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六十章 番外一 岁岁年年

  孩子的事,是在秦安和柳舒成婚后第三年被提起来的。秦姑娘那个旧名用了二十年,初改过来,别说村里人不习惯,她自己也反应不过来——总之不是柳舒叫她,她都以为是找别人。卿婶为此还笑骂过她几回,说是脑子里只装着媳妇,旁人一点儿都塞不进去的。

  说来也怪,这名字改了她叔祖留的大名,人好似就真的一夕之间由少年人脱胎换骨了一般。村里起先还不觉得她容貌有异处,只道还是半大孩子,成了亲,又久不见柳舒有喜,难免就有人疑惑,秦安年过二十,却不见胡须,难不成是幼时生病亏空了,所以没有子嗣。

  秦姑娘行不行,柳姑娘最清楚。柳姑娘清楚,也不能站在村口大喊:“秦安行,特别行,身体健康/生龙活虎!”她这时还没练出后日那般令人生畏的嘴,只好从别处来寻办法,将人糊弄过去。

  世上丹青妙手只在两处,一者画坛,二者妆台。秦安如今也不算“高龄”,将那胡须处打些青影,薅了秦秦几根尾巴毛,剪细晒干,粘上就是。这事儿还得做得细,没有人一夜就长出胡茬子来的。

  柳舒起先还闹着有趣,每日要把秦安按在铜镜前,涂脂抹粉,把嘴上那层口脂吃干净,才给她画那假胡须。玩了一个月,一来她自觉秦姑娘还是白白净净的姑娘模样才好看,二来此事着实麻烦透顶,不免有些消极怠工。可她又不舍秦安叫人瞧出身份,或是背后说闲话,镇日里就想赖住秦姑娘,把她留在屋里做饭,她下地干活去。

  她那双手,往前就不曾干活,在秦安身边更不能,除了有时兴起洗两件衣裳,或是农忙时做做饭,平素连针多扎了两下,秦姑娘都要心疼好几天,如何能让她下地去扒泥担肥的?柳舒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过不多日,倒真没人好奇这事儿。反是卿婶忧心忡忡,一天要到家里转个三五回,瞧着她欲言又止的,她这般就像那猎户抓麻雀,地上撒把米,上面吊个筐,勾得柳舒心痒,自己跑到陷阱里来。

  果不然,柳姑娘憋了两天就找着话头去问婶子:“婶婶这几天什么事?有没有我和阿安能帮上的,婶子是半个娘,一家人不见外,只管说就是。”

  卿婶叹气一声,愁得嘴角都捋不直了,道:“你和秦安都成婚三年了,这膝下没有孩子也是个大问题。村里人现在瞧着好,过几年真看你家没有后人,那欺田占地,不见得比外人心软。”

  她起话头,柳舒就知道说的什么事。可她和秦安都没这个打算,两人本就是生不出来的,也没什么抱养的心思,现下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谁都不愿多出个人来——别说人,家里之前那窝猫儿,送人的送人,自己溜掉的溜掉,就剩下只乌云盖雪的在家养着。她俩争着跟猫吃醋还来不及,再多个小孩,家里做饭一年能省十缸醋。

  柳舒没说话,卿婶怕她难过,忙拍拍她手背,劝道:“我知道你是没什么不好的。秦安这孩子和你感情好,咱们都看在眼里。我寻思,还是他小时候病了那么多年,伤了根本。你在家不知,前几日田里春种,说着些闲话打发时间。秦安说是他不行,生不得孩子,不关你的事。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柳舒想得她那么个皮薄的人,坐在叔伯兄弟的人堆里,泰然自若地说自己不行,不免有些想笑。婶子一脸严肃,柳舒只得把笑意往下压,憋出眼中一点儿泪,像是给人感动哭了一般,卿婶果然止了话,又把她拍一拍。

  “你看这会儿春种也快完,你跟秦安说说,你俩找个空闲时候,到府上哪里,寻个好大夫,将身子好好调养调养?这也是做长远计,现下你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不觉得,到我这岁数,那就是哪儿哪儿都毛病了。”

  “我晓得了,婶婶,”柳舒一笑,“今天阿安回来,我同她讲一讲。”

  “知道,知道,你两个是无话不谈的,”婶婶冲她眨眨眼,“那个小书,你要是喜欢,婶婶得了闲,再去哪儿给你多弄几本来。”

  柳舒脸皮不比当年,笑嘻嘻地应下,又和卿婶说了些闲话,这才送走她。

  秦安回来的时候,柳舒已经做好了午饭。她仍是如往日一般,将干活的衣裳脱在外面,洗净手脸,换过家里衣服,才进厨房去腻着柳舒。柳姑娘今天炒了满当当的一大盘韭菜鸡蛋,香喷喷地摆着桌上,秦安端出米饭来,与她并肩坐下,笑道:“早上不是说想吃蒜苔炒腊肉?怎么做了鸡蛋来吃,要不要我去炒个肉?”

