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五十九章 婚礼(完) 人间最幸

  正月十六,宜嫁娶。鸡方鸣过一道,秦大就翻身从床上起来。

  她睡得不沉,点灯打水,将脸上细细洗过,散开发髻,自己先用发带随意扎上,待天亮后再寻婶子来帮忙戴冠。洗完脸,她抖开那大红喜袍穿好,束带理襟,自个儿坐在镜前,忍不住凑上去,又站起来将各处都细细照看,连衣袖都捋过好几遍,褶子都一一整好,端坐在窗前,静候天亮。

  依着嫁女前的旧俗,秦姑娘方起床,柳舒却才睡下,她昨夜同送亲的亲朋唱了一夜歌,只怕自己面色不好,秦大来迎时不够漂亮,匆匆卸了头钗,倒床便睡。

  柳夫人既接了她回双河镇上,那她也逃不过要忙碌着送自己出嫁的命。先是试了那嫁衣是否还合身——她看着猛吃,实则没什么肉,人圆润些,但也不是没止没休地长。

  柳夫人只道奇怪,拿着她那件大红衣裳絮叨,柳舒不知想到哪里去,红着耳廓将她娘赶出门去,答她:“能穿还不好?省得届时又要改,娘忙你的去,我要睡觉,我困死了。”

  可惜新娘子是这几日的主,比天大的身份,哪里能由得她来偷懒得闲的?送走一个柳夫人,还有许多她都快记不清名字的闺中交,大都是少年时玩在一起的伙伴。众人接二连三地来,闹得她头昏眼花,到送走最后一个,已是天色昏暗,四处点起了灯笼。

  柳翟识趣,不到她面前来凑热闹,她乐得清闲,刚要溜出门去,正门上撞着柳夫人在收秦大给她们备的歌堂礼,一把给偷跑的人抓住,提溜着柳舒到后院去,看看她的嫁妆。

  嫁妆二十六抬,钗裙布锦、花果金银,若不是离得太远,大抵那新人的一张床,都得做好了拉过来。最后面空着个绑红绸的箱子,是放“压箱钱”的,柳舒对前面的东西兴致不大,到空箱这,自个笑起来,从荷包里摸出来两个碎银,丢进去。

  柳夫人打趣她:“哪有出嫁的姑娘自己给自己丢压箱钱的?我看别家姑娘出嫁,那都是哭哭啼啼,万般不舍,提起来都要羞红脸。你倒是一点儿没见着女儿心思。”

  柳舒大大方方地回道:“嗯,我和阿安都这样熟识了,嫁过去——或者我娶她,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么?这压箱钱我先丢着,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也是开了个头,过两日晚上……不管是谁,可都不许给我抵赖敷衍。”

  “你娶秦安?”柳夫人拿手指戳在她脑门上,“秦安家也是正经做农的富家,你还打着让人入赘的想法呢?行了,行了,真是说不得你,也不知这个脾气是随谁。”

  她带着柳舒又转了一圈,晓得柳姑娘这压箱钱点的就是柳翟,叹气一声,这才又道:“你哥哥这次是诚心诚意来送你出嫁的,银子带得够。你管他要这压箱钱,不用手软。只是别再起什么争吵。我们自己家里是这样,对外人不用露出来,他今年还要考举的,名声上不能叫人说三道四——你今后嫁了人,回来得也少,便不管他就是。”

  柳舒敷衍着应她几声,心中只道要给柳翟扒层皮。此来纵不解恨,唬了他的银子来给秦大买东西,若能逗得秦姑娘欢喜,就算是柳翟行善积德,既往不咎。

  她过完正月十三,就盼着正月十五,中间那天恨不得一页纸撕过去。在院中听得外面叫卖的,又想买上几大筐,叫人给秦姑娘星夜兼程地带回去。可惜大家都忙,她爹跟县爷在喝茶,她娘在归置东西,柳翟是个混账东西,可是吃喝玩乐天下第一,在酒楼里跟老板扯皮明日送亲的席。

  柳舒被媒人按在屋里,身边莺莺燕燕,姐妹环绕,这个说口脂要用这种,那个说指上花色应如此这般。柳姑娘给闹得头痛,只好把自己当个木头桩子,任她们摆弄,魂儿飞出去一半,想着秦大在做什么。

  好赖算是熬过十四这天,正月十五一早,柳夫人还没派人来叫,柳舒一骨碌滚起来,穿好衣裳,自个儿下厨给爹娘煮了元宵。她指望着今天还能出去溜达,双河镇上是有庙会的,不算大,但也热闹,临近几个村子不算远的,晚上都来这边玩。

  ——可惜,她娘这方面的规矩不肯由着她,轻飘飘一句:“今天哪儿也不能去,等你成了亲,你就是要上天也管不着你。”就把人关在了临时的闺房里。

  到天擦黑,堂屋里摆好了瓜果点心,两边坐好送嫁的亲朋,柳复夫妻到上首坐好,四面燃起灯烛,亮堂堂一片。柳舒两个已嫁的表妹一手提银灯,一手牵着她,从后面往前院来。

  堂中见着灯影,便有姐妹领头唱到:“一对银灯照四方,拉到新姐唱歌堂,兄弟姊妹两边排,一人一句送亲来,请得新姐上头坐,两边姊妹来唱歌。一对银灯照粉墙,新姐提灯不要慌,兄弟姊妹坐歌堂,为得今天送新娘。”

  迎灯过,开声毕,两盏银灯挂在她身侧,烛火投在灯罩间,映出一片亮光。两边的人笑哈哈将两张长桌拼在一起,声响刚落,戴着盖头的人把红盖头一掀,看过一圈,笑道:“‘迎灯’事了,谁排头开唱啊?”

  按理说要起完歌堂才掀帕子,可今天这边都是娘家人,她掀盖头也无事。珠钗头凤步摇还没上头,脸上只有一层口脂。只是这般着实大咧了些,柳夫人坐得有些远,管不住,无奈一笑,看向未嫁亲朋那边。

  排头的几个其实同柳家并不亲厚,可惯来是大方会玩的,柳夫人特地请了她们几个送亲,怕的就是冷场子。

  当先那个得了眼色,爽朗一笑,道:“姐姐要出嫁,我们可不能比新娘子更羞的。这歌堂不如就由我来开头。媒人婆子瞧着好,来年给我说个姐姐这么好的亲事。”

  照说,要柳舒先哭父母、兄弟、姊妹的,边哭,边要问这些被唱到的人讨压箱钱。媒人昨日教了一天,她早记下来,这会儿真要唱起来,反不知道怎么开口。开头的那个姐妹便唱道:“天上月亮照得亮,姐妹要我主歌堂,我有几句讲一讲,欢欢喜喜唱歌堂。第一送嫁和为上,第二唱歌讲排行,第三声音要响亮,第四姐妹都开腔,第五歌堂不重样,第六中间不断场。姐妹今天都好耍,热热闹闹送新娘。”

