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五十六章 年夜饭 吃!肉!肉!

  一年里十二个月,最喜庆的日子莫过于年头与年尾。

  往日无论有什么怨仇,到了这天,谁都得带着笑脸见人,道几句好。往日再吝啬的,这两日都得宽活起来——莫说是富贵人家,就是那家徒四壁的穷家,也得想方设法弄点肉来吃,以求来年运气通达,能一朝翻身。

  年夜饭各家有各家的做饭,寻常的无外乎鸡鸭鱼肉,秦姑娘订的年货早送来,等着除夕这天下锅。

  到除夕正日,她两个懒洋洋睡到天亮方起。小年已将家中内外打扫过,除夕不必再忙,只需将春联门神挂上,大门与各处贴好福字,瞧瞧其他地方可还有什么装点的,做好年夜饭,守岁过夜,待到子时梆子一声响,点燃门前爆竹,自自在在睡到新年天亮就是。

  春联是柳姑娘起来后要求亲自写的。她俩小年时收拾出来不少红纸,放得有些年头,边上带着水渍或是发卷,除罢那些着实褪色得干净的纸,将发黄的红纸四下里裁剪一番,也算能用。

  她俩都不是什么文采斐然的大文豪,只从那些旧有的春联里挑出两副吉祥的来写。大的预备贴在前门,是“春风屠苏除旧岁,福满桃符迎新年”,小些的贴在后院,叫“岁岁长康顺,朝朝总如意”。另有五六个福字,前后门与楼上小仓库一个,水缸米缸还得贴两个。柳姑娘久不捉笔,连写了七八遍才满意,那些给她嫌弃到一边去的“腹稿”,秦姑娘笑眯眯地卷好,收在卧房柜子上。

  灯笼有两年不曾拿出来挂,上面糊的彩纸,挂的流苏,已经朽坏。今年家中添了人,秦大才从仓库里找出来两个大的,两个小的,预备挂着图个喜庆。灯笼的竹骨还算完好,细细擦洗一下,撕掉旧样,熬一点浆糊重新贴上就行。

  秦姑娘裁纸来粘灯笼,柳舒就在旁边打那流苏络子。

  彩绳是她问卿婶要来的,秦姑娘不通女红,平日里能缝个衣裳就算顶天,遇上这等事只能坐在旁边一脸感慨地瞧。

  柳舒手指翻飞,得空看她一眼,立时笑起来:“做什么这样呆头呆脑的?阿安这会儿要是没事,找两根绳来,我教你如何?”

  秦姑娘糊完灯笼正无趣——窗花她是更不会剪的,拿着一大叠红纸也是无从下手。她从柳舒脚下的筐子里翻出来几根短的边角料,挨着柳舒坐下,去看她手上是怎么个章法。

  柳姑娘撒开手上七八根绳子,单找出两根来,手把手教秦大打出个圆鼓鼓的结,温声问道:“阿安记住了么?”

  秦大眨眨眼,眼前将那绳结前后看过许多遍,吞吞吐吐应道:“应当吧……”

  她自个儿拿来琢磨许久,可绳子在手上转个弯,立刻就忘光了柳舒教的什么。秦姑娘偷偷向那边去瞧,只能看见柳舒手指挪来动去,就是一个小结,把剪好的穗子往上用线连起来,扎紧,就是一节流苏。

  秦姑娘叹气一声,胡乱打个死结放在手心,就想去折腾别的。除夕就是懒散熬日子,天一黑,酒足饭饱,大门一锁,舒坦睡觉去。

  柳舒惯想同她一道赖着,哪里舍得放秦大跑别处去呆坐,她拽着她衣裳将人抓来坐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还没你给秦秦鼻子上拴的牛绳编起来麻烦。不如不去想这是花绳,就当编来拴牛好了。”

