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听掉线, 如灵魂出窍般不言不语。
隔壁摊主晒太阳回来, 见自己的八哥在宓芙手中,她委婉提示:“这是我的。”
“我知道。”宓芙撩发:“但现在不是了。”
诡异的沉默过后,那位摊主撸起袖子清理鸟屎。
越听总有种这是法外之地的错觉,她不争气地扯了扯纪惠篱的袖口, 声音比某些街区年年翻新的马路还要不平整:“要不我们走吧?”
纪惠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示意她宽心,转头对宓芙道:“我定的那只八哥呢?”
她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把这事忘了吧?但我中午才打电话来确认过!”
宓芙打了个哈欠, 将身上的麻袋退下来,“哦, 是有这么回事。”
纪惠篱挑起一边的眉,等待着她的解释。
宓芙将麻袋叠整齐放好。
越听躲在纪惠篱身后偷偷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原来宓芙的身材并不像她的言行那么粗犷,反而是纤细窈窕的, 皮肤不算白,但很是健康好看。她刚刚将头发撩到脑后,深邃漂亮的脸赛过整个市场里所有的花。
作为颜控,越听对她的惧意和她的美貌完全是反比关系。
见她把头探出来,宓芙有心捉弄,发出邀请:“妹妹看我哪儿呢?光看有什么意思, 过来摸摸?”
“……”越听就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纪惠篱扭头, 垂眸去瞧,越听抱歉一笑,直接转过身去了。
宓芙也不打趣, 接着前面开始解释:“那八哥吧性情有点暴躁,喜欢骂人, 有位常客说它长得丑,它就追着骂,吃饭那会儿它眼尖瞅住那人,飞出去‘傻逼’‘傻逼’骂了一路,还没回来呢。”
纪惠篱默了半响,发出真心实意的疑问:“什么?”
宓芙道:“听不懂吗?好吧,看来歌词里说的真没错,说话的方式就是要简单点。——那只八哥追着骂人去了还没回来,听懂了吗?”
纪惠篱:“……你给它打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俩赶时间。”
她们越聊,越听越不解,她觉得自己虽然不聪明,但不至于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可如今她却开始怀疑,自己的语言系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转过身,几乎贴在纪惠篱背上,想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纪惠篱后背微微一僵,但只一瞬,又镇定下来。
宓芙看她面容虽平和,但眼底充满质疑,直接破罐子破摔:“行,你不信我是吧?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信就不信吧。”
纪惠篱淡淡望着她。
而不远处,市场门口果真飞进来一只八哥,不停念叨‘傻逼走了’‘傻逼走了’。
越听震惊了。
什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就是。
八哥熟门熟路飞到这边,宓芙将架子上另一只八哥赶走,才来的这只便顺利栖在上面。
越听:“……”
看似很默契,但宓芙却不满意,指桑骂槐:“你是用爬的吗,回来这么晚?你知不知道有人为了你差点要揍我呢。”
八哥不管,对着纪惠篱开始喊:“有美女,有美女。”
对面两人双双沉默。
越听下巴搭在纪惠篱肩上,小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打算,但这只鸟带回去我爷爷会被气死。”
纪惠篱也颇为无语,眼皮一跳,“宓芙,这就是你说的机灵?”
宓芙大惊:“这还不机灵,那什么叫机灵?能照顾人一日三餐、晚上化身成人把你抱到床上休息的那种?”
纪惠篱:“……”
越听都不忍心了,劝道:“我们说不过她,走吧。”
纪惠篱深吸一口气,准备就此离开,但两人还没走出摊子,那只八哥已经追了上来,几乎是绕着她们俩飞,“有美女,有美女!大明星,大明星!”
宓芙扛着扫帚追过来:“给我回来!”
八哥冲着她:“疯娘儿们,疯娘儿们。”
竟然还会说儿化音,越听是真的见识到了。
而当她确认八哥那声大明星喊得是她时,她就打定主意要带走它。
不为别的,这八哥太识相了。
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纪惠篱:“我把它买了吧。”
八哥飞累了,在她跟前的一根鱼竿上停住,不停地喊大明星。
越听一直都想被人认可,但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认可她的竟是一只八哥。
纪惠篱理解她的情绪,但还是得问清楚:“你要买回去送你爷爷?”