  柳舒将菜推到她碗边,摇头晃脑地答:“这韭菜鸡蛋不是补气壮肾的吗?有人在外面信誓旦旦说自己不行,这哪儿成啊?我的人,怎可不行?婶子是愁得饭也吃不好,今天来给我出主意了。”

  “我说呢,婶子怎么今天想起来找你告状了,”秦姑娘夹了一块鸡蛋给她,“阿舒也辛苦了,阿舒多吃一点,我在外面胡说八道,你就当没听见,好不好?”

  “你收买我没用,我可顶不住婶子三天两头上家来。我娘前阵子还说呢,”柳舒吃完鸡蛋,摆出她娘的模样,“你不是跟我爹去钓鱼了?我娘把我叫过去,‘小舒啊,我也不指望你给安儿当个贤内助。这孩子的事儿,我看你俩也没什么毛病,是不是你贪玩好耍,不肯带孩子,仗着你家小郎君宠你,你就不生啊?’你听你听——”

  秦安捏她脸,把那点儿委屈都揉开来,笑个没停:“那下次回去见娘,我就说是我觉得麻烦,不肯要孩子,嗯?”

  “那不行,要这样,还不如让婶子骂你,我娘骂我,我俩打个对称,这才是同甘共苦。婶子今天还让我问你,说这阵子忙完,让我俩一起去府上,看看有没有好大夫,瞧一瞧,养一养。阿安怎么说?”

  秦姑娘这会儿倒没急着回她,筷子点点那盘鸡蛋,笑道:“吃完这盘韭菜鸡蛋,人都能补得上火,还养什么?这件事我还有旁的打算,阿舒先吃饭,吃饭我跟你慢慢讲。”

  她性子也与初识时不大相同,许是成了亲,知道柳舒不是天上没绳的鸟,一撒手就要飞个没影的,对着她家柳姑娘也沉稳泰然许多。柳舒知她说吃完再讲,就是要先好好吃饭的意思,拍一把秦姑娘大腿以示被吊胃口的不满,倒是真按下话头,与她闲聊些别的,慢悠悠地靠在一起过了午。

  照例,她俩吃过饭,都要在躺椅上懒洋洋歇晌。有时睡会儿,有时讲讲话,秦福下田时会到后门来叫,也不怕误了农事。柳舒今天韭菜吃得多,嫌味大,拿了冬日晒的菊花茶来喝,把秦姑娘当坐垫,怀里揣只胖乎乎的狸奴,只觉得惬意。

  秦安抱着她腰,往上提一提,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轻声道:“阿舒,你怎么想的?”

  “嗯?想什么?”

  揽着她的人叹笑一声:“孩子呀,你想养吗?左右我俩是生不出,秦福已经说了亲,往后他的孩子抱养一个来也无妨。”

  柳舒直笑:“你小时候欺负他就算了,怎么连他孩儿都要占的。我才不养,麻烦得紧,养只猫儿都愁得慌,更别说孩子了。”

  她腾出摸猫的一只手,抬上去挠秦姑娘下巴,转头笑:“怎么,才成亲三年,你就嫌我无聊,要找个小孩来打发时间了?嗯?”

  猫毛惹得秦安猛打出一个喷嚏,吓得猫儿跳下柳舒腿就窜到门边去,秦安转头去笑它一声,道:“不敢,不敢,阿舒怎么能看着无趣的?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即是如此……”

  她拍拍柳舒腰,侧躺下,给柳舒让出位置,两人面对面靠着,秦姑娘才又道:“秦福是个好孩子,我想着也不能便宜别人。不如这次就跟婶婶说我俩出去寻医,到哪儿去玩一玩,看一看。阿舒不是还有些朋友在江南?正好现下时节好,我们一起去。回来就跟婶子说,我俩没有孩子,将来家中房宅田产,都是留给秦福的,他怎么折腾是他的事。”

  柳舒一愣,继而笑道:“你做主不就好?怎么还要跟我报备,我是什么悭吝的堂嫂,这点东西都不肯给他的?”

