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眉心缓缓蹙起道浅痕,眸光也变得有些凝重,沉吟一瞬,刚要开口,就被账外顾钧的声音打断了。

  “将军,您在吗?”

  谢澜也没多想,从成堆的文件后探出头,扬声道:“在,顾钧啊,进来吧。”

  “是,将军。”顾钧在外面应了声,但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声音低了些,不知道和谁说了句“庄公公里面请。”

  庄公公?是哪个?

  谢澜与左将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问。

  谢澜没所谓地撇了下嘴,耸了耸肩膀,趁着顾钧还没进来的功夫,低头将松松垮垮的里衣整理好。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营帐的帐门被面容青涩稚嫩的小兵掀开,顾钧同一个白皮笑面,微微弓着身,穿着石青色锦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将军,左将军。”顾钧没想到左将军也在谢澜营帐,神色中有几分不解,“这位是御前的庄公公,是来传旨的。”

  左将军听到传旨两个字,眸光一沉,起身站在案边,露出了坐在成摞公文后的谢澜。

  年轻男人见了谢澜后,恭敬地倾身行礼,脸上的笑中多了几分讨好,“奴婢小庄,给侯爷请安。”

  “庄公公请起。”谢澜虽久在边关,不在宦海沉浮,但该懂的规矩,还是懂得。

  像是庄公公这样行走在御前,还能为文慧帝传旨的太监,看似寻常,实则手中掌握的权利,不是一般大臣可以比拟的。

  见了他们,不说谄媚巴结着,也是要小心供起来的。

  谢澜这两样都做不到,但是该给的尊重还是可以的。他扯了下身上的红色里衣,笑道:“公公见谅,本侯才从陪着那些兵崽子们训练回来,没来得及换衣裳。公公稍等片刻,容本侯去换身衣裳。”

  说着,谢澜双手按在案沿起身。

  庄公公见状,忙说道:“侯爷不用麻烦,陛下让奴婢送来的不是圣旨,只是封书信。”

  谢澜将信将疑地站在案边,稍显凌厉的目光在庄公公脸上扫了一眼,又落在了公文对上那那份明黄色的锦缎上。

  这圣旨和书信的区别可大着呢,如果接到的是前者,接旨的人有官职在身的,要着朝服,没有官职在身的王侯贵族,则要着符合其爵位的礼服。

  像是谢澜现在只穿里衣外裤的情况,是绝对不允许的。听完旨之后,要是不打点好来传旨的太监,指不定就要在背后被穿小鞋了。

  如果是后者,那么着装随意,没什么太大的讲究了。

  谢澜记得前两次来传旨的太监,在听到他说要去换衣裳时,也忙不迭地说是文慧帝的书信,结果到了手里就成了写在专用蚕丝织成的锦缎上的圣旨了。

  谢澜弄不懂这些太监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他也懒得折腾换朝服礼服的,麻烦。

  他哪里知道,是他身上血腥杀伐之气太重,哪怕他已经摆出了最和善的笑脸,这些没有真正见识过沙场残酷的太监们,也是打心底里发憷。

  就拿谢澜面前这位白面公公说吧,他现在是文慧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之一,后宫的妃子见了都要赔上三分笑脸,说话都要带着讨好,可谓是风光无限。

  他从前没见过谢澜,以为谢澜不过是同兵部那些大人一样,除了嗓门大些,行事粗鲁,不长脑子外,无甚可取之处。

  谁料,等他踏进了营帐,见到谢澜的那个刹那,他知道自己想错了。谢澜不过是轻飘飘地看自己一眼,强烈的战栗便从心底扩散到了四肢。

  他能肯定,谢澜是真的杀过人的,还是杀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他同那些只会吹嘘的武将不一样。

  庄公公甚至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谢澜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了,重到让常人难以接受。

  庄公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用像是对待京中大臣们的态度对待谢澜,谢澜一怒之下,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尤其是在看到谢澜和善的笑时,庄公公心中的俱意达到了顶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谢澜其实比文慧帝更加的可怕。

  他哪里还敢折腾谢澜换衣Hela裳,只想着赶紧送完圣旨,赶紧离开镇北军大营了事。

  谢澜没看出来庄公公心中怕自己怕的要死,快步走到庄公公面前,接过了他双手递过来的明黄色的锦缎。

  他看着这张锦缎,心中只有果然两个字,倒是没注意庄公公细细颤抖的双手。

  庄公公终于将圣旨送出了手,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气,将文慧帝特意嘱托的话转述给了谢澜。

  “侯爷,陛下还特意嘱咐您,让您抓紧时间回京,以免赶不上他的寿辰宴。”

  谢澜诧异地抬头看庄公公,刚想张嘴问他自己也需要参加文慧帝的寿辰宴了?