  她唱完,堂下便喝彩哄闹起来。坐她下面那个姑娘站起来,将柳舒肩膀一搭,抱着讨压箱的箱子到柳复夫妇面前,乐呵呵一笑:“姐姐不好意思,我来替哭一个开个头。姑姑姑父银子可要给够。”

  她放下箱子,清清嗓,唱:“我替姐姐哭爹娘,明天娘儿俩要分离,我把两边手儿把,听得母女讲根生。正月娘身怀胎生,天上飞飞没落根;二月娘身怀胎生,草杆籽籽才生根;三月娘身怀胎生,太阳照得脑壳昏;四月娘身怀胎生,糯米粑粑懒得吞;五月娘身怀胎生,手软脚耙床边蹲;六月娘身怀胎生,挺起肚子汗涔涔;七月娘身怀胎生,摸得我儿在娘心;八月娘身怀胎生,坡坡坎坎不敢去;九月怀胎在娘身,娘奔死来儿奔生。我女出胎下了地,捧在怀里操尽心,天黑天亮要喂奶,日长日短不离身。我儿哭来娘心碎,我儿病来娘寻医……”

  她唱到一半,柳舒已跟着唱起来,便是那什么操持家务样样全会的话,她唱来也没一点脸红。一歌毕,柳夫人多少不舍得闺女,眼中已泛起一点泪,抬头一看,柳舒没心没肺,笑得开心,忍不住笑骂她一句:“爹娘伤心,没见你伤心,这是哭爹娘,还是叫爹娘哭的?”

  虽是骂着,仍往箱子里丢了一锭银子,那箱子推到柳翟面前,柳舒顿时就来了劲,高声道:“姐妹们都是知道的,我跟我哥打小就关系好,一起去学堂。这压箱钱,我可就不客气了,今天定要唱哭哥哥才罢休的!”

  柳翟只觉得荷包一紧,妹妹出嫁,爹娘在旁,他不好起身就走,黑着脸听柳舒笑嘻嘻敲着桌子,唱道:“我的哥哥我的嫂,今天嫂嫂没来到,哥哥送我去婆家,压箱礼行不能少。家里后院桃李满,兄妹之间要分散。哥哥成亲爹娘养,妹妹出嫁去远方,后院生竹十二根,哥哥六根妹六根,哥哥六根去学堂,学堂读书千年长,妹妹六根当绣房,绣好嫁衣穿一回。”

  她唱到这里,下巴点点箱子,柳翟瞪她一眼:“唱完了吗?就讨压箱。”

  柳舒便答:“多着呢,你还想白听?不给压箱,这歌堂可就断了啊。”

  柳翟不情不愿,到底不想被爹娘说自己不给新娘面子,荷包里掏出块银子丢进去。“坐歌堂”是女儿们的聚会,男子本是连门都不让进的,如今不似旧俗,可也没有唱歌说话的份,他值得捏着鼻子认下。银子落地刚听得响,柳舒又笑道:“诶——谢谢哥,还有呢,别急。”

  她敲响桌面,又唱道:“我家哥儿人才好,会读书来手灵巧,提笔能画两条龙,点个眼睛来抢宝。三笔落个姜太公,河边撒网鱼儿钓。四笔有个俏鸳鸯,池塘里面讨欢笑。五笔喜鹊满天飞,六笔凤凰火里跳。今天送我到婆家,没有纸笔给你画,不如多给压箱钱,妹妹不忘哥哥恩。”

  她唱完,柳翟没话说,只好又丢进去一块银子,柳舒乐得他多给钱,道:“哥哥怎么还不哭?想来是我唱得不够好,不如再来一个。”

  柳姑娘前后唱了四五首,柳翟最后从荷包底下掏出几块铜板,连自己腰间那块玉佩都丢了进去。她兄妹两个较劲,一个硬要唱,一个就不哭,柳舒笑得欢快,柳翟脸黑得赛天色。还是媒人出来打圆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堂上还有这么多姐妹兄弟,新娘该给姐妹们点儿场子,这才罢休。

  歌堂起罢,就到了姐妹们轮流唱歌的“坐歌堂”。堂子已经热起来,瓜子都嗑完两盘,底下有个柳舒的表妹,这会儿当先蹦起来,道:“姐夫还不曾见过,我们多问几句姐夫是个什么样,姐姐总不会醋了吧?”

  柳舒笑道:“胡说八道!阿安来送聘礼的时候,你们不曾躲在哪儿偷看吗?”

  “偷看哪知新郎好,还是姐姐来说道。”

  她唱了个头,底下立刻就起哄来,闹得柳舒瞪不过来,脸上笑没停,等着下一句。

  “夫妻不怕不开锅,只想姐姐过快活,你们两个谁牵线?好男好女看对眼,今天姐妹这里有,挨个把你问抻透。姐夫人才怎么样,个子长得高不高?家里能有几亩地,屋前种没种花草?兄弟姊妹多不多,家里钱财谁管着?今天嫁去做新妇,明年儿女生几个?若是婆家受委屈,莫要把他太惯着,转头来跟姐妹说,帮到姐姐出恶气。若是姐姐恩爱好,也跟姐妹来说道,来年我们找婆家,喊到姐姐来瞧瞧。”

  到底是未嫁的姑娘,唱完就觉得害羞,忙坐下了。柳舒左右看她两眼,笑道:“讨婆家怎么不去问媒人?找我也没用。阿安么……”

  她略想想,唱道:“月老给我两个牵,出门路上看对眼。不图她家五亩田,门前池塘梅花攀,春天种菜在河边,夏天荷花开得鲜,秋天粮食堆满仓,冬天抱着炉子躺。不图上没婆婆和兄弟,嫁去不愁婆家强,我俩关门过生活,家中钱财我收着。”

  她唱到这里,就想起她娘带她回来时,秦大还偷偷摸摸给她塞了不少糖果子,怕她路上饿。柳舒想着一乐,止了歌头,笑道:“一时半会儿编不出来!她么是个好心肠的活菩萨,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没有什么赌钱喝酒的恶习,人也勤快,做饭好吃,我住了这么多日,镇日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有些脾气,全叫她惯着。家中钱财是我来管,吃什么归我来说,今年地里种什么菜,养什么牛,果园里收什么果子,但凡我开口,阿安总是记在心里。”

  媒人立时笑道:“听听姑娘这话,等会可不许骂我了,这媒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

  堂中一个姑娘立刻就唱道:“媒人是个癞皮狗,东家走完西家走,到我家里唱歌堂,礼行也不带来讲。不是你来做的媒,别吃我家红糖水,两个棍子打出去,丧德丧到别家去。女家吃完送亲酒,男家要吃接亲肉,嘴皮上下动一动,吃得满身是猪油。”

  媒人“哎呀”一声,堂中登时就哄笑起来。柳舒不提她家秦姑娘还好,这厢提起来,又觉得周遭都无趣,只含笑看着堂下对唱笑嚷起来。

  灯油耗尽,四野昏昏,天色渐明,堂中人都半哑了嗓子,柳舒中间插着唱了几首,压箱钱赚了个满。

  几个姐妹见着她困起来,忙止住歌,笑道:“今天姐姐要出嫁,放她回去捧嫁妆。嫁妆满满二十抬,金银珠宝装一排。歌堂坐了大半夜,姐妹来把歌堂扯,迎灯姐妹来提灯,送我新姐回去睡。月亮圆圆要落地,天亮花轿门前接,今晚热闹娘家女,明天闹热婆家媳。”

  众人哄笑着要柳舒来分“歌堂礼”,歌堂大都是姐妹,家中也不清贫,双河镇就这么大,怎么也赢不得阳泉。她见柳舒喜欢那漂亮银钱,就叫人把要买礼的钱拿去,仍旧打成些花鸟鱼虫的小银板,倒比那些俗物更显得上心些。

  堂上姐妹一人得了三两个——照谁唱得好来的,那厉害的登时就调笑道:“姐夫竟是这样一个细腻的男儿,不怪舒姐姐神魂颠倒,想赶快嫁过去!”