  秦安将柳舒给她那璎珞长命锁掏出来:“阿舒跟我结发在这里,家里不是也有你的一半?自然要问过主人,才能给他的嘛。这样,我俩往后就留够自己吃用的,其他的地让秦福自己种去。他年纪轻,能多攒些最好。大伯也不用愁他两兄弟硬要争家产的事。”

  她收好东西,抱着柳舒亲一亲,邀功似地:“你看,秦福不过有一个前娘生的哥哥,家里就这样麻烦,还是我好吧?算来算去就一个,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如今也不要孩子,往后连那儿孙不孝的糟心事也不必忧愁。”

  “是,是,”柳舒给她逗乐,“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两日田里插完秧,也不必去算什么时候回来忙,”秦大只笑道,“秦福得了好处,总得出力才是。我跟婶子说一说,今年收成阿福拿一半,他帮我们看地收拾家。我俩痛痛快快、开开心心地去玩。要先去一趟阳泉,和爹娘说一声吗?”

  柳舒一拍掌:“正好,就当我们两个送他小子的成亲随礼了。才不去找爹娘,叫人托个话就行,我娘要是若把我俩拘在阳泉看病,那可就插翅难飞。我俩玩够了再回来,任她生气也没法子。”

  她是家里当家的主,秦安自然随她心意。如此,就算说定了婶子来敲打的这件事,秦安自去田里忙农事,柳舒和婶子这几年混惯了,拿捏得住婶子心意,她自去和卿婶说细处。

  两人商定好,真就忙活起来。夏日衣衫轻薄,装上三两件换洗就是,银钱带些散碎的在身上——她俩成亲时,柳复夫妇给的那些大银锭,秦安一早存在了钱庄里,不急用时不取,现下只把兑银的票凭和章子装上就可。

  柳舒另收拾了几件素银的钗簪,可抵作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另有户牒文书,贴身收好,她俩此番远行,还得到官府报备一下,拿上县爷盖章的路凭。柳舒成亲不过三年,县太爷还是跟她爹喝过茶的那位,到镇上再去说,想来也是时间充裕的。

  她如今不同往日,都是不知往何处去的行旅之途,却大有不同。昔年从家里出来,那是实打实地逃难,大抵知道是要去江南的,去了做什么?一点儿头绪没有,半道上给秦姑娘羯下来,竟就这般舒坦地过了四年。如今再往江南去,也不知去玩点儿什么,几时能回来,但因着秦姑娘与她一道,就只剩下了欢喜,一点儿感怀也无。

  她俩是三月头出发的,家里钥匙连着猫儿一起交给了秦福。循着柳舒几年前要去苏州的水路,路过兰林渡时候,秦姑娘还没忘笑一笑她当年走岔了路,兜兜转转竟然又回了花庙村。她打趣,自然没少得挨柳舒几顿锤,笑骂若不是她迷路,她哪儿来的媳妇可娶。

  自闽州府向东,穿天门峡,水路迢迢一千里,清晨雾气氤氲,如坠仙境,日头渐高,江雾渐渐沉进水中,散入两岸山林里,船家炉子上炊饼炙鱼,吃上顿早,才起锚开拔。水势涛涛,一日能行数百里,越山翻岭,过村经寨。她俩有时也在河边的小村上停一停,买一些渔家的东西来吃,水里生的不比地上少,花庙村那河里向来只有些鱼虾蟹,柳舒每每去河边,净抓来玩,一点儿也不吃。

  行到苏州正是三月中,柳舒懒得带秦姑娘去见她那些多不联系的手帕交。过年时回阳泉时偶尔撞见,点点头也就罢。她俩绕着苏州、杭州、扬州转过一圈,大都没个定数,今天在山上住道观,过两天也许就在西湖边上吃鱼了。闽州等地不见东坡肉,倒是有蹄髈,文雅的叫法许是东坡肘子的。秦姑娘吃饭归吃饭,有时候瞧见柳舒哪里多动了几筷子,俩人四五天就逮着这个菜吃,吃完几顿,秦姑娘能偷学个八/九十。

  可惜苏杭菜都甜,柳舒吃不大惯。到天热起来,柳舒就吵着要往别处去了。

  从江南寻陆路往西北上去,中间绕过一次太原府,此处醋好,秦安手痒,借着店家的锅灶给柳舒做了一道醋溜土豆丝。

  柳姑娘走之前还不忘打趣她,道是阿安今日就要辞别故乡,正该到十里亭上哭一把才对。秦姑娘不解其意,问得来,只说是连猫儿的醋也要喝上好几坛,太原府产醋,合该是故乡。他乡异处,一个认识秦安的都没有,她连在家中那一点点拘缚也抛去,越发显出少年时的本性来,只淡淡一笑,答柳舒道:“不吃它的醋。我也想它得厉害,等回去了,可得好好抱着一起多睡几天才是。”