越听道:“不不,我自己养。”
纪惠篱不想质疑她,但她真的让人很难相信:“你,养?”
越听道:“可别小瞧我啊,我之前养过蜘蛛,有经验。”
纪惠篱心想,她现在一个人住,家里多个八哥也好,总不至于太冷清。
于是她便放低姿态去和宓芙商量。
宓芙其实早就不想要这只八哥了,纪惠篱一开口,她先是佯装为难,很快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反正之前被追着骂的那男的扬言要找人打八哥的主人,现在她又不是,只管看好戏得了。
回去的路上,越听怎么也憋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的朋友?”
八哥还在喊大明星,就像是这场谈话的伴奏。
纪惠篱轻笑:“我很小就走丢了,那时候不记事,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西南那边一个小县里生活,好像是我八岁的时候吧,那边还组织过一个特别好玩的真人冒险游戏,我就是那时候认识宓芙的。”
越听道:“然后呢?”
纪惠篱现在提起也有些无奈:“就像她所说的,她带我徒步走到溪荷,沿路乞讨。”
越听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真是小可怜。
虽然她没有徒步走过那么远的路,但也知道一定是异常凶险。
她感叹道:“要不是你在开车,我真想好好抱抱你。”
正好赶上三十秒红灯,纪惠篱侧过身,张开双臂:“你要是想的话,现在正是好机会。”
越听愣了一秒,倾身过去抱住她,十秒后退开。
也正是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绿灯。
纪惠篱继续开车,见她沉思状,便问:“怎么了?”
越听道:“原来昨晚申颖抱我不是想跟我谈恋爱,而是心疼我。”
纪惠篱:“……你还跟她抱过?”
她逐渐迷茫起来,道:“我真的搞不懂你了。所以你到底喜欢谁?”
越听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有些心虚。
犹记三月前她还在日记里写过自己对纪惠篱的一片痴心,纪惠篱应该到现在还以为她喜欢她。
这让她怎么解释。
有一瞬间她很想实话实说,但在此之前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她跟纪惠篱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到共享真相的地步。
答案是没有。
然而眼下情况复杂,秦书宛已经很难应付,要是再跟纪惠篱产生矛盾,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正面临巨大难题,八哥突然喊了句:“在一起!”
越听:“?”
纪惠篱神色不再紧绷,并且认可了越听的品味:“这鸟值得养。”
越听讪讪道:“是吧。要是会驱鬼就更好了。”
闻言,纪惠篱面露疑惑,八哥目露惊恐。
事实证明,不能对一只八哥抱太大期望。
当越听绞尽脑汁花费两天时间准备给八哥取名叫小八时,它抑郁了。
越听吓坏了。
蜘蛛不这样啊。
怎么鸟还会变脸?
她赶紧给纪惠篱打电话寻求帮助。
纪惠篱接到电话后立刻赶来,帮忙联系好医生。
将八哥送过去诊治时,越听还在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只追着骂人的八哥突然萎靡不振。
答案是——装的。
越听怎么也不相信,回来的路上十分受伤。
她养的蜘蛛不喜欢她,现在一只八哥也跟她装病。
纪惠篱劝道:“医生说的也没错,它太活泼了,适合养在你们家大庄园里。”
等红灯时,她转头一瞧,发现越听捂着耳朵,不停默念:“不听不听……”
纪惠篱:“……”
她转变思路,道:“你不是讨厌越厘吗,你今天回去就教它骂人,明天让越厘在寿宴上出丑。”
越听瞬间振奋:“有道理啊。”
她转头就对八哥说:“明天你看到一个锅盖头的细狗就冲他喊:还钱!”