  声罢,四周又吵笑起来,只说接亲时可得好好看看秦安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多薅她几笔红包钱。

  众人又闹过一阵,到柳舒打一个呵欠,才收尾回房。提灯来的姐妹笑嘻嘻给她将绣帕重新盖上,仍旧提起那灯,牵她起来。柳舒进屋前回头看一眼,隔着红帕,一切都影影绰绰。柳翟呆到半夜,就去前院和守夜的家人喝酒玩骰子去了,柳复年纪大,又怕明天困将来丢人,也早去睡,唯有柳夫人陪她们玩到天亮。

  她往日荒唐,玩起来没天没地,有时见着她娘生气,自己也心想:是不是因为多关心我一些。如今兜兜转转到了出嫁年纪,今日合门,明天再开,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秦家媳妇,真说起来,就不是柳家女儿了。

  柳舒心里到底有些不舍,想掀帕子去看看柳夫人,步子慢下来,挪了十来步,再回头隔着红帕望了两眼,轻轻叹气一声,回了房。

  娘家热闹在夜里,夫家却热闹在白日。

  秦大在窗前也没坐上多久,婶子就带着已婚的几个姑姑来了,敲开她的门,一来要绾发插簪,二来要整袍穿靴。她托人带下来的那匹马已经备好鞍,戴好红花,在门外等着。秦姑娘被指挥得团团转,一身红,帽插花,才被推到外面去。

  秦贵一早就起来备好了早饭,蒸笼十五层,大锅三口,后院前庭四处热腾腾,雾气蒙蒙,那些来送礼的亲朋吵吵嚷嚷围在一块。秦福帮着他爹给秦大收钱,收得一份,往身前筐子一丢,大喊一声:“秦二伯,随礼五十文,红枣一袋!”

  要随她去接亲的人早已坐上两桌,等着吃早,一水的红衣服花鞋子,头上戴花。吹唢呐的在那儿试曲,一首歌儿刚起头,那边敲鼓的骂一句:“你大爷的!吹的什么破烂调子,不怕主家一巴掌给你扇墙上去。”

  这厢立刻回道:“关你屁事,破敲鼓的。昨天抢我鸡腿肉吃我说你了吗!”

  他骂完,把那唢呐头抵着敲鼓的头上吹。两个人登时扭在一块,眼看就要打起来,秦贵片着猪肉看热闹,几个帮工的一个坐在酒坛边起哄,一个踩在蒸笼梯/子边喝彩,老少都停了手,伸长脖子去看这武戏。还是打锣的上去,一手抓一个,将他俩扯开,拉到一边去数落。乡亲没得热闹瞧,大都有些失望的意味,正要散开来,秦福瞧见秦大开门出来,高声喊道:“新郎官来了!”

  周围登时又哄哄嚷嚷热闹起来,秦大给人围成一团,左瞧右看,若不是卿婶一双眼狼似地盯着,只怕刚穿好的衣裳都能给扯得七零八落。

  这个说:“好家伙,人靠衣装马靠鞍,秦安这小子这么一打扮,真有点儿意思。”

  那个酸:“可惜娶了个外人,我家里还有好几个待嫁的姐妹呢,真是便宜了外面来的人。没这个缘分。”

  前面的道是:“秦安抹粉了吧?怎么这么白净,配上这一脑袋花,也没觉得好笑。”

  后面的夸说:“秦老二长得就是单薄了些,以前不觉得,现在个子又长高了么?骑上那马去接亲,你岳丈还不多生几个闺女嫁过来。”

  秦大给拉着滴溜溜转过一圈,腰上腿上抱上来好几个子侄,眼睛乌黑,亮晶晶地瞧着她,秦大一懵,那几个给爹娘撺掇来的小孩,齐声道:“安叔新婚快乐,早生贵子,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声调拖得老长,叫得到处都听见了,秦大跟着笑,从怀里掏了荷包来,给他们一人一串红包钱。他几个得了好,登时欢笑起来,真情实感地叫了好几声:“谢谢安叔。”

  还有小孩要凑上来的,卿婶大手一挥,全瞪了回去,喝道:“干嘛呢!不干活还来嫖红包,千万的财都不够散的。下午接了新娘回来,都嘴甜些机灵些,你们秦安叔不是那不拔毛不生蛋的铁公鸡!”

  人群外的秦卜立刻黑了一张脸,怒气冲冲往外走,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秦福在后面叫:“卜叔公!礼行钱还没给怎么就走啦?”

  闹哄哄吵过一通,秦大踩着台阶往下走的时候,脚上一软,还差点摔下去,幸好卿婶给她拉住,戏道:“媳妇还没娶回来洞房花烛,你这就腿软了?还没到你泄气的时候,赶紧,这些接亲的喝两杯酒,吃好就走。中午家里吃饭有我忙,你把人带上,收拾好,早些接新娘子去。”

  秦大笑得脸也酸,道:“没有,太着急了……飘了一天刚落地似的。好,我这就去,吃点东西我们就走。”

  她方到桌边,抬轿的敲锣的打鼓的都站起来,早上没给桌上放酒,一人都端着半碗汤,起哄笑起来:“新郎官来了!秦小官人新婚快乐,我们今天一定顺顺当当给你把新娘子抬回来!”

  这边嚷着上酒,那边又叫着说吉祥话,抬轿的坐下去吃肉添饭,唢呐的喝汤倒茶,秦大同他们都聊两句,招呼着多吃些。她没见得轻松,可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喝过两碗茶,到坝子上坐着,等出发。

  那做饭的秦贵正忙着,四扇猪,都得一一剃出来。农家宴上讲究“三蒸九扣”,合一块儿又叫九斗碗,蒸的是酥肉、肉糕、粉蒸肉,扣碗是夹沙肉、扣肉、排骨、糯米、鸡鸭。没这几道菜,不算摆宴席。

  秦贵一把刀剃得猪肉干干净净,见着秦大过来,笑道:“新婚快乐新婚快乐,秦侄,你这些猪骨还要吗?若是不要,都给我好了,做宴辛苦,我少收你几桌钱如何?”

