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涂聿抬起毛绒小爪,挠了挠自个儿的头顶,觉得身前这只白狼忽然间变得好黏糊。

  说实话,有些不适应。

  本想直接拒绝。

  可是……

  他叫他宝宝诶!

  过去跟其他的雪兔待在一块儿时,涂聿经常听见“小聿”,或者是“弟弟”之类的称呼。

  至于母亲呢?

  她总是习惯于连名带姓地喊他“涂聿”,还要强调给他取名为“聿”是希望他豁达乐观、积极向上、才思敏捷。

  兔兔的小脑袋瓜装不进这么多大道理,只是单纯地不喜“直呼大名”的方式。

  听起来好生疏!

  一点也不亲昵!

  母亲有时候低头看他一眼,长长地叹息一声,感慨道:

  “我同族的幼崽刚出生没多久就能够炼化灵力了,为什么你不行呢?”

  彼时的涂聿正蹦跳着扑蝴蝶玩,扭头一瞥母亲身上红棕色的皮毛,又看看自身纯白色的绒毛。

  颜色的鲜明差异似乎证明了,他们的确不是“同族”。

  小兔子愣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将采到的鲜艳小花递过去给母亲,软软地说:

  “很好看,送给您!”

  眼前倏忽闪过一条巨大的尾巴,用力地卷住那一朵浅粉色的花,紧接着是一声更加沉重的哀叹。

  “你就知道玩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

  涂聿无力反驳。

  悠扬的心情也跟着坠入谷底。

  “不要再玩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大尾巴随意一甩,小花顿时掉落在地面上。

  残破不堪,不复原有的艳丽。

  涂聿垂眼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看向自己摊开的小爪爪。

  他有些难过地想,以后再也不把花花送出去了。

  年幼的小兔子想不明白:

  为什么母亲会有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时而对他极尽照顾,时而对他疾言厉色呢?

  仅仅因为他不够优秀、有点笨笨的,就不配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和夸夸吗?

  小胖崽不仅喜欢听夸奖,还喜欢各种饱含珍视之意的昵称,诸如宝宝、宝贝。

  但他绝对不会明说,自己求来的还有什么意思?

  涂聿的世界很小。

  采花、扑蝴蝶,一点点纯粹的快乐就能维系许久。

  也正因如此——

  几句攀比过后、带着嫌弃的言辞就能戳伤那颗脆弱的小小心脏。

  涂聿是个笨宝。

  他口拙,小脑袋也转不过来,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默默认下。

  直到遇见雪狼之后,涂聿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不遗余力的包容,与全方位的呵护。

  更重要的是……

  白狼那么强大,还总会放低姿态,征求他的意见,耐心地问“好不好”。

  而在他完成相对应的小目标后,就能收获到“很厉害”之类的夸赞。

  兔兔对此感到很是满意,转瞬间忘却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唯余欣喜。

  特别是这会儿听见一声温和的“宝宝”,他不由得晃晃小身子,卷成毛球状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嘿嘿~

  好开心呀!

  “好吧,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你的请求——”

  兔兔球假模假样地斟酌片刻,旋即一仰头,小爪爪朝前一拍,正好呼在雪狼的脸侧。

  “哥哥~”

  三瓣嘴微噘,小家伙甜软开腔,趁机提出要求,“我明天要去堆雪人!”

  大部分时间里,涂聿都挺迟钝的,听不出狼王挖的言语陷阱,一踩一个准。

  而有的时候,他精准把握住自己的优势,连“可以吗”也不说了,径直下命令。

  或许娇娇公主就该是这副模样。

  完全不必委屈自己,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满足。

  “好、好。”

  郎栎连声应道,语速放得极缓,藏着别样的温柔,以及无尽的纵容。

  “你想去哪里都行,不管做什么,我都陪你。”

  此时的他没有半分狼王应有的风范,小心翼翼地捧着娇小的白团子。

  更像是听话的猎犬,默默地护主,一生仅有一份的忠诚。

  在这一刻,雪狼有力强壮的肢体不再是为了发起进攻、与其他的猛兽争斗。

  而是为了护住眼前这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兔,成为一个最为坚实的依靠。

  郎栎其实非常讨厌那只梅花鹿,恨不得就地灭杀对方、挫骨扬灰的那种讨厌。

  可是小家伙称呼梅花鹿为“阿洺哥哥”,凑在一块儿闲聊时,心情格外愉悦。

  狼王思绪凌乱,反复纠结,像是被强行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在不断叫嚣着“杀!杀!杀!”,如此一来,小兔子就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另一半则是悠悠然地提醒,“那是兔兔的朋友、伙伴、好哥哥”,地位不凡。

  于是所有的不耐、不悦、不适都被压下去,沉于冰封的湖底。

  只要能换得小兔子开开心心,再汹涌的杀意也能消散于无迹。

  郎栎隐约察觉到了自身心境的变化,逐渐萌生出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

  可当他意图一探究竟时,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金黄色的狼瞳清晰地映出小兔子的模样,哪怕一刻看不见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轻声呼唤道,“宝宝。”

  “唔!怎么啦!”

  兔兔的三瓣嘴轻动,立刻给出回应,粉嫩的耳朵尖轻轻摇晃着。

  看样子很喜欢这个昵称。

  眼见小家伙如此雀跃,郎栎迅速抛开脑海中繁杂的念头,不再纠结于“兔兔更亲近谁”的问题。

  他温声询问,“明日还要出去玩,今日就早点休息吧,好不好?”

  “啊?”

