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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拨转回下午。

  彼时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冲到梅花鹿身边,看起来活力满满。

  他扬起小脑袋,颇为热情地进行一番自我介绍。

  “我可以认识你吗?我叫涂聿,你叫什么呀?”

  身为一只成年的梅花鹿,鹿洺早已脱离家族群体,独自在外游荡。

  他能够炼化灵力,即使遇见猛兽,也完全不必担心。

  鹿洺生性叛逆,不爱走寻常路,活动的地带尽是一些险峻之地。

  平日里甚少碰到其他的灵兽,没想到今日……

  身前那只白色兔兔格外娇小,粗略估计,体长不过二十公分。

  拥有一双漂亮的绯红眼眸,流光溢彩,比宝石更加璀璨。

  鹿洺低头看他。

  通体浑圆的毛绒球,两只浅粉色的小耳朵支棱起来,身后的尾巴也如小毛球一般。

  “你好,我叫鹿洺。”

  鹿洺不自觉放轻音调,仿佛是在哄一只懵懂的幼崽,耐心地补充道:

  “很高兴认识你。”

  “你住在这里吗?”

  涂聿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四下张望,“虽然瀑布顶上的风景绝美,但也有点冷清呀!”

  乖巧的小兔子揣起两只毛绒小爪,忽而上前一步。

  他眨巴眨巴水润的大眼睛,眼神直勾勾地盯视着梅花鹿头顶的角,兴致盎然。

  鹿洺一眼看出兔兔的想法。

  并在同一时刻领悟到,那句“你长得好好看哦!”到底蕴藏何意。

  小兔子看起来年岁不大。

  对于一切未知的物什,他都抱有浓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你是不是想摸我的角?”

  鹿洺性子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啊,但是你要小心一点,避免划伤。”

  成年公鹿的角拢共有八个杈,左右各四个。

  角的主干呈半弧形,角尖略微朝内弯曲,异常锋锐。

  “好哒!我会非常小心!”

  涂聿飞快地答应下来,眼看着小小的愿望即将实现,高兴得连蹦数下。

  说起话来软绵绵的。

  一举一动尽显娇俏可爱。

  鹿洺从未见过如此讨喜的崽。

  只要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根本无法拒绝他。

  性情机警且孤僻的梅花鹿主动屈腿,缓缓地俯身而下,并谨慎地留出些许空间。

  不至于直接撞到小兔子。

  涂聿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鹿角看了好半天都舍不得眨眼。

  对这个世界,他怀揣着太多的好奇,每每探寻到一些新奇的东西,就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短短的小爪子摊开又握紧,这般重复数次,涂聿才试探性地伸出来。

  “那我摸了哦!”

  小兔子的速度相当缓慢,心境几经变化,裹挟着紧张与期待。

  直到爪尖终于落到树枝分杈似的角上,他禁不住抖了一下。

  “怎么还发抖?”

  鹿洺忍不住想笑,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说你胆子大吧,小爪子颤颤巍巍的;要说胆小,你都不认识我就敢冲过来。”

  “唔?”

  涂聿是个笨宝,显然没能听出话中的戏谑之意,还乖乖地答:

  “谢谢你夸我哦!”

  鹿洺:“……”

  救命,这哪来的小笨蛋。

  鹿角之上生有非常短的茸毛,触感竟是毛茸茸的。

  特别是分杈的部分,并不如小兔子想象中的光滑。

  “哇!”

  涂聿自上而下地顺着捋了一遍,之后慢悠悠地回到原点,饶有兴致地点点头:

  “还是很坚硬的嘛!”

  “当然了,这可是我进攻的武器,所以才叫你注意些。”

  鹿洺一直低着头,任由小胖崽摸来摸去,倒是没有半点怨言。

  不过,兔兔很乖地退了回去,用那把甜甜的嗓音礼貌致谢:

  “谢谢阿洺哥哥!”

