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42章 自辩

  沈凭背脊一僵, 瞥见眼前明黄的衣摆,立刻将余光收回,颔首低眉看向地面。

  他面对赵渊民的问话, 迟疑片刻道:“求陛下开恩, 臣不知所犯何事, 还求陛下恕罪。”

  赵渊民俯视着脚边之人,道:“越州边境遭受敌寇的侵扰,谢长清擅自调动兵权, 结果兵败后被敌军俘获,至今下落不明。燕王未曾禀报离京, 在此之前, 朕却丝毫风声未曾收到, 如今过去一月之余, 朕才从后宫中听到风声,命人调查才得知这一切!”

  沈凭道:“回禀陛下, 臣并不知晓此事的发生, 若以此论罪于臣,臣冤枉!”

  “冤枉?”赵渊民讽刺一声, 凝视着他少顷, 忽而下令, “把头抬起。”

  闻言,沈凭缓缓把头抬起, 眼珠朝下。

  赵渊民冷冷睥睨着他,势如重石压顶, 让人大气不敢喘。

  他朝沈凭问道:“朕问你, 燕王离京前, 你可是与他一同见过面?”

  沈凭屏着呼吸, 如实回答道:“是。”

  赵渊民沉下脸色,续问:“那你又为何不知此事?”

  话音刚落,沈凭立即凝眉,拔高声回道:“臣对兵权一事,确实闻所未闻,还请陛下明察!”

  说罢,他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

  赵渊民静静看他片刻,随后转身朝着龙椅踱步而去,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沉默。

  “既然如此,那你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又可知燕王对谢家调动兵权一事,是否知情?”皇帝慢慢坐下,那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身上的戾气丝毫未减。

  沈凭把头抬起些许,正色道:“回禀陛下,自孟家被抄斩后,时至今日,吏部上下为调查前朝余孽的踪迹,但凡发现可疑者从不姑息。年关之时,各州因新官上任居多,无政绩者无需上京述职。陛下明鉴,百官有眼,臣一片赤诚忠心,无暇顾及旁事,又如何知情此事原委?”

  赵渊民听见时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待他话落时才道:“想不到多年过去,沈尚书还是这般口齿伶俐。”

  只见沈凭朝着地面又是一记响头,磕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冷汗涔涔。

  殿内沉默良久,落针可闻,龙椅上的皇帝打量他许久,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觉得冤枉,又是吏部尚书,那你站起来说说,对于燕王和谢家此事你如何看待?”

  一环接着一环的询问,令沈凭大气都不敢喘,而方重德的警告犹在耳畔。

  他听令后从地上爬起,整理好衣着朝皇帝再次躬身行礼,思索少顷才敢回道:“燕王殿下之意,臣不敢枉然揣度。但臣认为,谢长清此举,倘若兵部尚书马大人在此,也会和臣所想一致。”

  赵渊民一听,眼帘轻抬,若有所思说道:“此话怎讲?”

  沈凭道:“用兵,臣不如马尚书,更不及马尚书分毫高见。但兵者亦为人也,若用人,臣斗胆认为,外敌侵扰来之突然,与其说不擅带兵的谢长清目无法纪,不如认为他此举另有苦衷,面对危机四伏的边境,他不过是想以一己之力保陛下的边境,是在权衡利弊之下的及时止损。”

  他说着顿了下,在须臾间没有听见声音才敢续道:“自和南诏国联姻后,南方边陲城镇再无动乱,如今国力强盛,越州边境外敌未必不知,可侵犯的意图却从未收敛。传闻谢长清不过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因侵扰派遣越州从无怨言,得此浩荡皇恩忠心耿耿守卫,如今在边境深陷危险生死不明,无人知其原因前,却在京中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他有苦难言,军中将领若听闻此事,又何其心寒?”

  说话间,他又朝着地上跪去,双手朝上行礼,接着道:“臣身居吏部尚书之职,忠心赤胆,一心为陛下纳贤才,辨忠奸,倘若今日当前,是我等文臣行忠义之举遭污蔑,只要能为陛下留下忠良,臣哪怕死谏,以身殉职也绝无二话。”

  话落,沈凭毫不犹豫又用力磕头,其声响,足以让人心头一颤。

  殿内陷入许久的沉默,待那半指檀香燃尽,赵渊民沉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起来吧。”帝王淡漠说道。

  沈凭率先把脑袋抬起,随着起身时,赫然瞧见地面的血迹,他的身子还未站直,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至鼻尖,砸落在辉煌的地面上,炸出一朵血花。

  赵渊民扫了一眼被弄脏的地面,沉声道:“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凭作揖道:“若陛下心意已决,臣等无话可说,愿为陛下赴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皇帝支着额角倚在榻上,因夜夜笙歌精神有些不济,语气也多了几分倦怠在其中,“谢长清一事有待商榷,但燕王擅自离京便是欺君,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罚燕王,才能让臣民们心服口服?”

  沈凭因头晕不慎晃了下身子,抬袖快速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将脸颊弄得愈发可怖。

  他垂眼说道:“臣对武备一窍不通,只是人心叵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臣不是吏部尚书,尚有机会率先知晓此事时,定会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决不让燕王鲁莽行事,触怒龙颜。”

  赵渊民假寐的双眼倏地一睁,眼底生了杀意,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朝着他厉声喊道:“你在暗示朕此事过于蹊跷吗?”

  沈凭坚定道:“臣不敢!只是臣认为,门庭赫奕之人何须这般自毁前程,兵权一事亦或是离京一事,皆无确凿证据考究,与其从一无关紧要之人身上取证,陛下不如将权力架空,彻底调查是否有人从中作祟,胆敢算计天子!”

  赵渊民将手用力朝着扶手一拍,怒视着满脸血色的他,“沈凭!”