  秦大略一思索,果真丢了原来的绳,另又找了几根长的绳出来,刚编完一节,忽地失笑:“拴牛的绳子来拴什么?过年了,给秦秦换根新牛绳倒也行,就是这根太细了点。”

  柳舒随意将手伸到她那边去,答:“拴牛的绳子拴我也行。保管以后阿安去哪儿我去哪儿,做个跟屁虫,都不用你牵绳,十分省心。”

  秦大当真拿绳在她手上比过大小,煞有其事地点头,笑起来:“那我给阿舒编个漂亮的牛绳,权当送个新年礼。”

  柳姑娘把手翻过来,掌心在她眼前晃晃,打趣道:“一根绳子就把我打发了?压岁钱难道没有的?”

  秦姑娘捏张红纸放在她手心,替她合上手掌。

  “好——就拿这红封来换,我给你装个偌大的压岁钱。”

  柳舒只道她玩笑,嬉笑着收紧红纸,与秦大并肩坐在长凳中间,靠着前门,一个编穗,一个编绳,竟也打发过去一个多时辰。

  灯笼做好,还得到夜里天擦黑,里面装好蜡烛,才会一一挂上去。现下二人要先把春联福字贴在各处。

  横幅都容易,那大门不动也不跑,柳舒站在前院坝子里,只消看看左右对不对就行,挨着门框拿浆糊粘上就了事。

  上下两联,秦姑娘搭着矮梯,左手托着浆糊碗,臂弯挂着春联红条,上联顶上先抹好一层浆糊,等着柳姑娘发号施令。柳舒是个随性的,上下一瞧,不算偏,两下一点头,前门就算贴完了春联与福字。这木门是老门,两扇门上本就画着门神,倒不需她俩再去费心,只隔上三五年得重新照着这模样画一遍,免得风吹日晒,将这门神像彻底吹没了去。

  门前枯黄的旧艾草秦大早丢了,换了一把新的。这下收拾得干净漂亮,又添了新联,年味霎时就重起来。

  这厢贴完春联,还没进屋,秦福忽地从院子边探出个头,笑道:“二哥嫂子除夕好,中午弄好菜了没?我娘说也别分两处做饭,净浪费,今天是除夕,到我们家来吃中饭,就当是抓个尾巴团年。晚上你家爱做什么便做,自己家里守岁,就不同前两年,到我们家来呆坐着——”

  他故意拉长声调,露出个看戏的笑,在两人中间打转。

  “在我们家呆坐着多没意思,现在有嫂子,你俩除夕夜正该自己呆着。”

  他溜得快,秦大手里的碗还没举起来作势要扔,秦福已经跑没了影。柳舒直乐,上去牵了她往屋里走,道:“正巧不知道中午吃什么,便去婶婶家里蹭一顿来。”

  秦大顺手把浆糊碗放在堂屋桌上,笑道:“虽是不在家做饭,可东西得准备好。吃过中饭多半是还要坐一坐,聊聊天才肯放我俩回来,到时要忙不过来的。”

  “正好,我俩一道来收拾,也让我看看,阿安今晚预备做些什么好吃的。”

  柳舒将袖子卷起,当先进了厨房去。

  鱼者,余也。年饭里一定要有这一道,家中池塘多是草鱼,往日吃也罢,年夜饭上,秦大买了条半肘长的花鲢,这几天养在缸里,等着晚上用豆豉来蒸。鱼照例开膛剖肚地洗干净,身上正反两面各划上斜刀,拿黄酒、姜丝和葱段腌上——豆豉蒸鱼不用太多盐,豆豉本就咸味重,盐多,鱼肉就得腌出苦味来。

  一只鸡,一只鸭,个头都不大。现在家里的鸡多是养着生蛋用的,没那等在池塘里淹死的事,秦大与柳舒都舍不得杀来吃。至于鸭子,她家的几只鸭子是不着家的,也不知是人养鸭,还是鸭养人,秦姑娘懒得漫山遍野地抓它们,心态颇好的放任自流了。