  那边庄公公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躬身告了罪,说自己急着回京复命,忙不迭地往外跑,速度快地跟被狗撵的兔子一样。留下谢澜,左将军和顾钧三人面面相觑。

  还是左将军反应快,“啧”了一声,推了下顾钧的手臂,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去送公公回天水城。”

  “诶!”顾钧这才回过神,忙向帐外跑,才出了门,就听左将军嘱托道:“别忘了给那公公一个大荷包啊。”

  顾钧:“放心,忘不了。”

  顾钧和那庄公公来得突然,走得也风风火火的,营帐里又只剩下了谢澜和左将军两个人。

  谢澜看着这月来的第三道圣旨,额角一跳一跳地疼,正和帝还在位时,他一年一年收不到一道圣旨,还不是边关无事。

  这回换了文慧帝,一个月连着来三道圣旨,别说他是第一次经历。就说他谢家先祖,都没经历过这阵仗。

  谢澜手中的圣旨扔到左将军怀里,“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不行,我头疼,不能再看了。”说着,他闭上眼睛,指头一下一下地揉着额角,看着是真头疼了。

  左将军接过这烫手的山芋,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展开。他看东西快,一目十行地扫完后,脸上是一瞬空白。

  “这。”左将军蹙紧了眉,又低头看了遍圣旨上的内容,“嘶”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问谢澜。

  “这个和前两个一样,都是暗示老大您快些回京。方才那公公也传了陛下的口谕,让您回京参加陛下的寿辰宴,这,不合常理啊。”

  谢澜撩起右眼的眼皮,瞥了眼左将军手中明黄色的锦缎,眼中也是疑云密布。

  “像是我这样戍守边关的武将,非战时,五年回京述职,战时延期到十年回京述职。”谢澜垂下眼皮,“其余情况,不得回京,以防意外。”

  “是啊,老大你该在两年后回京述职才对啊。”左将军也满是不解,“还有啊,为什么一定要老大你参加寿辰宴呢?老侯爷还在的时候,也没因为这种理由被召回京。”

  “是啊,为什么呢?”谢澜睁开眼,眼中不复清澈,而是缓缓凝聚出一抹暗沉。

  他心中有种预感,一种不算好的预感,此次回京,怕是要出事了。

  左将军不知道如何回答,抿紧了唇,没有说话。一时间,大帐里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左将军忽然说道:“狡兔死,走狗烹。”

  谢澜心中狠狠一颤,眉心拧紧,面色肃然狰狞,宛如修罗在世。

  不过眨眼间,可怕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又恢复成了以往的阳光,不过眼中却是一片冷凝。

  “哎呦,小左你怎么说这么恐怖的话啊。”谢澜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他不会的,或者说,还不敢。这大安啊,可没有皇上杀伴读的。”

  “老大,凡事都有万一。”左将军不如谢澜乐观,文慧帝可是已经着手裁军了,再杀个伴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胆子小的很,可不敢开这个先例。”谢澜轻轻摇头,“再说,我身上可背着不少战功呢,要杀我,总得找个完美无暇的理由。要不,怎么堵住悠悠众口啊。”

  左将军坦言,“我感觉不好,老大你还是找个借口,不要回京吧。”

  “说得容易。”谢澜手指点了点左将军手中的锦缎,道:“三道圣旨,一道口谕,谁敢不回去啊?”

  左将军沉默,抗旨不遵,死罪。真要是被文慧帝抓住这一点,连编织罪名的功夫都不用费了,直接拖出去砍头了。

  这京,谢澜是必须要回的。

  谢澜看着他家左将军眉头都拧成了个大疙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安心,我出生时,就有术士给我批过命,说我是大富大贵的福星,小灾小难都能逢凶化吉。”

  “不过是提前回京,参加陛下的寿辰宴罢了,无甚要紧的。小左你们只管守好天水,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作者有话说】:澜澜插的一手好旗啊,哎~

  八月过完啦,感谢所有宝子们的支持和喜欢。咱也来插个旗,预计下月完结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