  秦大点头,笑答:“猪尾巴留给我吧,家里人爱吃,到时自己做一些。”

  秦贵自然忙不迭应了,他两个站一块儿讲了些宴席上的菜,秦贵一心二用,手上刀没停,片肉剔骨,剁菜打酱,手边蒸格不多时就填满好几个。那些帮工的徒弟,一手托一个,上格去蒸,一层酥肉一层糕,一层排骨一层肉,他们心里都有数,按着摆宴时上菜的顺序来放,一点儿错漏没有。

  待到吃过饭,四口能炸人的大锅已经热腾腾烧起来。秦姑娘可没空跟着乡厨学做饭,闹哄哄上了马,村口上排出道。当先的新郎官身披红花,拜堂时要拿来牵新娘的,后面两个唢呐、一个大鼓、八个腰鼓、两口锣、四个板,还有抬着鞭炮的两个小倌。吹拉弹唱紧跟着五台轿子,铜顶花绣样,蝙蝠仙桃、飞鸟彩云,那是新娘坐的接亲轿,接亲轿四个角上挂着铜铃,那会抬轿的,走起来稳稳当当,但角上铃铛能和着接亲的调子响。另有两个长得像的,却是福寿二仙,灵芝仙草,那是娘家父母的轿。新郎官回来时的轿在最前边,铜顶下面是些登科及第,桃李芬芳的吉祥,最后的小轿,是送亲队里给新娘子压轿的未婚兄弟坐的,红通通一片,倒是没什么稀奇。

  跟在轿后的,便是那些抬礼的,秦大聘礼此前已经送过去,这回的接亲礼不算多,但也做足了排面。

  秦福是接亲里压轿的,欢欢喜喜上轿坐好,卿婶又再三嘱咐过她,秦大念给她听一遍,两方都放下心来。她刚上马,马儿乖顺,一夹肚子就往前走,新郎官动,后面吹拉弹唱跟着的忙就高声喊起来:“起轿——接亲——”

  唢呐声大,就在秦大背后,两声起完,只觉得耳朵都给人拿布塞上,听得声儿都是蒙蒙一片。可乡间大事,一定要这样热闹才行,要两个人头抵头,耳靠耳地说话还觉声小,这才是大阵仗。两声唢呐,两声锣,堂鼓一响,这边打板,三通鞭炮热热闹闹地炸起来,轿子离了地,秦大打马往前走,队伍缓缓挪动起来,向着镇上去。

  秦姑娘先时在家里忙来忙去,不觉得日头过得慢。这两日家里人多,吵吵嚷嚷,她上面又没爹娘,婶子帮能帮点,大多东西还得她自己过眼拿主意。她没旁的想法,只道乡村里的宴席怎么也比不过柳府上的山珍海味,不求什么玉盘珍馐,不出差错,安安稳稳把柳姑娘娶进门就是。这会一只靴子落了地,心下安定起来,在马上如坐针毡。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下接亲的队伍,抬轿的一步一步走得稳当,但也就这样,叫他们跑起来是万万不能的了,更别说两个挑着大堂鼓的小倌,绳子勒得脖上有红痕,她又只好转回去,慢慢地走。

  花庙村出去要过条河,是村里那条小河的下游,河水到这里猛涨,上面架了一座石桥。逢桥停轿,鼓乐声止,秦大忙翻身下来,从马鞍上取下钱袋子,挨个发过路钱——这事没得旁人代劳,新郎官自己来谢,发到秦福那儿,小孩儿掀开帘子冲她笑:“二哥,我看你都急出汗了。要不你先去把嫂子接出来,我们城门口碰上,直接打道回家得了。”

  秦大多给他一串红绳铜钱,笑骂着:“这是明媒正娶的你嫂子,又不是去外面抢来的。不像话,你娶媳妇时也要抢吗?”

  秦福得了钱,笑嘻嘻地缩回轿子里,闷声闷气地回她:“那我不是看你心急吗?隔着这么远,我哪回探脑袋出气没看见你往后面张望的。”

  那抬轿的轿夫也笑:“小公子不要急,咱们看起来走得慢,走走停停就到了!”

  秦姑娘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不知别人家里接亲的,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把“着急”两字写在脸上,发完这通过桥钱,到底安分了点,不好回头去瞧,就把那马缰攥在手里挠。又过了两座桥,一个岔路,四个村子,放了十来通鞭炮,终于见得双河镇的土墙。

  镇口有柳家的仆从,听得鞭炮响,看见秦大高马红花地出现在路上,转身就往院子那边跑。大抵是跑得急,又不熟这边的路,被道上石头绊了一跤,好似这个姑爷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秦大看着好笑,心里那些紧张消散许多,难得生起几分玩乐的心思,镇口停了马,转去到轿边偷偷跟秦福和另外几个送亲的堂弟说了些什么,才又出发。

  唢呐声刚到院门前,里面吵嚷出一声:“秦姑爷来了!”

  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在秦大面前关上。秦明在门口候着,扶她下马,笑道:“侄儿媳妇我可帮你照顾好了,就在院子里等你迎出来呢,有没有本事敲开门,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秦大还没开口,秦福几个堂弟先跑了过来,花轿停在门前,抬礼的等着开门。秦福等人笑答:“明叔,二哥娶媳妇那得看我们几个堂弟的,这就把新娘子替二哥抢出来。”

  几人嘻哈笑着,推秦大去敲门。这边门响,里面就有伴嫁姑娘高声喊:“姐夫要娶姐姐不难,有几个话问问你,有几个事考考你,说得姐妹们满意了,当然开门放你进来。”

  秦姑娘便笑道:“问吧。”

  “姐姐进了你家门,家里银钱归谁管的?”

  “自然是阿舒管。”

  “家里这么多田地,归谁种?”

  “自然是我种。”

  “鸡鸭牛羊谁放?”

  “自然也是我放。”

  屋里嘻嘻哈哈笑闹起来,又有个姑娘凑到门边来问:“怎么说得我姐姐好似个白吃饭的?那若是你俩吵架了生气了闹起来了,算谁的?”

  秦大笑道:“委屈阿舒嫁给我,做个村妇。自然有什么都算我的。”

  屋里又道:“呸,这会儿娶妻说得好听。家里缝缝补补,又是谁来?”

  秦大道:“我不会做这个……不过可以学,以后也可以是我做。”

  里面从门缝里挤出来一条手帕:“说归说,拿出点儿诚意来才行。这手帕上不绣别的,就把姐夫的名绣上去吧!”

  秦大认得这根帕子,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舒字,是柳舒前阵子闲着无事在家做的。她细细摸着那个赤红色的小字,笑问:“没有针线,怎么绣?不如先开了门,找着针线,我当着大家绣?”

  里面笑起来:“骗我们开门呢!”

  “时辰不等人,万一我笨手笨脚,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姐夫怕误了吉时,那就快些动起来才是。”

  门缝里又塞出来一根针,尾巴上带着根红线。秦姑娘没奈何,正要从门缝里瞧瞧里面,给人用一块不知道什么板子挡住了视线。她拿起帕子,在“舒”字旁边去绣那个“安”,秦福几个人已经扒在墙头上等着了。

  她自知自己不是这绣龙凤的料,歪歪扭扭把名字绣上去,问了一声:“绣好了!”