  沈凭骤然抬眼直视天子,道:“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

  但说完后他又立刻将视线收回,肃然看向地面的血迹一言不发。

  赵渊民因被揣测而不满,忿然作色,转而生了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来人!把沈凭拖出去!”皇帝喊道。

  御书房大门被猛地推开,禁军一拥而入,谁知跟随而来的,竟还有一抹艳丽的身影。

  眼看禁军冲向沈凭之际,那抹窈窕的身影却不慎跌倒。

  沈凭余光瞥见明黄身影从龙椅上立刻站起,着急唤道:“云嫔!”

  闻言,沈凭眼中眸光蹙动,欲偏头快速看一眼时,禁军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跪着。

  雪云被皇帝扶起身来,红着眼小声道:“陛下,妾身没事,不过是被护驾的禁军们绊倒罢了。”

  那声音听着酥软可怜,又夹带着丝丝委屈,叫人何尝不心动。

  赵渊民一听,当即朝着禁军下令道:“出去!都出去!”

  禁军不敢耽搁,押着沈凭朝着殿外走。

  但赵渊民见状却拦着道:“把沈凭留下。”

  待禁军离开后,赵渊民搀扶着雪云,缓步走过沈凭的面前。

  此刻沈凭正跪在地上,华服裙摆扬过时,一条帕子不经意落在了他的指尖。

  当他看见帕子上方的字眼时,手疾眼快捡起在袖下。

  直至皇帝把雪云安顿在龙椅中,才记起殿内还有另一人,遂转身凝视少顷,打量着沈凭狼狈的模样,有些不耐烦道:“前朝余孽若能肃清,你与燕王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倘若如今种种事件与你有关,沈家祖上的恩荫也难保你的性命。”

  沈凭暗自舒了口气,最后朝着地上磕头谢恩,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如方重德所言,他的一番陈词只能自保,打消的不过是皇帝当下的疑虑,却难挡帝王对权臣的猜忌。

  不日后,兵部尚书马继祥突然被皇帝召见,无人知晓御书房发生何事,而始作俑者除了沈凭别无他人。

  寥寥数语,便能挑起天子的猜疑,沈凭这次拉着兵部下水,算是在惊临的事情上给对方警告,如今东窗事发,他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带着那帕子前去暗访了方重德。

  当日苏尝玉并不在府上,沈凭未等添茶,忙把手中的锦帕交给方重德。

  那帕子上所写,是有关曹晋前来提醒雪云行动,而方重德只一眼便道:“果然如此。”

  沈凭道:“太师可是预料到宫中有潜伏者?”

  方重德示意他把帕子烧毁,“此人恐蛰伏深宫多年,除了裴姬无人知晓,只是我仍旧不能随意断定,以免误了你们调查的方向。”

  火光映在两人眼中,沈凭看着那帕子燃尽,道:“云嫔冒险将帕子交于我手中,若以近臣排查,首选便是曹晋。”

  方重德转头看他一眼,并未否认他所言,而是道:“你接着说。”

  沈凭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人,曹晋乃内侍省所管,内史令陈栋良便是最为可疑之人,如今陈家站立清流派不言而喻,若是调查,恐要陈写冒险一趟了。”

  但方重德却因此拧眉不语,转头看向院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绝非这般简单。”

  沈凭回想御书房的经历时,额头还隐隐作痛,道:“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谢家。”

  方重德道:“你在御前的话能为殿下拖些时日,只要越州真相大白,谢文邺还有保住丞相之位的机会,户部此次免不了问责乃事小。”

  他无心喝面前的茶水,沉思道:“户部、兵权......还是不够。”

  沈凭不解,望着他问道:“太师何出此言?”

  方重德连连摇头,“不够,不够。”

  两个字被他重复几次后,只见他倏地抬首看向沈凭,喃喃自语道:“谢文邺要倒,若是前朝人,绝不止是让他和户部倒。”

  沈凭皱眉看他,“太师......”

  方重德直勾勾盯着他,皱纹爬满的脸颊带着凝重,紧抿的唇微颤,忽地说道:“我还要他死。”

  那一瞬间,沈凭的双眸放大,带着不可思议看他,“......为何?”

  方重德回想深宫的那位,沉声说:“因为裴姬乃先皇后旁支,当年是鼎力支持东宫一派之人,前朝人要杀谢文邺,是因为屠洗东宫的人正是谢家。”

  他也难以置信,将目光落在面前熊熊炭火上,一字一句分析道:“当年要谢文邺死的人数不胜数,但皇帝和世家力保他性命,眼下看来,除掉谢家是这群前朝人的第一步,而他们到最后,恐怕不会再要东宫了。”

  而是直指皇位。

  沈凭道:“可璟王显然并不知晓此事。”

  方重德道:“璟王如今利用前朝人争储君之位,倘若裴姬真的和前朝人有瓜葛,只怕也是瞒着他多年,何况此事对璟王有益无害,哪怕璟王当下知晓了真相,也不会轻易和裴姬撕破脸。趁着眼下燕王还未回京,你倒是能借此搅一搅清流派和前朝派了。”

  话落之际,他们的余光皆瞧见有人出现,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发现是苏尝玉前来。

  他们看见苏尝玉神色严肃,意识到有事情发生。

  待苏尝玉急匆匆来到他们面前后,用力握着金算盘道:“百花街有消息了。”

  沈凭倏地起身问道:“可是有前朝人的踪迹?”

  “不敢笃定。”苏尝玉回想收到的情报,“昨夜我派出去百花街调查的探子,居然都在百花街里全部死于非命。唯一仅存的线索,这些探子的尸首都是姜挽和虞娘发现的,还是这两人报的官!”

  一侧坐着的方重德说道:“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沈凭闻言脸色冷下,“又是他,这么迫不及待闹事,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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