  她这般说,自是又遭柳姑娘连声不许给压回去,另送了几通拳。

  待到北上京城,柳舒哄着她来穿裙裳——她本就比秦姑娘矮半个头,这人二十三四岁,还突然窜高一截,衣裳都重做不少。秦姑娘作娘子扮,柳舒偏去找出她几件小的衣裳来穿。两人路上买了头骡子代步,大个娘子坐在前面牵缰,小个的郎君倒骑马,瞧着全然是谁家长姐带着弟弟出门似的。

  柳大爷终于遂了这大街上调戏小娘子的愿,玩得不亦乐乎,几不愿回家去。她二人在京城小住半月,便商量着返程——倒不是想家,京城米贵,久住不起。

  临走前,正逢着今科春闱状元游街,青袍乌纱,金花簪冠,前后有开道人,鼓乐声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

  柳舒拉着她纯属看个热闹,她俩离着三四条街,别说状元郎的模样,就是那一堆人里,哪个是状元,哪个是探花、榜眼也都分不清。待到人群散去,柳舒兀自笑道:“我看那个状元郎,长得还没阿安,好看。若是阿安也读书考举,拔得头筹,只怕圣人都要上赶着点驸马,赶紧把人留下才是。”

  秦姑娘大叹一气:“阿舒——你又开始了,我哪儿来的身份考科举。难不成要我做那个陈世美,不要家里的发妻,去当驸马都尉?下辈子再说吧。”

  柳舒笑倒在她身上,便道:“不错,下辈子记得多养几匹马,阿安得驾个马车来娶我才行。”

  她两个走时出皇城西门,顺道上那天恩寺上香。秦姑娘满当当一荷包银钱进去,空荡荡两袖清风出来,手上攥着个黄纸朱砂叠起来的三角符包。

  柳舒好奇去看,她反藏起来,笑答:“回去给你看,这可是寺里打卦的大师父给的,回家才能看,阿舒耐一耐。”

  从京城往回,过太白鸟道,翻五壮士山,上有青峰直壁击天破云,下有高崖千丈空悬长江,秦安这才露出那点儿怕高的怯处来,三百丈鸟道,柳舒一边笑一边哄,牵着她走了半日,才在天黑前赶到栈道客舍旁,囫囵拥在一起睡了一觉,次日继续翻山。

  二人过了山,进了阳泉府,已是这一年的初秋。柳舒索性也不急,在柳府同父母过完中秋方才准备回花庙村去。

  她俩出去这一趟,旁的没见着有什么,只是都晒黑了些。柳舒那些肉路上尽都消了,重现出瓜子那点儿尖,秦姑娘看着心疼,柳夫人看着高兴,高兴没有半晌,再见到柳舒吃饭一口气能塞三碗米,脸又黑下来。

  她明面上没说,暗地里又把柳舒抓过去:“你怎么回事?这两三年不想着照顾好秦安,出去一趟,跟做过死鬼一般,吃饭越发多了!莫说是秦安,我们家里只怕都养不起你的。寻着好大夫了不曾?怎么个说法?”

  可惜大夫是不曾有的,她俩心情好,路上头疼脑热没一个,药味都没闻过。柳舒眨眨眼,将秦姑娘一指:“你问阿安,我哪儿知道,家里都听阿安的。”

  秦安闻声抬头看着她笑,走过来给她撑腰,从怀里将那叠好的符纸递给柳夫人,道:“娘别忧心了。我和阿舒寻过名医,也没什么法子,回来时在天恩寺求了一道符。方丈说我是捡来的一条命,今生已是莫大的福德,还能得着阿舒这样一个好姻缘,便是下辈子的福报都应在今世了。倘若再有个孩子,就圆满得太过,怕是不能长寿。所以我没有子女的福缘,倒是连累阿舒,跟着我一块了。”

  柳夫人认得那天恩寺的符,不疑有他,只叹气一声,拍拍两个孩子的手背,道:“不妨事,不妨事,阿舒能寻着你这样一个好孩子,那才是她捡着了。一路上辛苦吧?在家多住几天再回去,左右也没什么要忙的。可好?”

  她两个自是应下。柳舒拥着人往自己那间小屋去,待到四下无人,方才笑道:“你的银子,就拿去算这个了?”