  里面又叫着让她把手帕递过去看看,秦姑娘笑道:“这是阿舒的帕子,不如等我进去之后给她吧!各位姑娘也辛苦大半日,我给大家发红包钱,不知能不能让我进去?”

  靠门的笑道:“先拿过来看看,买不买得通咱们几个!”

  秦大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串银片,拆了红绳,握在手里,高声道:“那我扔进来了!”

  院里还有那抬箱的下人,见着白花花一片银碎飞进来,哪儿还记得要堵门的?一窝蜂涌上去抢钱,秦福几个趁机翻墙冲进去。秦大领着人在门口不过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后有人叫嚷:“怎么叫他们翻进来了,姐妹们快把门栓守着!”

  可惜秦福是个泥鳅做的,三两下钻到门边,几个人挤开姑娘们,将门拉开,叫着:“二哥快进来娶媳妇了!”

  秦大手上抓着一把铜钱,也不管到了谁手里,全数给了她们,带着人挤进屋里来。那几个姑娘见着门开,又得了红包,笑嘻嘻地跑回后院去了。

  她进得屋,才见着秦福他们几个进来后,是叉腰挽手地把守门的伴嫁姑娘堵在墙边。也就是柳舒这些姐妹多少都是识得字的闺秀,未嫁的姑娘总不好和男子推搡,叫秦福他们钻了空。若是村里那些野惯了的姑婶,能拥上来把这几个小子抬着,哪儿来的扔回哪儿去。

  抬礼的进了门,吹乐的又闹起来。秦大抬腿往后院去,见柳复夫妇就在堂屋口站着,忙转身要去见礼,她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有些怯,喏喏叫了一声:“伯父,伯母。”

  柳夫人笑道:“也是,还没给我敬茶,不能急着改口。”

  她往后院一指:“赶紧去吧。我看她是恨不得自己提着裙子就往外跑了。着实令人生气,赶紧抬进轿子,免得我看了心烦。”

  丈母娘的话只能信一半,秦姑娘此时还不懂这个道理,当真就拔腿往后院跑。进得了大门,还得进姑娘的闺门,闺门紧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秦大敲了两声,顿时就有人笑起来:“阿姐,你家的小郎君来了。”

  人多吵闹,秦大贴在门上都没听清柳舒说没说话。她正要叫门,就有人在门后嚷道:“姐夫开大门给了那么多红包,没道理姐姐的闺门不肯多给的。窗户上边有个缝,扔个七八袋进来,我们才给开!”

  话音落,那窗户果真开出来一条缝,声儿从里面出来:“只管扔钱进来,可不许上手,要不可不给你开门娶媳妇。”

  秦大便站在廊下,拿了半袋子铜钱串,一串一串地扔进去,她扔得一串,里面就有个伴嫁姑娘笑道:“姐夫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我姐心心念念,恨不得立时就嫁出去!”

  柳舒的声音终于清楚起来,笑骂着:“就你话多!拿了钱还不快躲一边去,还想拿两回的?”

  秦姑娘听着她说话,便刻意贴着门朝里道:“阿舒,我没银子啦,你快叫她们开门,我带你回家成亲。”

  里面立刻笑起来:“今天的大门可不归姐姐管!”

  她们咬定了不肯松口,秦大没奈何,又交了十几串出去。非是她小气,而是这红包钱有定数,回去时还得再用,这会儿豪爽花光了,回去就得两手空空干着急。

  屋里闹着欢,只道新姐夫是个阔绰的,正要再难她两回,柳舒咳嗽一声,话里带了点不快:“别闹她了,缺什么找我娘给你们补。她脾气好,还不是全叫你们欺负了,赶紧开门放进来。”

  昨儿领歌那姑娘“喔唷”一声,开了门栓:“走,咱们姐妹放姐夫一把——再折腾啊,姐姐恨嫁,气走了新郎官,要拿我们撒气了!”

  秦大还在门前干着急,没料得门突然开了,七八个姑娘笑嘻嘻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左瞧右看,胆大地伸手推她一把,看人跌进屋里去,才笑声朗朗地出院门去了。

  屋里还有个媒人,见她来,笑道:“秦姑爷,找鞋吧。找着姑娘家的嫁鞋,咱们这姑娘才能出嫁。我呀,是个讨嫌的,外面等着您牵新娘子出来,可别耽搁太久啊。”

  她笑得一脸奇怪,带上门到外面走廊上等着。

  秦大目送她出去,见着柳舒一身红裳,盖头遮住一张脸,乖乖巧巧坐在床沿边,嘴角翘起来,压也压不下去,自个到柳舒跟前蹲下,牵着她手放在膝上,笑道:“阿舒衣裳重不重,累不累?几时睡的?等下上了轿,你偷偷睡一会儿,好不好?”

  柳舒抽出手去轻轻拍在她手背上:“哪有叫人在花轿上睡觉的,你这唢呐声这样响,怕是睡不着。”

  “那拜过堂,你回屋里睡。鞋子藏哪儿了?这屋子我不熟,也不知从哪里找起。”她叹气一声,“我想早点带你回去,就不要找了吧?”

  柳舒笑得盖头下的穗子也飞起来,故意拖长了调子:“不——行——这可是规矩,我若告诉你,我娘又得收拾我了。前日就不许我吃饭,饿得头昏眼花……”

  屋里确实干净,桌上连壶茶水都看不见,可见柳夫人懒得防她偷吃,索性一点儿也不给,三两顿也饿不死人。

  秦姑娘忙从怀里摸出个小油纸袋,里面是她早上出发时从秦贵锅里顺来的几块酥肉,她拈着尾,沿盖头底下喂道柳舒嘴边,道:“阿舒吃点,今天刚炸的。还想吃什么?出去的时候,我悄悄递到你手里。看在吃的份上,就告诉我吧。”

  柳舒得了吃的,忍不住沿着她手腕摸下去,捏着她脸,可惜隔着红帕不能亲,只得凑到她耳边,轻声笑道:“今天怎么如此撒娇?倒像是我来娶小媳妇儿了。就在被子里。”

  秦姑娘不见着柳舒还好,一见着,便想起自己这几天独守空房,这会儿得她亲近,更是心里想得发慌。她站起来,也不绕过柳舒去,将人抱在怀里,隔着她去摸被子里的鞋,柳舒给她半压在床榻上,伸手摩挲着她的腰,若不是媒人在外面咳嗽一声,催她俩出门,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秦姑娘蹲下去给她穿鞋,柳舒从枕边取了那个装压箱钱的小箱子,一伸手开了匣,笑道:“她们贪了你多少红包?瞧,昨夜唱歌堂,我都给你讨回来的。”

  “家里不是你管家么?”秦大站起来,牵上她,“就放在你这里,往后还得仰仗阿舒养我了。”