  是以鸡鸭,都是市集上买来的,已被破好洗净的鸡鸭。年夜饭得剩,倒也不必剩太多,三天两顿的吃不完,反倒惹腻。鸡鸭都斩成小段,腌好,拿水焯过一遍,去掉血腥气。秦大没备菜,这俩是红烧,是炖,全等柳姑娘下午发话。

  腊肉已经熏好挂在房梁上边,秦大拿叉子取下一块腊排洗净,柳舒正在那儿给她瞧锅里的鸭肉,忙道:“腊排就不炖了,拿锅来煮熟,我俩一人一块,就着手啃来吃倒是最香的——不若香肠也不用切了,一人一根正好。”

  秦大笑起来,努嘴指指锅里正咕噜煮着的鸭肉:“这鸡鸭往后不用砍了。我跟阿舒将鸡鸭平分来,直接拿着吃就行。”

  她打趣罢,再道:“腊排不切无事,香肠还是切一切,腊肉再煮一块,切好放一盘。不切来吃不觉得多,吃完一根还道没饱,容易吃撑。新年头一天,可别是肚子不舒服醒来的。求个好兆头,阿舒得健健康康才是。”

  柳姑娘懒馋罢了,她媳妇这样讲,当下也笑着应。秦大又道:“鸡鸭鱼肉都有,阿舒还想吃点什么?可惜这会儿做糖粑粑来不及,糯米还没泡蒸上——做点酥肉给你当零嘴如何?”

  柳舒立刻笑起来:“旁人听见又要说秦安娶了个好吃懒做的恶媳妇了!哪有人将肉来当零嘴吃的?”

  秦大换了香肠来洗,跟着笑道:“那阿舒吃还不吃?”

  “做这个恶媳妇有酥肉吃,自然是求之不得,”柳舒笑道,“不过菜已经有许多了,阿安做上一点点,叫我尝点儿鲜味就是。”

  炸酥肉,一定得是切成条的五花肉来炸。图瘦,肉炸出来干柴发硬,难以下口;图肥,肉炸好,面糊里面包得是一腔油,惹人腻味。五花肉切好,面糊还得拿鸡蛋调得稀一些,花椒不用锤得太碎,能带点儿壳连着炸最好。要想酥肉不回软,油不大热时先慢慢炸脆,再用大火沸油过上一遍,放上一日都不会趴下去——现在要去婶子家吃饭,秦大留着肉没炸,待下午两人回来将剩下的福都贴完,再慢慢来做年饭。

  她俩收拾完肉,洗了手,刚理完,果听得秦福到门口来喊吃饭。秦大应一声,提了两色点心,带着媳妇到大伯家团年去。

  秦方话不多,看着两人进来,从怀里摸出两个红纸包,里面讨吉祥似地放了点铜钱——秦大如今算是要娶媳妇的人,四舍五入来就是已经成家立业,惯没有再收长辈压岁钱的道理。只是还没完婚,大过年的,秦方也不吝啬她们两个,钱不多,专图个开心。

  秦姑娘晓得这些老规矩,递了点心在桌上,不大好意思地接过红封,说两句大伯婶子除夕好的话。柳舒倒是一边接,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三个红封来,一般的厚度,里面许是塞了银票,她笑得乖巧,道是:“我同阿安因着成亲的事焦头烂额,没给伯伯婶子备年礼。今天是晚辈孝敬长辈的拜年钱,可一定要收着。”

  秦福没料想到还有自己的份,也不管他娘使眼色,乐呵呵袖走,道一声:“多谢嫂子哥哥!”一溜烟跑到自己屋去偷看,藏好了才出来。

  婶子依礼数同她们客气一番,细细收好,忙张罗着端菜来吃。秦姑娘偷偷戳戳柳舒,低声问她:“阿舒何时准备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柳舒很有些得意,将眉一挑,凑到她耳边:“小年时想起来的,我就知道你平素没做这个,多半要忘。如何?我贴不贴心,周不周到?”

