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只带了顾钧回云京,镇北军暂时由左将军负责。

  他们两个人是在深夜离开的天水城,悄无声息,除了左右将军和冲锋将军,就只有当天城门上当值的士兵知道。

  那夜城门上当值的士兵都是左将军提前一天挑选出来的,保证各个忠心,各个嘴严,就算面对严刑拷打,也不会透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出去。

  当然,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么严峻的地步。

  谢澜他们这么做,也不过是提防蛮族的细作弄到他离开天水城的情报,蛮族借此机会骚扰进犯天水城罢了。

  谢澜之于天水城,之于大安边境,相当于定海神针。有他在,边境的百姓才会觉得安心,蛮族才会心生忌惮。

  然而,这对于武将来说,是把要命的双刃剑。

  以前的谢澜不懂,现在的谢澜懂得一些,等他完全懂得的时候,他已经回不来天水城了。

  文慧帝的生辰是在闷热的溽夏,天水城到云京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谢澜的时间富裕的很。

  可他心中记挂着已经回京的慕容锦瑜,披星戴月,愣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到了云京。

  也就是陪谢澜回京的人是顾钧,武功好,内力高,扛得住谢澜这样的磋磨,进了云京后还是活蹦乱跳的。

  要是再换个人,估计没走到一半,人就先累垮了。

  回了京的谢澜也知道分寸,没有冒冒失地冲去雍王府,而是回了自家那座荒了许久的镇北侯府。

  说是荒废也有些夸张,毕竟那也是侯府,就算主人不在家,也会有几个忠仆看家护院的。

  谢伯留下的仆人,心细,手脚还勤快,谢澜许久不曾回侯府,骤然回来,除了府里空空荡荡的,缺了点人气外,就连花草树木都没有一丝枯败的迹象,反而是花团锦簇,一派生机盎然。

  顾钧嗅着空气中的花香,抻了个懒腰,笑着对身边的谢澜说:“将军,咱多久没见过颜色这么多的花儿了?白色的,真漂亮。”

  漠北也有花,长在树上,在盛夏时绽放。火红色的,大片大片的坠在枝头上,像是热烈的火焰。

  那种红色的花是从域外的凤凰宗传到漠北来的,叫凤凰木。

  顾钧第一年到天水城时,在盛夏时见到那片热烈的美景,惊讶地嘴都合不拢。

  就这事,被右将军嘲笑了整整一年呢。

  谢澜伸手碰了碰枝头上开得正盛茉莉,小小白白的坠在枝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你算呗,咱多久没回京了,就多久没看见了呗。”谢澜不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才子,对各式各样的花都如数家珍,扇子一开,就是一首诗。

  他也就认识自家院子里种的茉莉、芍药、荼蘼和兰花了。据说这些花都是他未曾谋面的祖母和母亲喜欢的,由祖父和父亲亲手种下,并且照料的。

  后来,祖母、父亲和母亲相继离世后,祖父便再没有亲手照料过那些花儿了。

  谢澜想,这可能是谢家男人为数不多的浪漫了。

  谢澜碰茉莉的手指一顿,也不知道是受了长辈们的启发,还是忽然有感而发,没头没尾地问顾钧。

  “小钧,你说锦哥会喜欢花吗?”

  顾钧想到雍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再看枝头上的茉莉,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想说,雍王比花都漂亮,怎么会喜欢比自己还丑的东西啊。

  不过这种话由他说出来太过逾矩了,他们家将军听着一定不会舒服。就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谢澜问题的时候,就听谢澜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军?”顾钧疑惑地看谢澜,就见谢澜收回触碰白色花瓣的手指,手臂揣在胸口。

  “茉莉太雅太淡了,不衬锦哥。牡丹虽然雍容,却落了俗套。还是得域外的凤凰木。”

  顾钧没想到谢澜会提到凤凰木,愣了一瞬,脑中浮出了成片成片的火红,和慕容锦那张秾艳昳丽的脸。

  两者放在一起,谁也压不住谁的风头,搭配极了。

  顾钧点头附和了一句是的。

  谢澜眼尾荡漾出抹浅浅的笑痕,随即又消失不见。他望着坠在枝头的茉莉,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年是不行了,等回去了,凤凰花也过了花期了。明年吧,如果蛮族乖一些,我就带锦哥去凤凰宗看最正宗的凤凰木。”

  顾钧听谢澜认真地做着计划,眉梢眼尾都是轻松与喜悦,打心眼里为他们家将军感到高兴。

  不过嘴上却熟稔地抱怨道:“将军你这个计划,来回至少要一个月,公务又要积压一堆,小心左将军跟您急。”