  柳舒直乐,隔着帕子看不见秦姑娘模样,便越发心痒,可惜今天由不得她乱来,这帕子就得乖巧戴到夜里去。

  开得门,柳翟在外面等着,姑娘出嫁,兄弟背出门,秦大解开胸前红花,一手给柳舒牵着。柳翟默不吭声地背着柳舒往外走,过得院门,外面三通鞭炮响,柳复夫妇已经上了轿,媒人拿了竹筢遮在她头上,前脚出了大院门,后脚就是一盆米水,以示从此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夫家的人了。

  柳翟放了柳舒在轿门前,他这个送亲的娘家大舅哥,自然不肯同旁人一起坐那拉嫁妆的小车,他自己带了马,要走新娘轿旁边。

  秦姑娘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往自己那开道的轿子边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听得柳翟一脸烦躁地叫住她:“虽说我不喜欢你这个妹夫,可柳舒认定了要嫁。不管爹娘怎么样,四舍五入你算是我们柳家的人,要是你待她不好闹出笑话,我绝不轻饶了你。”

  大喜之日,秦大懒得同他讲话,只笑一声:“阿舒和我的事,关柳公子何事?往后自然有我护着她,不劳你操心。”

  她不管柳翟是什么表情,上了轿,唢呐声起,轿子轻轻巧巧被抬起来,带着新人去居处拜堂完礼。

  花庙村前早有人等着,听见声响,还没上席吃饭的,全都跑到了村口来。

  卿婶是夫家的媒人,拿了红绸去接柳舒下轿。村里的路不比镇上,坑坑洼洼,花轿抬不到坝子上去,秦方秦明算半个长辈,去迎柳复夫妇,秦家人这个扛箱,那个提被——这会儿没谁贪小便宜,偷别人成亲的东西,那是丧德东西,谁都要指着鼻子骂的。

  秦姑娘本应该拿着那根带花的红绳,另一头连着柳舒,在前边开路,可看着柳舒眼前蒙着帕,走得战战兢兢,忍不住回身想去扶。她手还没摸上媳妇,就给卿婶一巴掌打开了去。

  “干嘛呢干嘛呢,这还没拜堂你就想上手?正儿八经来说这还不是你媳妇,耍流氓是不是,秦安。滚蛋滚蛋,前面开路,把你新娘子迎到堂屋里去才是正经事。”

  秦姑娘讪讪地“哦”一声,一步三回头地领着人往回去。

  秦家堂屋不大,天地牌位之下,四张椅子留着坐父母,秦大爹娘不在人世,那边就放着挂红的牌位。农家结婚没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一者拜天地,二者拜父母,拜完父母需得敬上改口茶,柳舒大大方方地叫了爹娘,反是秦姑娘憋红半张脸,声音打着颤,看柳复夫妇喝了茶,颤颤巍巍地叫了声:“爹、娘。”

  柳夫人有心逗她,笑道:“这倒是个害羞的孩子,怪不得小舒说她要娶安儿。正巧,你俩夫妻一人一个样,也不折腾,往后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来跟我告状,娘没有偏心的道理。”

  柳舒藏在喜帕底下“噗噗”地偷笑,四处吵闹,只有在她旁边跪着的秦大听见了。秦姑娘大庭广众不好闹她,只得红着脸认下。

  拜过父母,便是夫妻交拜,谢过宾客,送着新娘子入新房,等着夜里洞房花烛。床上被子已经全部换过,红床单上铺着核桃、花生、莲子、红枣。合卺酒的瓠在桌上放着,彩绳在两个瓢中间打着个同心结,小盘里铺着一层糯米,上面放着剪子与红绳。

  秦大暂时关上门,将好奇的人都挡在外面,牵着柳舒到床边坐下,在碟里拿了点一口就能吃下的小点心在她手里。

  “饿不饿?等下我就从外面把门锁了,不叫她们来烦你,你偷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盖头闷不闷,要不要揭下来。”

  她不敢去揭,只拿手去把玩喜帕下的穗子,柳舒捏着她手,笑道:“干嘛?这可是晚上等你来揭的,现在就拿掉,我可不认账。”

  秦姑娘想她得很,唉声叹气地跟着坐上床沿,抱着柳舒靠在她肩上。可惜这成亲的大事,没道理新郎官也跑没影的,她还没跟柳舒腻够,秦福就着急忙慌地敲响了窗子,叫她出去喝酒迎宾。

  柳舒将手心那几颗果子捏在她手里,笑道:“今日可不许喝太多,洞房花烛夜,你要是醉倒在床上,那可就是我娶媳妇了。”

  秦大挠挠她,好生不舍地松开:“阿舒饿了就吃些东西,我还要回来同你……”

  她含含糊糊把后面几个字吞进去,秦福敲窗户敲得厉害,没奈何,只得起身出去,从外面搭上门,免得有人来扰。

  世上两遭酒最是逃不过,便是那大小登科,前者琼林宴,后者成亲礼,都是人世间的欢喜事,旁人庆贺,万没有给别人甩脸子的道理。

  秦大怕酒喝得太多,自己胡言乱语,叫秦福拿黄酒来,黄酒一时半会不醉人,只是后劲足,真喝得七荤八素,就只能柳舒照看着了。阿舒是她自己人,一点儿没有怕。

  宴席正是热闹时候,她刚出门,秦贵那边就出了粉蒸肉和扣鸡,帮工手上一条长菜板,嘴里喊着“开水来了!端菜!”那人挤人,背靠背的宴席里,能走得如鱼得水,菜板上十来二十个盆子,汤也不撒出来一点儿。

  打酒的一桌一个粗瓷碗两个勺,喝酒的挨着酒碗坐。新郎官还没出来,桌上已经有人喝得醺醺,拉着旁边的亲朋高声吹牛去了。

  敬酒先从长辈起,秦福端酒,秦大刚到柳复他们那桌上,还没端酒杯,柳夫人先趁着四处吵嚷热闹着,还没人发现秦大出来,按着她在桌上坐了。

  那桌上有副没用的碗筷,碗里一块糯米饭,两块蒸排骨,新上的粉蒸肉还热乎着,顶上卧着个大鸡腿。柳夫人将碗筷端给她,卿婶打了碗肉条粉丝汤给她,柳夫人先笑道:“小舒出门前可跟我再三叮嘱了,让你吃饱了再敬酒。要是叫她知道你空着肚子喝,我这个做娘的也要挨骂。”

  卿婶又换了她爱吃的红薯丸子到她跟前,接着笑道:“那可不是,今天可是大日子。村里这些人你还不知道的?一群没规矩的东西,真给你喝得烂醉,晚上还要不要洞房了?你不打紧,你媳妇心里难道不担心的?赶紧吃。”

  秦大笑笑,连声应着,端碗就来吃。柳夫人这边问她有什么爱吃的,有什么忌口的,卿婶提溜着秦福耳提面命,到是有不长眼的混账拉着秦大要多喝,就说没酒了,只管去骂,出了毛病算她的。

  两兄弟吃得肚圆饭饱,秦大还留了点儿肚子装酒,端着酒杯站起来。她家中不曾如此热闹过,难得喜事,想着爹娘,想起自己这般身份,本是要孤苦一生的,谁成想天可怜她,竟还能有个人陪着。

  她自己欢喜,看着柳复夫妇,反又觉得自己骗他们骗得狠,心肠里转过两遭,眼里竟泛起些泪,秦姑娘端着酒杯对柳家父母道:“爹娘能准我娶走阿舒,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是个没本事的农家子,没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阿舒在我这里,一定不会受着委屈,她往日在家是什么样的快活,在我这儿,千百倍的也肯给她。爹娘尽管放心……”

  她喝了一杯,又斟上一杯,笑道:“今天是喜日,本来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爹娘都死得早,人间的事哪有定数。若是我和阿舒能顺顺利利活到老,我也发个劲儿,比她死得晚一些,不叫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着。”

  说罢,秦大饮尽这杯。柳复不是个能说好话的,只拍着她肩膀道好,柳夫人落下几颗泪来,吸吸鼻子,不想叫她丧着,打趣道:“你有心,我们都看着。旁的我也不说什么,你和小舒,什么时候生两个外孙来,给我们看看,带一带啊?”