  她颇自得地来讨夸,秦大只恨在外边,不好唐突失礼,瞧她一脸骄傲的乐呵模样,想将她好生捏搓亲爱一番,到底没法,在桌下捉了柳姑娘手来捏捏,低笑道:“确实,多亏有阿舒在,我竟能偷点儿懒了。”

  若是在家,柳舒多半是要赖在她身上,讨些“彩头”才肯罢休。长辈面前,她到底也收敛点,面上不显,底下去勾得秦姑娘手心发痒,在秦大恼羞之前又抽回去,溜出座位去帮卿婶端菜,徒留下个秦姑娘暗自恼恨她。

  两家人日日都见着的,饭桌上没有其他叙旧的话来说。卿婶只叫她俩都数着些日子,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不能仗着爹娘和媒人在张罗,自己一点不都不上心。

  秦大老老实实听着,时不时应声。柳舒这会儿乖巧,卿婶倒笑着来点她:“小舒是个鬼灵精的!婶子的话,你都听着了吧。唉,还能见着我这如儿子般的孩子成亲,实在是我老婆子的福气。晓得你两个是分不开的,只是成亲前这三两日,你到双河镇上去同爹娘住一住——只这一回,你得按着规矩来。往后你俩如何,我可就只管看着了。”

  她不提,柳舒还忘了自己爹娘正月十三四就要到双河镇上,等着送她出嫁的事。前阵才说过秦姑娘去哪儿她去哪儿的话,如今骤然响起来婚前见不着,她情绪猛地就低下去,秦大悄悄去将她手握在自己手中,捏了几下,权当安抚。

  两人吃过饭,又坐一坐,这才告辞回家去。

  甫一回去,秦大便说要开始备菜,收拾了浆糊和春联,径自牵着她到厨房中,转过头来瞧着柳舒,笑道:“怎生又闷闷不乐起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在婶子那里吃肉没有吃饱。”

  她弯下腰,从下往上去逗柳舒,柳姑娘将她额头一点,戳远些:“我只是想着过几日要自个儿去双河镇上,正在发愁呢。”

  秦大哄道:“不过三两日就来了,正好有柳伯父他们在,总比你在家里时好些。聊一聊,呆一呆,很快就到了。”

  柳舒取了新的浆糊,与她去贴后院的春联,叹一口气。

  “我总想着我俩应当是一只脚出客房,一只脚进卧房的。奇哉怪也,我爹他们要到镇上来住几日还是我同你说的,怎么就忘了……”

  她嘟嘟囔囔起来着实可爱,一会哼唧两声。秦大听来嘴角勾着笑就没歇过,待柳舒絮叨着将事情都忙完,想起年夜饭来,大手一挥,将浆糊碗一放,道:“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阿安同我先将饭菜弄出来罢!”

  那鱼是要用豆豉清蒸的,熟得快,再热也不好吃,得放在临上桌前来弄。秦姑娘先炸了一盘小酥肉给柳舒解馋,剩下的油正好拿来做饭。

  鸡已焯好,家里剩的土豆除了要做种的,大都是小土豆,水里洗净去皮,切成小块,等着来红烧。

  一清一重,剩下的鸭子,秦大准备拿酸汤来炖,届时里面丢一颗酸辣椒,提神。腊排若不是柳姑娘想吃那本来的味道,估计也像那鸭子一样,拿去便宜了白萝卜。香肠腊肉一锅煮熟,切片。

  那豆豉花鲢,酱油、黄酒、糖、盐巴现在碗里调成汁,葱姜蒜和豆豉、干辣椒提前在锅里爆香,然后连同酱汁一起,淋在花鲢身上,蒸笼里蒸上一刻钟便是。

  蒸笼里煮着最后一道菜,秦大便带着柳舒四处点灯。除夕夜,灯火通明,到第二日才收,灯台里灯油得加满,处处照得亮堂起来,就连床铺底下,只要不是被木板封死,也得点一支灯进去照上。