  活力满满的小兔子显然还不想休息,一瞬间耷拉下来的兔耳暴露出真实心绪。

  红宝石般的漂亮眼珠先是往旁侧飘忽一阵,好半天才转回来看向白狼。

  涂聿忽地一抬下颌,心中的迷你版小兔已然同意白狼的想法。

  可面上还是表现出一副傲娇的作派,“哼!你忘了点什么!重新说!”

  郎栎险些按捺不住笑出声。

  赶在小东西发脾气之前,他捧起兔兔,动作轻柔地放回到床榻上。

  “宝宝,宝宝,宝宝。”

  雪狼如这般喊道。

  下一瞬,简短的言辞换得甜软的笑声,雪白的毛团子卷着绒被一阵翻滚,短短的小脚颇为兴奋地乱蹬。

  “好耶!”

  小小的、鲜活的雪兔。

  那么容易满足。

  这么多年来,郎栎一向是独来独往,从未和别的灵兽构建起紧密的联系。

  直到将一只懵懂又娇气的小兔子叼回窝里,他才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羁绊。

  兔兔虽年岁不大,但行事间总有一套准则,大部分时间里就是贴心的小棉袄。

  有些娇纵,却能清楚地记得旁者给予的好,并回馈同样的温暖。

  天寒地冻,外界白茫一片。

  小兔子不会一味地抱怨,反而在恶劣的天气下,还能捕捉到大自然的美好。

  狼王不得不承认——

  从小家伙的视角去看世界,原先枯燥无味的生活也可以变得璀璨又鲜活。

  这么个娇宝。

  郎栎无论如何都想要抓住。

  涂聿并不知雪狼心念的转变。

  兀自抱着绒被,小脑袋藏于其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梦中百花盛开,春意盎然。

  兔兔随意地蹦跳,快乐又自由。

  他这回不再采花,而是选择高声呼唤白狼的到来:

  “喂,你快点来看呀!”

  身形高大的狼屈起前肢,配合着小兔子的高度,凑过来仔细瞧了一阵,认真地给出评价:

  “真好看,谢谢你跟我分享。”

  涂聿依然没有做“正经事”,也缺乏“上进心”。

  然而这一回,他得到诚恳的感谢,而非百般嫌弃。

  这一场悠长的梦境令兔兔感到欣喜,就连睡着了,小耳朵都时不时晃悠几下。

  翌日再醒来时,记不清具体梦见了什么,只剩下满满的舒畅感。

  “哥哥~”

  品尝过新鲜的胡萝卜后,小胖崽飞扑到狼背上,毛绒小爪爪无意识地拍来拍去。

  他软乎乎地撒娇道:

  “我们快点出发吧!”

  惊喜来得太突然。

  郎栎一时间有种飘飘欲仙的恍惚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干巴巴地答:

  “好、好,这就走。”

  由于灵力结界内温度尚可,积雪并不算多,雪狼背负着兔兔球去到外界。

  在小兔子漫不经心的指挥下,选中一片空旷的区域。

  “嘿咻!嘿咻!”

  小胖球揪紧狼背上的长毛,慢吞吞地往下蹭,最后还是在白狼的帮助之下,才顺利降落。

  涂聿顿时往前一扑,小小的爪子捧起一团厚雪,使劲朝内侧挤压,试图挤出雪球来。

  “嘿哟!”

  郎栎站在他身边,五感全开,神色警惕,时刻注意着周围是否有异动。

  恰在此时,斜前方那棵大树后边,传出枝杈被踩断的脆响。

  不速之客降临,袒露出棕黄色的皮毛,其上缀有鲜明的黑色横纹。

  金黄色的狼瞳略微眯起,正当雪色巨狼准备发起攻击时——

  “等一下!让我来!”

  涂聿立时撒开爪中的雪,前肢落于地面一按,颇为严谨地俯低圆滚滚的小身子。

  他回想起郎栎往常的防备姿态,自以为凶狠地龇牙,露出洁白又可爱的兔牙。

  “嗷呜~”

  涂聿专注地发出咆哮:

  “嗷呜!”

  他全然不知,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就站在身后,面部的肌肉紧绷收缩,尖长的獠牙闪着寒光。

  眼神格外锐利,死死地紧盯那头意外出现的老虎。

  风吹雪卷。

  磅礴的灵力蓄势待发。

  对面凶神恶煞的花斑巨兽气焰骤减,不敢再多看娇小的兔兔。

  音调微弱,发出一声毫无气势的吼叫,“吼……”

  体型庞大的老虎蜷缩起身体,双爪朝下,头也埋得很低,俨然是示弱之态。

  紧接着开始步步后退,没等多久便一转身,一溜烟地逃走了。

  “哇!跑了耶!”

  傻白甜娇宝想当然地认为是自己赢了,高兴得不行,撅着小屁股摇来晃去。

  他转过头来,眨巴两下漂亮的眼睛,软软地开口道:

  “哥哥,我厉不厉害?”

  几乎是在兔兔回眸的一瞬,白狼用最快的速度趴伏下来,一改进攻的模式。

  胖嘟嘟的毛团难掩雀跃之情,飞快蹦到狼的身侧,一拱一拱地往背上爬。

  郎栎抬起掌垫。

  锋锐的尖端悉数收起来,不动声色地护住胖崽,防止其掉落。

  他放轻语调,带着点轻哄:

  “嗯,宝宝表现得非常好,刚刚那只老虎很怕你,已经被你吓跑了。”

  “呜呼!”

  涂聿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更加得意,在雪狼身上肆意翻滚。

  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反正哥哥会接住他。

  娇气包方才连一个雪球都没能捏出来,这会儿就懒得动弹了,熟门熟路地撒娇。

  “哥哥,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