  鹿洺扛不住似的仰身,一声呼唤简直甜到心坎里去。

  他恨不得将小崽崽叼走,每天对着这么个甜心,治愈力不要太强。

  只可惜……

  后边紧跟着碍眼的东西。

  视线微偏,鹿洺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头雪色巨狼,不悦地眯起深黑色的眼睛。

  对方摆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狼前额处的白毛竖起,脊背微弓,锐利的獠牙闪着寒光。

  像是随时都能发起进攻。

  谁怕谁啊。

  鹿洺略微挪动了下前肢,足底在地面上反复磋磨,已然做好了还击的准备。

  “阿洺哥哥,你平时都去哪里找食物呢?”

  涂聿早就看见了崖顶稀疏的草木,总感觉再看两眼,小肚子就得咕咕叫。

  “来,你过来看看。”

  鹿洺转身往某个地方走去。

  小兔子先是扭头看了看雪狼所在的位置,又目露渴望,眼巴巴地想要跟着梅花鹿一起去。

  “我可以去吗?”

  狼王一改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和得不像一只猛兽。

  他用凸出的吻部轻轻一推兔兔球,“去吧,我会跟着你的。”

  “好耶!”

  雪白的小团子高呼一声,转眼间跑没影。

  涂聿迈开小脚,一阵狂奔,冲到鹿洺那边去。

  在梅花鹿的指引下,他看到崖边生长的鲜红莓果。

  “这个果子很好吃。”

  鹿洺顺势回答他先前提出的疑问,“不一定要吃草。”

  “哦——”

  雪兔小小的一只,凑过去看完全不费力,“这上面怎么有亮亮的东西?”

  莓果的表层落有晶亮透明的冰晶,细细的一条。

  在午间光线的照耀下,折射出斑驳的光芒。

  “雪花啊。”

  鹿洺挺乐意为他解答,“小兔兔,我跟你说哦……”

  ·

  “你还有几个好哥哥?”

  涂聿仔细回忆一阵,还是没能发觉出问题所在。

  他歪了歪头,不明白雪狼为何要纠结于“好哥哥”的数量。

  但兔兔是个乖崽,很听话的,当真开始数数。

  “我的哥哥有很多呀,他们都是雪兔,对我非常好……噢对,现在还有梅花鹿哥哥了!”

  涂聿摊平两只毛绒小爪,一边说话,一边在心中默数,结果就乱套了。

  他干脆放弃挣扎,爪垫朝前一伸,粗略概括道:

  “应该有十几个吧!”

  小家伙眼眸晶亮,盛着最为清澈的水光,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喜爱。

  狼王原本憋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闷气,这般一对视,如清泉浇灌而下,零星火苗骤然熄灭。

  郎栎对他无计可施。

  委婉的暗示显然是行不通的,唯有明说才行。

  心念更迭,雪狼轻轻地摸了摸小兔子圆润的脸蛋,再往上一托。

  “我对你好不好?”

  涂聿全然不知蔫坏的狼王又开始埋坑,眨眨眼睛,认真答题:

  “嗯嗯,你对我很好!”

  白狼微垂眼帘,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深意,尖长的三角状狼耳耷拉下来,一副倍感失落的状态。

  “可是你刚才都没有提到我啊?”

  狼本性残酷。

  耳朵向外扩开时,代表一种危险的讯号,往往配合着前肢微曲,是攻击前的准备动作。

  而当狼耳向下垂落、放平,一般是狼群中的地位低下者才会做,意味着臣服、顺从。

  如若是年轻的公狼行此举,也是在对狼群的首领宣告,自己无意争夺狼王之位。

  懵懂的小兔子哪里知晓这些弯弯绕绕,推己及人,只以为面前这头雪狼是真的伤心了。

  “唔,你不要难过啦!因为我一开始很怕你,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而且……”

  “而且什么?”