  她俩点完屋子里的,拿来蜡烛放进灯笼里,秦姑娘用叉子去挂,柳舒就从厨房里端菜来。挂完四个灯笼,另有一串爆竹,用竹竿挑着,先压在门边。等守岁到子时,梆子一响,听个轰隆隆满村雷震,留下一地硝烟和火红碎片,关门睡觉去。

  她两个准备好东西,天已擦黑。花庙村四野里都亮堂起来,大家都开着堂屋门吃饭,家里子女多的,这会儿吵吵嚷嚷,隔着一个院坝都能听见响。

  秦姑娘不慕那些嘈杂,另取来三个酒杯,三双筷子,堂屋主座上摆好。柳舒知是要祭父母,默不作声地乖巧站一旁等着。

  杯子里先添三道饭,秦大一边添,一边叫着爹娘名字,请他们回家来吃饭。饭过三轮,抛出门外,再添三道酒。她这会儿再说话,倒是笑着去看柳舒。

  先道:“爹爱喝的酒,这是你儿媳妇孝敬的。阿舒在镇上新买的烧酒——虽说我不是哥哥,但如今也成家立业,您二老不要怪罪,好好保佑阿舒才是。”

  又道:“前两年都没做什么好的,几块腊肉香肠了事,今年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全托阿舒的福。爹娘多吃一点,不要忘了儿媳的好。”

  最后道:“再喝一杯,就要轮到我俩上桌吃饭了。阿舒今年第一次在家过年,爹娘有什么彩头吉祥,不要藏着掖着,能拿出来都拿出来看看吧。”

  三巡酒过,秦大先端了杯起来,自己一饮而尽,才在对着堂屋门的位置坐下。柳姑娘拿了另外一杯,中间的那杯,她俩都留着对半分。

  “你这话翻来覆去地同爹娘说,只怕二老本来要眼不见心不烦,装作不知道,也要给你闹得半夜里定要找我托梦聊聊天的。”

  柳舒没垫肚子,不敢直接喝,拿舌头去舔了口酒,眯起眼咂一声,拿手拈了酥肉起来下酒。

  许是良辰佳节惹人醉,秦大听得她的话,笑起来,便道:“爹娘心善,见我这样喜爱你,定然是要好好保佑阿舒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夜里若得了梦,阿舒也只管当作自己爹娘,不要害怕。”

  “旁人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说法,”柳舒笑来,“到我这,就成了‘爱屋及乌’,人人都关爱起来。”

  秦大怕她贪辣,专逮着土豆烧鸡吃,夹了花鲢肚子上的鱼肉在她碗里,中午没能捏成的那顿脸,这会儿上手补来。她专心致志地将柳姑娘脸上极尽轻柔的抚过一遍,轻轻捏着柳舒下巴,柳姑娘随她动作晃晃脑袋,碍着此时开着门,只碰碰额头。

  “阿舒这样好,自然人人都爱,何必要先爱我这个茅草屋子,”她自己说着笑,“倒瞧着我才是那白搭上的。”

  柳舒点着她:“那不是正好?合该我这个金睛火眼的一个人独吞去,免得叫别人看了眼馋,若叫别人也馋阿安,那我成天里得忙着去降妖除魔,不得清净了。”

  她两个说说笑笑,边吃边饮。除夕夜长,不急着一时,豆豉花鲢吃过一边,放着鱼头鱼尾不动,还得留下另一半鱼身,明天来翻,这是讨那“头尾有余”“年年有余”的彩头。便是柳舒拿来下酒的酥肉,也留了一块小的在盘里。

  猫儿和大黄今天都得了许多好吃的,一个在屋子里关着,免得它们乱窜打翻灯,引得夜里走水,一个在狗棚里睡着,四下亮堂,许是用不着它抓贼。天色渐深,村里也都慢慢静下来,屋中没得猫叫狗吠,只听得她二人絮絮低语。