  这话秦姑娘不知如何接,她和柳舒本就生不出来,还能给什么数?索性趁着柳姑娘现在不在,甩给她,便道:“我听阿舒的。”

  卿婶直笑道:“我原说他小时是个霸王,娶上媳妇竟成了个耙耳朵。亲家不必担心女儿,家里全是我这侄媳妇做主了。”

  秦大怕她又来打趣,忙又倒了一杯酒来敬她和秦方,道是:“大伯婶婶也是半个爹娘,今天也该喝一杯儿子的敬亲酒。”

  三两句哄得卿婶开心,果然不拿她开涮,几个长辈又劝她吃了点东西,这才放她去各桌敬酒。

  村里乡亲二十来桌,加上接亲队伍两桌人,还有娘家来的三桌伴嫁姊妹,那些与她不相熟的,两杯酒,说几句祝福的话也就放过她。桌上有老人的,大都看着她长大,总要拉着秦大坐下来,喝两杯,讲讲话,再两杯,虽说喝得多了些,可酒来得缓,还能撑住。

  她心中只怵伴嫁的姑娘们,“秦安”现在是男儿身份,总不能和她们太较真,真闹着要多喝,她怕也难逃掉。二十来桌喝完,已有大半斤黄酒在肚里,她是肚胀头晕,脚上软,吸一口气,让秦福去长辈桌上拿了点凉拌的萝卜丝,吃了两口,才敢往伴嫁桌上去。

  想是柳舒不知道又拿什么法子敲打过她们,这些姑娘倒不似午时堵门那样凶,好几个笑哈哈地跟她赔礼道歉,一杯酒就放过,还劝着她不要多喝,免得夜里醉得厉害。胆大的也同她调笑,道是家里有什么她这样好人才的兄弟,只管牵线搭桥,做成亲上亲。

  秦福年纪小,给人看得耳朵臊,端着酒躲她背后去了。摇摇晃晃敬完一圈,秦大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哈一口气在手心,着实不大好闻。她看看果园靠外边的阳沟,自己寻个小凳子坐下,叫秦福去打些热水来。

  她这会醉醺醺的,秦福不敢放她自己坐着,跑得汗都出来,倒了酒壶里的酒,问秦贵要了两勺热水,兑了点凉,赶紧给她拿过来。

  他刚到,就看秦大扶着树,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拿着他打来的水漱口擦脸,自己再三往嘴里哈气,仍觉得不大好,皱着眉,想着待会儿找点儿什么来吃。

  这酒憋着还好,给她这样一折腾,酒气全都发上来,从脖子根红到头顶上去,配把刀加个长须,说是关公再世都行。秦福扶着她往回走,忧心忡忡,道:“二哥怎么就吐了?这会儿酒劲发上来,我瞧你走路都软。等下他们谁再来敬酒,那可怎么办?”

  “我自己吐的,”秦大笑,“要不积在肚子里也不舒服,若是不小心吐在家里,阿舒得生气,说我不听她的劝,硬要喝这么多酒了。”

  “那现在怎么办?”

  秦大难得露出个狡黠的表情来,下巴点点那边吵嚷的宴席。

  “你跟婶婶说,我快喝醉了,后面有来敬酒的,就说以后办席补上。这洞房花烛夜,合卺酒,结发绳,‘秤’心如意的章程,还得麻烦婶子来走一圈,我就和阿舒先睡着。”

  秦福照她讲的去说,卿婶果然很快就过来,拉着她往回去,两边数落。

  “唉,你们少年人就是不知道分寸,说了少喝两杯,怎么两刻钟不见,就这副刷了漆的模样,你媳妇看见了还不心疼死?秦福你也是,叫你看着你哥哥,你怎么看的?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灌酒,你说说你能干点儿什么,还不快滚过来给你二哥扛着,免得摔了磕了,上哪儿找个好的赔你嫂子!”

  秦福莫名其妙挨了一通骂,蔫蔫地上来扶住秦大。秦姑娘急着回房见媳妇,干这等催吐发酒的事来装醉,有心安抚她,又怕漏了馅,只好装作一概不知,被两人带回去。

  秦姑娘开门进得屋,柳舒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忙问道:“阿安?怎么了?”

  秦大脚上软,直愣愣扑到她怀里,抱着柳舒腰不撒手,枕在她腿上。柳姑娘拿手去摸,脸上红烫烫一片,低下头去问她:“醉了?”

  秦大偷笑,小声回她:“装的。”

  柳舒没忍住掐她一把,道:“吓死我了。”

  她俩小话没说两句,卿婶撵走了秦福,转过来笑:“赶紧起来,装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喝完合卺酒,走完这流程,随你和你媳妇怎么过日子。”

  秦大赶紧从地上跳起来,拍拍下襟的灰,乖巧站着。

  卿婶拿了那装秤杆的盘子来,叫秦大拿着去挑开柳舒的喜帕,道:“掀了新娘的红盖头,往后你俩日子就是称心如意,和和美美,没有吵架拌嘴的时候。”

  她与柳舒日夜相对,身上几颗痣都晓得,按说已没什么稀奇,可拿着秤杆去挑喜帕时,那杆却在秦大手里抖得慌。

  柳舒低头看着好笑,正想打趣要不她自己掀了了事,秦姑娘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来,连着帕子抓在手上。柳舒眼前骤然一亮,抬头就去找她,却见秦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竟没什么表情。

  “做什么这副样子?难道不好看?”

  秦大给她叫醒,脸上烧得愈发厉害,磕磕巴巴地回她:“不,不,不是。我心里想着阿舒是什么样子,想了太多遍,这会儿掀开喜帕,光顾着看看有哪儿同我想的不一样了。”

  柳舒得了自由,本性毕露,也不管旁边还有婶子在,翘个二郎腿,一托腮:“哪儿不一样?”