  郎栎垂首的幅度逐渐加大,语速放缓,嗓音也变得更为低沉。

  “昨天第一次见到梅花鹿,你就主动告知姓名,却从未与我说起过。”

  涂聿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不由得探出一只小爪爪,置于白狼的鼻尖摸了摸。

  “你们不一样嘛!”

  “有何不同?”

  郎栎任由兔兔的小毛爪来回乱按,只略微偏转方向,避免齿间开合时不慎弄伤娇弱的小东西。

  “你是食肉猛兽呀!”

  涂聿无比严谨地进行分类,还抬起另一只小爪比划,“我的哥哥们跟我一样,是食草灵兽!”

  郎栎并不愿细谈“差异之处”,掰扯得越清楚,就越显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而不可近。

  更何况,那一句“我的哥哥们”属实刺耳,仿佛一根细针状的冰晶在心底胡乱翻搅。

  并非多么深切的疼痛。

  倒像是轻戳几下又飞快撤离,更加难以忍耐。

  话题回归于最原始的那一句:

  “所以,我对你好不好?”

  他对他好不好?

  涂聿扬起小脑袋,在幽深的狼瞳之中捕捉到自己小小的身影。

  复而低头,小兔子瞥见一左一右搭在窗框上的狼爪。

  虚虚地拢出一小片空间来,万无一失地保护他。

  白狼的模样并没有改变过,依旧高大、威猛,还是凶狠的行事作风。

  但不知怎的,涂聿一点都不害怕了,有恃无恐、底气十足。

  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这头看似凶巴巴的狼总会答应的。

  再不济,他就假装哭一哭,眼泪一掉,万事皆如愿。

  软软搭在头顶的粉嫩小耳朵忽地支棱起来,晃悠几下。

  昭示出兔兔不甚平稳的心境。

  他想起母亲曾经的叮嘱,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由于太过弱小,遇到危险只能退避、逃离,运气差的话就会当场毙命。

  然而在这里……

  涂聿又一次抬眼。

  兔兔回视着那双金黄色的眼眸,心底那一道声音变得格外笃定: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担忧风险,也无需考虑后果。

  其实仔细一想……

  白狼才是对他最好的那一个。

  “怎么了?”

  眼见小家伙沉默良久,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郎栎顿时后悔了,连连让步。

  “是不是让你感到很为难?我不逼你回答了,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毛绒绒的兔兔球立时从窗框处跃起,再向前一扑。

  幸亏狼王反应及时,有力的前肢往回一揽,稳稳地接了个正着。

  小爪爪攀附于雪狼的脖颈间,很是努力地揪紧纯白的长毛。

  郎栎感受到毛乎乎的小脸蛋蹭过来,不知是委屈了,还是想撒娇。

  “我带你去……”

  “哥哥~”

  甜软的嗓音落于耳畔。

  郎栎当即愣住了。

  小兔子的这一声,顷刻间化作毛绒羽扇,轻轻一扇——

  脑海中的想法悉数清空。

  只剩无尽的雀跃。

  郎栎足足发了数十秒的呆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掌中娇宝,不太确定地问:

  “你、你刚才说什么?”

  涂聿动了动小身子,找准方位,相当嚣张地蹬出一脚。

  小脾气腾地一下涌上来,他直言不讳道,“真是的!我就是叫你‘哥哥’,是不是耳背咯?”

  这一脚正好踹在雪狼身上。

  只是兔兔的小脚跟个毛绒球似的,毫无力道可言。

  “没有耳背,我听见了,就是不敢相信,想确认一下……”

  郎栎纵容着小家伙时有时无的脾气,甚至还主动凑过去,贴着那小脚脚。

  娇纵的兔兔摸不着头脑。

  居然还有上赶着挨踹的耶?

  雪狼身上的温度太高,涂聿觉得有些热,于是慢吞吞地准备往外挪。

  好半天才蹭出一小段距离,谁知下一瞬又被重新搂了回去。

  “哎呀!你干嘛!”

  郎栎抱着他,短时间内不愿松开,而后低声请求道:

  “再叫我一声吧,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