  柳舒半醉半困地靠着秦大,时而说起小时去学堂的事,时而提些没头没脑的话,方才还说着阳泉府如何过年,下一句又是想同秦姑娘到江南去转一转。秦大自觉幼时没什么趣事,乡野里百十年都是一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细心去听柳舒絮叨。

  她家柳姑娘,如今是个快活人物,秦大便不知幼时那乖巧听话,坐在窗边打一下午绣样的人是什么模样。心道必是同如今一样可爱漂亮,若是乖巧,大抵就是在婶子那里的样子。两厢一合,还未想个仔细,又听见柳舒在耳边缠着要她许了元宵节去逛灯会,话里痴缠软语,配上脑子里乖巧模样,惹得她忍不住笑出来,环着柳舒腰怕她掉下去,连声应和。

  她俩又低语一阵,柳舒捂嘴打出大大一个呵欠,眼泪汪汪。秦姑娘见她困得狠,正想劝她先去睡,自己再等到子时,话未出口,就听见梆子响了三声。柳舒好似给这声儿唤醒一样,腾地窜起来,跑到门边拿起那挂爆竹的竹竿。

  花庙村各处已经隆隆响起了爆竹声,秦大掏了火折子去点,转过来站在柳舒身后替她捂住耳朵。

  那串爆竹不长,噼里啪啦爆得一阵,留下满地红碎。屋前升起火药炸后的烟雾,朦胧若云,柳舒没丢下那杆子,转过来趁着雾气未散亲她。

  秦大将脸凑过去迎合,到底在屋外,这会儿各家各户都出来点爆竹,柳舒的嘴唇只在她唇角左右点了两下。她把竹竿一抛,拥着秦姑娘往屋里去,将大门反手拴上,那些喧杂就隔了层木板,陡然低下去。

  柳舒抵着她笑:“阿安,新年快乐。往后就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

  秦大见她热闹玩过一阵,这会儿放松下来,困得眼睛也睁不开,摇摇晃晃,马上要栽下去的样子,笑着亲亲她,道一声:“是。”说罢,半抱着柳舒往卧房去,替她除去鞋袜外裳,哄到床上去睡。

  那爆竹声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秦大脱了外衣,趁着不冷,又站在窗边又看了会儿外面的火光,到听得柳舒催她:“阿安,还不来睡吗?”方才抓了外衣里的东西,合上床,钻被窝里去拥着她躺下。

  柳舒还欲说些什么,可倦意上来,脑袋只在她怀里蹭过两圈,不管外面响声震天,昏睡得来,甚至冒出来些微鼾声。

  秦大听得好笑,低下头去盯着她瞧,她挪一寸,柳姑娘哼哼两声,凑上来一寸,她逗那睡着的柳舒好阵,被困极的人梦里掐了一把,这才罢休。

  秦姑娘没甚睡意,待到四下里都静下来,只偶尔还有点吵闹声时,才听得自己心神喧闹不休。她一时半会儿理不出个头绪,只知满怀欢欣,全挂在怀中人身上了。若说人多,往年爹娘在世时,家中也不是冷清一片,她和秦福贪玩起来,爆竹能玩到早上,却好似都比不过今日这般开心满足。

  她有心闹柳舒起来玩,哪里走走,何处看看,自己胡思乱想片刻,抱着人又不敢打滚。捏着手上东西紧了又紧,心里笑骂自己两句,把那封得紧实的压岁钱垫在柳舒睡着的那块枕头底下,将她柳姑娘又看了看,这才心满意足,抚平乱跑的思绪。

  秦大初时不曾答柳姑娘的话,趁着柳舒睡熟了,方才低语:“阿舒新年快乐,年年岁岁,无病无忧。”

  她说完,自己偷着乐,脸颊都酸痛起来,方伴着飘进屋来的点点烟气,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