  秦安从她妆奁里找出根红线,将符串好,挂在她前襟上,摇摇头,笑答:“我问方丈编的。只是去求了一道平安符,保佑阿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怎的只有一个?”柳舒拍拍她身前,“你不一碗水端平,我可要生气了。嗯?你是哪里来的大胆贼,竟敢如此不看重我的小郎君?”

  她作势去挠秦安的痒,两人闹滚在一处,歇下来时秦安才从内衫里掏出那璎珞长命锁,上面挂着个同样的。

  秦姑娘自笑道:“我也有的。”

  柳舒耐不住咬她一口,道:“好么,路上竟是逗我玩来了!下次可得想个法子找回来。”

  她二人路上虽是随性玩得不亦乐乎,但毕竟不如家中,偶尔风餐露宿时候,或是寻不着好店,夜里总睡不大安稳。这会儿躺在熟悉处,又吃得舒畅,柳舒很快就呵欠起来,迷蒙里见着秦安悠哉悠哉地看着她笑,拿手去戳她脸颊,低声叹道:“可惜太热了些,京城往北走半月,就能见着边关了。”

  秦安抓住她手亲一亲,笑道:“那下次我们再去。”

  柳舒闷声笑起来:“哪儿来的空闲?秦安——你的地不种了?家里没吃没喝,我可变不出粮食来养你。”

  “那便等一等,”秦安笑,“阿福不是过完秋收就娶亲了?等他的孩子也能种地,左右也是他们家的了,我们又出去玩去。”

  “净逮着秦福欺负的?”

  秦安叹笑一声:“你不是也爱逗他?三天两头的……”

  柳舒猛地坐起来,盯着她:“你怎么连阿福的醋都吃?你还说,上次清河村那个不知道谁家的姑娘,都敢跑到咱家坝子里来,说等你和离愿意嫁给你呢!”

  “这不关我的事——”

  秦姑娘怕她陈年的醋坛又翻将来,连忙半跪着爬起来,讨好似地凑上去亲亲她,笑个不停。

  “好——你只管收拾秦福去。他站那儿看热闹,确实不该,这次回去,我也再骂一骂他,若是遇上他嫂子要收拾谁,只管端水点火烧油锅,出了事,我背着。好不好?”

  柳舒笑骂她一句:“倒显得我真是花庙村的恶媳妇了。”

  “你又从婶子那儿听着什么了?”

  “说我好吃懒做仗着我爹欺负你,其实你老早就想跟我和离了,但是我爹还没死,你不敢。”

  秦安重新将她抱住,两人蹬了鞋,外衣也没脱,躺在被子上。她笑得直打颤,转去亲亲柳舒。

  “还有什么?”

  “还有说你强抢的,生米煮成熟饭,我爹不得不把我嫁过来。”

  秦姑娘笑道:“难道不是么?可惜柳姑娘不得不嫁给我这个穷鬼了。”

  柳舒白她一眼:“还好意思笑。米不上赶着找你煮,怕是家里锅塌了都不见得煮上米的。”

  秦安想起旧事,也忍不住好笑,又道:“爹说给我们找好了泥瓦匠,你不是想把楼上修个小亭子?那瓦匠这次同我们一道回去。”

  柳姑娘乐道:“不错,这回可以是员外郎强娶没落小娘子。”

  秦姑娘叹道:“这次回家可得把你拘在家里,少学点卿婶的嘴皮子了。”

  “这才三年,郎君就嫌弃我了?”

  “你又开始了?”秦安捏捏她鼻子,“困不困?我想睡会儿,阿舒陪陪我,好不好?”

  柳舒时已困得眼皮子打架,仍是一副“那便随了你”的骄矜模样,两人脸也未洗,脱下外裳,秋凉气爽,正好裹在一块午睡。

  她心心念念没去成的西北,梦里也嘟囔着骆驼与崖寺,秦安摘下她落在颊上的一根睫毛,心中已盘算着如何再哄着秦福给她干活。

  远在花庙村的秦福不知自己往后的岁月都被偏心眼的二哥惦记上,蓦然连打十来个喷嚏,只道秋日天冷该添衣,勤勤恳恳给秦安家的猫穿好小衣裳,如往常一般,忙完农活吃完饭,抱着猫儿到村口望他哥嫂去。

  秋风高,天意长。山上茱萸果子红起来之前,她俩终于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秦姑娘难得胡编一次的卦象成了谶言,此后捡过猫,养过狗,河里抓起来过铁背小王八,家里树枝上站过断腿的小雁。到百年转瞬,坟茔一处,千年里泥灰也相拥,青灰墓石上映着的,不过正是岁岁年年去,一生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