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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常被雪狼叼着走,一来二去,涂聿多少有些习惯了。

  他心里明白,有这只白狼在,肯定不会摔跤,自然不如先前那般畏高。

  “你在看什么呀?”

  涂聿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方向的偏转,四只短短的小脚悬于半空,胡乱摇晃着。

  郎栎:“……”

  在看死法不够残酷的尸体。

  狼王腾不出功夫来说话,也确实不太想跟小兔子说这些。

  他来考虑杀戮、争斗之类的事情,娇弱小胖崽只顾着每天开开心心就行。

  “现在还没有天黑诶——”

  涂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经历的那场生死危机已然被抛至脑后。

  “我想再玩一会儿,我们可以去瀑布顶看看吗?”

  郎栎沉默着没说话,心底仍然夹杂着几分隐忧。

  狈的习性和狼差不多,同样是群居动物,附近说不定会有他们居住的岩洞。

  少则五六只,多则数十只,一旦碰上,就地诛杀。

  这件事其实完全没有难度,怕就怕在血腥场面会给小东西造成心理阴影。

  “难道不可以去吗?”

  骄纵的小兔子静候片刻,却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

  “我就是想去嘛,讨厌!”

  转瞬间,淡粉的小耳朵当即垂下来,三瓣嘴一噘,摆出一副将哭未哭的架势。

  “天色明亮,才不要回去呢!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我吗?呜呜呜……”

  尾音略微拖长了些,绵软的哭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当他的愿望不被满足时,竟伤心至此。

  很难有人能抵挡得住此等攻势,哪怕是杀伐果断的狼王也不例外。

  郎栎立时停下脚步,在小径的尽头寻了块大石,迅速将小小的毛绒球放到上面。

  小兔子仰起头。

  两只爪爪一左一右地贴着小脸蛋,绯色珠宝似的眼眸溢满晶莹泪光。

  小巧的鼻尖轻轻一动,涂聿抽噎着,略带埋怨地开口道:

  “为什么不能去嘛……”

  此话落入郎栎的耳朵中,更像是在撒娇,一声软乎乎的请求。

  尽管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但他已经见过兔兔的诸多面孔。

  惊恐万分时,小兔子会瞪圆双眼,努力缩成一小团,止不住地颤抖。

  高兴雀跃时,小兔子会来回蹦跳,连同小耳朵一并上下摇摆。

  玩心大起时,小兔子会撅着小屁股,两爪往地上一撑,发出凶神恶煞的咆哮声:

  “嗷呜~”

  而当小兔子负气之时……

  就会收获一只含泪的垂耳兔。

  谁能忍心拒绝他呢?

  不过是一个质朴的请求。

  郎栎在心中自我抗争的时间不到一秒,一经对视,立马妥协。

  “好吧,你能去。”

  “真哒?”

  变脸比翻书还快,几乎是同一时刻,涂聿的眼泪收得干干净净。

  “太好啦!”

  他欢呼一声,在原地小幅度地蹦了一下。

  两爪朝上伸出,配合着摇头晃脑的动作。

  眸光清亮纯澈。

  兔宝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

  狼王的叹息声虚无缥缈,很快消散于空气当中。

  “那我们快点出发哇!”

  短暂的庆祝活动宣告结束,涂聿转头望向白狼,短短的前肢主动平伸。

  郎栎一眼即知他的意思,还非要多问一句:

  “怎么了?”

  单纯的小胖崽歪了歪头,不知这是第几次迈入狼的言语陷阱:

  “这都不懂?你好笨哦——我想要你抱我啦!”

  甜软的声音。

  娇纵嚣张的气势。

  收获到“大坏蛋”“你真好”等评价之后,狼王喜提新词“好笨”,却半点不恼。

  毕竟兔兔摆出的架势太过可爱,毫无威慑力,仿佛毛乎乎的小爪在心尖挠了一下。

  “交锋”的刹那间——

  饶是百炼钢也成了绕指柔。

  雪狼垂首看着小兔子。

  而后压低身形,几近于一副俯首称臣的姿态。

  “抱着容易摔,还是背着吧,好不好?”

  狼的四肢都要用于行走,不比兔兔可以直立起来、蹦跳着前进。

  “好呀!”

  在大多数、不闹小脾气的时候,涂聿就是一只贴心的乖乖兔。

  他并不纠结于“抱抱”,毛绒小爪向上攀去,扒住白狼颈间的长毛。

  只是由于体型差距过大的缘故,要想顺利地爬到雪狼的背上,绝非易事。

  小脚努力倒腾着,涂聿全身的小肉肉都在使劲。

  “嘿哟!”

  仅仅三两下,娇惯的小东西就累了,不再是曾经那个能在冰天雪地中奔波数日的倔强小兔。

  他懒洋洋地一趴,哼唧道,“你帮帮我嘛……”

  郎栎无奈却受用。

  抬爪一托,再一扶,动作稳当且利落,顺顺利利地背着兔兔球。

  “你要抓紧我。”

  “知道啦——”

  涂聿乖乖趴在狼背上,随口应声,心中感到不以为然。

  反正白狼总会迁就他,把速度放慢到极致,自然无需担忧。

  抓不抓紧又有什么关系?

  而郎栎自认给出了警示,当即迈开大步,往冰冻的瀑布崖底走去。

  渐渐地,他由疾步走变作慢跑,最后是拔足狂奔。

  体型庞大的白狼快速奔跑,想要将耗费的时间缩至最短。

  肩背处的肌肉紧绷,修长的四肢交替着向前,轻而易举地踏上一块巨石。

  “啊啊啊啊呀!”