  秦大给她迷了眼,哪里知道什么一样不一样,捏着耳朵低头笑,道:“自然是一样又不一样,我脑袋笨,想出来的模样,没你现在的……”

  她看一眼装作听不见的卿婶,弯腰凑在柳舒耳边:“没你现在好看。”

  许是喝了酒胆大,柳舒没料得她这样来一遭,耳朵登时红起来,强装着镇定,点点头。

  “不错,阿安这般也好看,想来今天接亲,十里八乡都见着你过。往后可得把你看紧,免得旁人觊觎小郎君美色,要来跟我抢人了。”

  卿婶着实装不下去,一拍手拿了那苦酒装进瓠里,端给她俩一人一半,道:“行了,有什么悄悄话,你们小夫妻晚上偷偷说。赶紧喝酒结发,婶子我还急着出去热闹呢!”

  合卺酒苦,一人一半,先饮一口,再将酒混在一起,分作两杯,交臂饮下。从此两人一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秦大喝完这杯酒,忽地想起自己嘴里的酒味,趁着卿婶转身去放酒,从桌上摸了块冰糖到嘴里。

  柳舒不知她心思,只想起初一时秦大说往后都不必吃苦的话来,不免笑起来,扶着她肩膀,低声道:“这么急着吃糖,是想我等下尝起来好吃些?”

  秦姑娘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一下没反应过来,待要再问,婶子已拿了剪子与绳来。秦大从发冠里分出一缕发落在肩上,卿婶手上一缕红绳,交在她俩的发丝之间。

  婶子这会儿没什么话,待到编成掌长的一缕,底下同排头处一样,拿绳子扎紧。剪子剪下这根编成绳的发,拿红布袋装好,卿婶一手抓一个,将她俩手叠在一起,捏住这袋子,笑道:“这就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媳妇了。我今天看着你成家立业,也算是对得起你爹娘当年的恩情。秦安呐,人活一辈子没别的,好好过日子,好好对人,其他的顺其自然。有什么好的不好的,小两口也别憋着,婶子多吃几十年的饭,好赖拿个主意。”

  她站起来,往外努努嘴:“行了,你俩自己呆着吧。我呀,急着出去吃肉,就不管你俩了。明天只管好好睡,睡醒了,起来敬茶——回门是回门的事。小舒,要不要叫你爹娘多住几日,陪陪你?”

  柳舒笑道:“不必,婶子只管叫他们自己安排就行。”

  卿婶点点头,关了门出去,替她们将外面大门也带上。秦大看着人走了,忽地醒酒似的,一溜窜出去,将门闩上,回来时也跑得快,揽着柳舒的腰,护着她脑袋,就将人扑到了床上。她从柳舒手里拿了那结发的袋子,笑得痴憨,将人好生亲了几口,连声问她:“阿舒当真是已经嫁给我了吗?”

  柳舒没好气推她一把:“难道是狐狸精变的?”

  秦大埋在她肩上笑:“你清明那会儿回来的时候,我当真以为你是狐狸精变的,下山来骗人了。”

  “那可不,”柳舒咬她一口,“骗了这么个傻子给我当媳妇。”

  秦大醉昏昏地抱着她笑,两人今天都累得慌,久没见,就这样抱着竟也觉得飨足。待到外面声响渐渐落下,天色昏黑,屋里点的红烛照着点光亮,秦大酒去了三分,撑起来,看着柳舒。

  “阿舒,今天是洞房夜。”

  柳舒按着她腰带。

  “难道我有不许你的时候?”

  秦大轻轻摘下她头上最大的那个凤鸟步摇,搁在枕边,又问:“那时候……那时候我问你,可会后悔?你说眼前有便宜为什么不占……那,现在呢?”

  柳舒一愣,还没开口,秦大先扑下来,含了她下唇来吻。小别胜新婚,秦姑娘想着她还没卸钗妆,怕压着哪儿,没敢动别的,只压着柳舒亲,两人分开时,绣衣领子上都润深了一块,外面已经只剩下秦贵指挥人收拾桌子的响声了。

  秦姑娘贴在她耳边笑:“后悔也没用,我掀了你的喜帕,喝过合卺酒,编了结发绳,阿舒就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媳妇。便是你不肯要我,那也没法子拆开做两个了。”

  柳舒给她亲得直喘气,只能送一个白眼去,待得气匀,捏着她脸,恨恨道:“我敢不要你?这个媳妇丢掉,上哪儿去找个新的来?倒是阿安这样好,我得防着哪儿来的狐狸精下山,把人给我拐走了。”

  她推一把秦大:“待我卸妆。”

  秦大乖乖巧巧翻身坐起来,看她卸去珠钗耳环,洗了脸上脂粉,那双手白净如玉,十指干净,就着屋里灯烛光,纤细而美丽。

  柳舒回头就见她眨着眼,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心里怜爱无限,刚起身,还没动脚,秦姑娘忽地从床边站起来,将她护在身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柳舒还没弄明白,她猛地将窗户推开,阴恻恻盯着窗下,冷声道:“秦福,带人来听我的墙角,你今天喝酒了脑子不清醒,欠打了是吧?”

  她说完,顺手抓了窗下几块堆着的杂物扔过去。秦福跑得快,嗷嗷两声就没影,剩下的那几个堂弟被丢得连蹦带跳,喊着“二哥饶命”,一溜烟地跑进夜色里了。

  柳姑娘没料得他们闹洞房不成,跑来听墙角,自觉得好笑。秦大恶狠狠地骂了他们两句,关窗转过来,抱上柳舒正要说话,柳舒捏了她嘴,笑问:“新娘出嫁比天大,今天家里是不是该听我的?是就点头。”

  秦大忙不迭点头,柳舒松开她,牵着人坐下,散开她小冠和发髻,绾上结,摸到她的凤头步摇,插在秦大发间。

  柳舒笑道:“可惜衣裳不大配,哪日得空,再好生弄一弄。”

  她俯身去亲一亲秦大,与她贴在一处,低声道:“今日虽是你娶亲,可你也是我的媳妇,对不对?她们白日竟压着你欺负,我还有些生气。阿安也不要太惯着我,你也是我的小娘子,合该我也多宠宠你才对。”

  她将秦姑娘压在床榻之间,跨在她腰上,笑问:“今日洞房花烛夜,如此难得,你肯不肯让我宠一宠你?”

  秦大给她哄得头晕眼花,只想离她更近些,胡乱点头应下,抬腰去亲。柳舒得了肯,心中欢喜万分,迎着她,扯下床帘,连那被子也不要,散开刚绾的发髻,与她全然叠在一处。

  ……

  一夜红鸾动,晨宵知帐暖。

  柳舒累了一夜,倒是先醒的,外面天光大亮,隐隐能听见人声。没人瞎了眼来吵新人,她得以安安静静,难得一遇地来看秦大睡觉。

  可惜她的事,秦姑娘向来敏锐,看了不过半刻钟,那熟睡的人就动动眼,慢慢转醒来。柳舒看她越发爱深,若不是白日宣/淫实在不大好,她想来要拉着人再来两回的。

  纵如此,她也忍不住蹭来蹭去地彻底闹醒秦大,将人从额头亲到脖子,笑着挨着她问:“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日上三竿了还不肯起?”

  秦大带着笑将她搂进怀里,闭眼也能寻着她嘴角,细细亲过一口,虽有些害羞,却也低声回她——“是你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