寿宴上的事全是越苋和越涟操办的,越听去时,越稹还没起床。
她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亲爸这么废。
为了避免被人指指点点,她准备去跟越云霆聊天,但刚穿过厅堂,手里提着的八哥就飞出去,冲着一个人使劲喊:“傻逼来了——”
越听定睛一瞧,发现被骂的是简云辙。
众宾客都被吸引过来,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只八哥辱骂赫赫有名的简家少爷。
越厘准备在此次宴会上一举成名,于是赶紧过来控场,喊人过来抓鸟。
但下一刻,八哥冲着他喊:“还钱——”
越厘:“……”
越听这下爽了,出去认领:“抱歉抱歉,是我送爷爷的八哥。”
周遭一片夸赞,有人说她真孝顺,知道老爷子一个人孤单,给送来个伴儿,不像有些人花着老爷子的钱送金送玉。
越厘的脸色越发难看,在人群中站立不安。
简云辙原本有机会怼越听一顿,但大家太讨厌越厘了,所以这两人对立起来,很多人都选择站越听,导致简云辙根本无话可辨,他只好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离开前还狠狠剜了越厘一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医生说的果然没错,这只八哥特别喜欢越家庄园,走哪儿停哪儿,到处都要看遍。
越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带到越云霆跟前。
越云霆很喜欢这只八哥,他说:“看它昂首挺胸的样子,多正派。”
越听正要邀功,这时八哥却突然发癫,在越云霆肩上扭动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或许有人见过一只鸟唱跳姐就是女王吗?
越听眉毛狂抽。
为什么。
她只是洗澡的时候在浴室唱了一遍而已。
为什么要学?
她明显看到二叔三叔难以言喻的表情,急忙辩解:“这肯定是它前主人教的!它前主人不太正派!”
越涟也为她捏一把汗,真是每次都能状况百出。
他对越云霆道:“瞧这性格多开朗,往后咱们家也不沉闷了,等花园翻新之后再搭个秋千,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您还能带着它去晒晒,多好。”
越云霆也被说动,对这只八哥是越看越喜欢:“你说的有理,咱们家什么都好,就是没人气,你们兄弟俩天天忙工作不回来,我惦记的听听又把你们俩那上进样儿学了个十成十,有它在,无聊了我还能教它骂人。”
他面容带笑,问道:“听听,它有名字吗?”
越听觉得‘小八’有点草率,便道:“没有,爷爷您给取一个顺口的。”
越云霆捻着胡须:“那就叫小八吧。”
越听:“……”
当纪惠篱匆匆赶来,听到越云霆叫出八哥的名字时,忍不住想,不愧是一家人,起名都这么随意。
越云霆对她印象那是真好,在场的小辈里他第一喜欢越听,第二就是纪惠篱。
趁着其他人都在忙,他让纪惠篱把他推到旧花园那边溜达了一圈。
纪惠篱除了看不透越听之外,在其他人跟前那就是人精,她道:“您有话要对我说吗?”
越云霆道:“纪丫头,我打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跟我们家听听有缘分,她过去确实有很多行为不妥,但是你一定知道,她没有坏心,她真的是个很正直的丫头。我老了,谁知道哪天人就没了,这丫头我始终放心不下,有时候我都想要不死的时候干脆把她带下去。”
纪惠篱:“…………”
越云霆道:“我说笑的。我们家虽然比不上齐家,但是越听如果想混吃等死,那还是有条件支持的,但她没有。虽然她笨,学东西也不快,但她一直都很努力,这些年她除了跑剧组就是上表演班,当然偶尔也给你添添堵。我明白她是不想变成她爸那样的人。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也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爹妈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能确定的是,如果你在她跟前,她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家听听真的是个好姑娘,你要是得空,多帮衬她,你相信我,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纪惠篱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越听正在后花园另一头的储藏室研究自己的寿礼烟花。
老板说这玩意儿是定时的,但遥控器刚被她坐屁股底下压着了,到底按没按到她也不清楚,可恶的是这个遥控器一点提示都没有,就只有一个按钮。
她正研究着,外面有人喊她,她赶紧拿着遥控器出去。
是花姨,她道:“三小姐,你送给老爷的那只八哥正在大堂……”
越听预感不妙,交代道:“花姨,不要让人来这边,我里面放了烟花,可能会炸。”
花姨立即应下:“好。”
越听赶到大堂,见小八逢人就喊:“听听是个好姑娘!”
越听:……这辈子真的没这么丢人过。
让她死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要社死?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教小八这么说的,刻意夸自己。
这跟她用自己账号夸‘听听演戏真棒’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