  一阵迅疾的风拂过毛乎乎的小脸蛋,涂聿险些睁不开眼睛,原本完整的一句话都被风吹碎了。

  “怎么——这么快——”

  尽管风来去无踪,也不受控制,但小兔子依旧在狼背上窝得极稳。

  充沛的灵力卷起落雪,化作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全方位地护住白团子。

  “我要——晕倒啦——”

  涂聿身上的软毛被风吹得凌乱,兀自咿呀乱喊,嗓音听起来格外绵软。

  雪色巨狼奔腾起落,偶尔停留于崖壁间的石块借力,再提气轻身向上跃起。

  也正是因为小家伙全程闭着眼睛,看不见悬崖峭壁有多么凶险。

  这可不是床榻能比的高度。

  六十公分都能吓得小兔子慌张尖叫,更不用说几十米。

  不知过去多久。

  涂聿呀呀呜呜好半天,差点给自己整得筋疲力尽。

  他倏然听见一声天籁之音:

  “到了。”

  “哇!这么快!”

  全靠喊出来的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小兔子支起小身子,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倘若换作他自己来。

  恐怕十年半个月都爬不到山巅。

  放眼望去——

  天广地阔,山长水远。

  万事万物,尽在脚下。

  涂聿沉迷于山河间的壮丽景象,大眼睛瞪得溜圆,从左看到右,周而复始。

  一时间看花了眼。

  “咩呦——”

  身后传来从未听过的叫声,顷刻间引起了兔兔的注意。

  “什么东西?”

  涂聿的好奇心爆棚,挣扎着要下来,被狼爪一拎才稳稳落地。

  “谁在那里呀?”

  “咩!”

  悬崖顶上草木稀疏,忽而探出一道烟褐色的身影。

  全身上下点缀着白色斑点,头顶的实角如同树枝一样,拥有分杈。

  “是梅花鹿耶!”

  小兔子立刻辨认出有过一面之缘的灵兽,噔噔噔几下往前冲。

  “你好!”

  雪狼眯起眼,视线紧锁那只外来者,摆出一副随时可以进攻的姿态。

  再微小的风险也不容忽视。

  涂聿离开狼爪的包围圈,很快来到梅花鹿的身侧。

  他扬起小脑袋,认认真真地打量对方头顶的角,满眼新奇。

  “你长得好好看哦!”

  同样是食草灵兽,小兔子的防备心几近于无,很是热情地进行自我介绍:

  “我可以认识你吗?我叫涂聿,你叫什么呀?”

  ·

  转天,涂聿起了个大早,卷着绒被在床榻上来回翻滚。

  他兴致勃勃地扬起小脑袋,扒着窗户往外看,眼眸亮晶晶的。

  “在看什么?”

  狼王越发像个投喂萝卜的熟练工,准时准点给娇惯的小兔子准备新鲜的食物。

  然而小胖崽一时顾不上开饭。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屋外,似是在寻找某样物什。

  “……?”

  郎栎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活泼乱蹦的兔兔球,只好主动凑近窗框处。

  毛乎乎的白团子上方,多出一个凶巴巴的狼头。

  雪狼学着兔兔往窗外瞥,一片白茫之中,什么都没有。

  “你在……”

  郎栎深知小东西思维敏捷,一会儿一个想法,试探性地猜测道:

  “看雪?”

  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落地无声,隐于雪面再无踪迹。

  必须在其下落的过程中,凝神细看,方能捕捉到冰晶的形态。

  “对呀!”

  涂聿勉强分出两分注意力给身侧的白狼,琉璃般的眼珠依然紧盯前方,跟着落雪一块晃悠。

  粉嫩的小耳朵时不时弹动一下。

  尽显悠然愉悦之态。

  小兔子随口解释道:

  “阿洺哥哥告诉我,这个雪花有很多种形状!除了六边形的‘花’,还有像针一样或者薄薄一片的小冰晶。”

  小家伙讲得很明白。

  可郎栎完全不在意关于“雪花”的小知识,敏锐地捕捉到某个字眼——

  哥哥。

  相较于兔兔甜软的嗓音,雪狼的声线就要低得多。

  这会儿莫名染上几分不爽的情绪,更显得幽深。

  “阿洺哥哥?”

  “就是昨天遇到的那只梅花鹿呀!他比我大,叫他‘哥哥’有什么不对嘛?”

  毛绒小爪触碰到透明的玻璃,圆滚滚的小身子愈发往前凑,盯得极其认真。

  涂聿迟钝得很,只以为郎栎是在担心他遇到危险,还反过来安慰:

  “阿洺哥哥是食草灵兽,不会伤害我的,你放心就好啦!”

  郎栎:“……”

  怎么就能确定“无害”了?

  这些年,不管是什么样的野兽,郎栎都见过。

  在遇到生命攸关的时刻,有的会拼尽全力保护孩子,有的反将跑不快的幼崽推出去挡灾。

  碰到前者,郎栎往往会他们放一马,转而选择其他的目标。

  如若是后者,一个也别想活。

  心念流转,狼王却说不出口。

  身为最大的危险源,确实没有立场去劝小兔子“保持警惕心”。

  更何况……

  郎栎纠结的另有其事。

  在此之前,小东西跟他说话的时候,一向是直呼“你”,并未有过特别的称呼。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直到听见一声软乎乎的“阿洺哥哥”,郎栎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受不了。

  一经对比,顿时划出亲疏远近,这谁顶得住?

  雪狼抬起单侧前肢,径直拎起窗边的小毛团,轻轻置于窗框之上。

  不动声色地困住不让走。

  “唔?”

  漂亮的眼睛连眨数下,涂聿懵得很彻底,无意识地揣起两只圆球状的小爪爪。

  “怎么啦?”

  金黄色的狼瞳微眯,郎栎戳戳可爱小崽的耳朵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询问道:

  “你还有几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