追逐刘黑闼遗失于突厥的羽箭。
他细细打量着左右比划着,这个长度和大小都是倍数于寻常的箭矢。
同之前他派去援助刘黑闼的一个突厥骑兵尸体上取下来的箭一模一样。
他至今记得当时那具尸体的模样。
中心洞背,贯穿前后。
如此大的力道,太过可怕了。
又想着刚刚献箭的那人口中不停的赞叹,颉利可汗眉心微蹙。
“叔父这是在忧心什么?”
颉利可汗听着这故作疑惑不解的声音冷哼道:“怎么,你不是说你同那大唐秦王有交情吗?连他的箭都认不出来?”
突利可汗轻笑一声:“当然不会。”
说着他上前几步轻轻抚摸着羽箭的弓弦部分,凛凛寒意扑面而来。
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这么大的羽箭简直不可思议,秦王不过二十余岁罢了,这会不会就是天生神勇?”
“叔父你知道吗?”
“先前捡到这支箭的人被好些人围观了,他们一个两个传着打量观看,都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神仙呢!”
颉利可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突厥中有部分人什么都不认,只认对方的本事,让李世民在突厥部落中有名望可不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他抬眸讥笑道:“怎么,你作为始毕可汗的儿子,但是这大可汗却始终轮不到你来坐,死了个叔父,还有我这个叔父,你是想同那帮子讨好长安的家伙一道吗?”
“是啊,听闻那边的一个莫贺设同秦王成了香火兄弟,你是不是也眼馋不已,想着背靠秦王来同我作对?”
突利可汗垂眸:“哪有的事,只是如今秦王确实厉害,而叔父看好的刘黑闼也败在了他的手下……”
“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这些话,”颉利可汗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你是先前被囚禁和鞭打的滋味还没享受够吗?”
突利可汗呼吸一滞,想到了之前他因为办事不利便被颉利可汗虐待的日子。
他真的是受够了!
分明他才是始毕可汗的儿子,分明他才应该坐上这个位置的,缘何如今他就只能仰仗叔父的鼻息过活?!
但突利可汗很好地将这些情绪都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不敢泄露丝毫。
颉利可汗如今有义成公主的支持,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如今所能做的,便是等,等秦王上位的那一天。
颉利可汗见突利可汗一言不发当即无趣地挥挥手:“滚吧。”
突利可汗笑笑走了出去,只是不料居然迎面撞上了义成公主,他在心底冷笑。
这也是个看着李唐就要统一天下而心急不已的人,这方面来说,这对夫妻也是般配。
“你究竟什么时候出兵攻打那个占我家皇位的乱臣贼子?”
听着义成公主咬牙切齿,颉利可汗只觉得头疼:“我哪里知道刘黑闼这么不中用,输得这么快!”
说着他讥笑道:“乱臣贼子,可别忘了你们杨家是怎么篡的周的位置。”
义成公主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我倒是看错你了,以为你是个好控制的,不料却是个有野心的。”
颉利可汗嗤笑:“我前面几位可都是死得不明不白的,我又怎么可能不防备着你些?”
“而且你不是最讨厌我们这样的蛮人,如今看到李家坐在长安眼见就要一统,这是着急了?”
义成公主被他这番话狠狠戳到了内心隐秘的痛处:“哼,你有这个本事南下入主中原吗?”
听着这话里满满的讥讽颉利可汗额角青筋直跳:“好,那你就等着十年内我将秦王给活捉过来!”
“他们不是自诩君子吗?向来讥讽我们粗俗野蛮,等捉住秦王后我便要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俯首称臣,便是叫他当众起舞娱乐也不敢有任何话可讲!”
义成公主盯着颉利可汗:“那我便等着那一天到来,你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
长安,东宫。
“如今秦王又立一功,先生说我该如何压制秦王府嚣张的气焰?”
话落,李建成阴沉着眉眼盯着对面坐着新晋太子洗马魏徵。
魏徵虽说少孤贫,但好歹也是出身齐著名史学家魏收一族的,学问总是不差的。
更何况此人曾投奔李密,听闻他在李密身边出谋划策很得李密信任。
眼见着文学馆十八学士对秦王赞不绝口,李建成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自从魏徵回朝后,他便看上了此人的谋略,迅速求了李渊将他引为太子洗马。
说起来他们东宫此刻最缺的便是谋臣了。
被李建成盯着的魏徵却没有丝毫不自在。
也没什么缘由,总之因着李密之死,他对李渊以及这个朝堂并没有什么忠心的想法。
他本身也是无所谓站队的,只是既然如今他跟随了东宫,那么秦王府便是站在了他的对面。
于东宫而言秦王是个极大的威胁,只有除之而后快才是最好的法子。
想到这,魏徵一面吃着茶一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秦王这么个本事出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