  “不怕。”谢澜背着手往他的院子走,“小左不是喜欢域外的霜糖嘛,我给背一筐回来,保准哄好他。”

  顾钧见自家将军将左将军拿捏的死死的,跟着笑弯了眼。

  他跟着谢澜回到了谢澜的院子,谢澜将他安排到了厢房,让他缺什么少什么找府里的仆人。

  顾钧应了句好,看着谢澜进了屋,才转身推开厢房的门,淡淡地霉味扑面而来,那是许久不曾住人的味道。

  顾钧不介意这些,想着等下开窗通通风就好了。

  他一只脚埋进了高高的门槛,另一只脚刚要跟上时,心间蓦地一紧,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弥漫在心间。

  顾钧鬼使神差地收回了迈进门里的脚,转身看身后的院子。

  夏日的阳光璀璨耀眼,青石板被洗刷的干净如新,绿色的树叶,浅色的花朵,一派生机盎然。

  云京的阳光夏日的阳光虽不如天水城炙热,但久站也是会将人炙烤出一层热汗的。

  偏偏顾钧觉得遍体生寒,在边关寒冬里只着一件单衣都不曾打摆子的健壮身体,在阳光下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顾钧心中冒出了个念头,他和谢澜可能再也回不去天水城了。

  回屋的谢澜不知道自己副将细腻的心思,也不清楚他的副将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他去卧房后连着的浴房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披着件松松垮垮地寝衣,来到了他那间许久未曾用过的书房。

  

  说来也是巧,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前两天仆人新换的。要是谢澜早回来两天,都没得用了。

  谢澜悠哉悠哉地铺开了一张宣纸,又细细研了磨,挑了根狼毫笔,像模像样地画起了画。

  这是他泡澡时生出的主意,既然慕容锦瑜今年看不到凤凰花,那他为什么不将它们画下来,送给慕容锦瑜呢。

  也算是他们阔别重逢的礼物。

  谢澜虽是武将,吟诗作赋一事不通外,字和画都是顶好的。不过他许久不曾动笔,画技有些生疏,起先的两笔生硬的很。

  谢澜也没打算一次就画成,全当是练笔了。一张画完后,随手扯开扔到一边,又重新铺开一张纸,又耐心地调好了颜料,才重新动了笔。

  待到金乌西坠,熔金色的光芒铺满了书房,谢澜才郑重地在写下赠锦瑜三个字。

  他看着金光之下的一片火红,星眸中盛满了笑意,自夸道:“不错不错,这么漂亮的画,锦哥一定会喜欢的。”

  谢澜起身,抻了个懒腰,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想着明日进宫见了文慧帝后,再递个帖子到雍王府去。

  反正他们这些回京述职的武将,陛下见一面,简单问两句,就会打发出宫,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的。

  谢澜想得好,可谁料文慧帝不按常理出牌,愣是拉着他闲聊大半天,临近午后了,还赐了顿饭。

  好好的一天,愣是全耽误在了皇宫里。

  待到第二天,谢澜才用过午饭,宫里就下了旨,说文慧帝要召见谢澜。

  来传旨的人算的上是谢澜的半个熟人——庄公公。

  谢澜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换了件锦袍,就跟着庄公公进了宫。

  进了宫后,也不过是陪着文慧帝聊些他们幼年在上书房时的事,又陪着文慧帝下了两盘棋,吃了一顿饭,待到傍晚出了宫。

  之后的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乃至更久,谢澜都被文慧帝叫进宫中伴君。

  不止如此,文慧帝还以侯府中空虚为由,赏赐金银珠宝和仆从。

  谢澜婉拒了仆从,却没婉拒得了其余的赏赐。这也就有了,他每回从宫中回府,身后都要坠着辆载着成箱金银珠宝箱子的车,浩浩荡荡,招摇过市。

  一时间,镇北侯谢澜深受帝王宠爱的消息甚嚣尘上。

  谢澜就算是不上朝,不见那些同朝为官的同僚,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他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敏锐地意识到了不正常。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谢澜能感觉得到文慧帝不是真心想要召见他,虽然他表现得如同幼时一样亲近,但偶然露出的冷漠敷衍的神态骗不了人。

  不想见他,又一定要见他,这是为什么呢?谢澜一时间琢磨不通。

  因为文慧帝的关系,谢澜人虽在京中,却依旧没有机会见慕容锦瑜。也不知道慕容锦瑜是什么缘故,竟也一直没有来见他,甚至是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等谢澜见到慕容锦瑜时,是在文慧帝的寿辰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