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学校这个场景中寻求最能体现秩序感的部分,无疑是那些能推动全校日程的教学铃声,E大调,四音符,五小节,循环播放一遍,所有争端便按下了暂停键。

  青木暂时没心思理会早训时那点纷争,她的日程表一日比一日排得满,花了整个周六而研究出的对本次练习赛对手的挑拣成果已经如实转交给武田,一言以蔽之,结论是一个都不行。武田一铁苦笑着接过了一整个笔记本的论证过程,里面用工整的十二号字充分论述了各位对手与现在乌野情况的不匹配之处,末了,还附带安慰性质的一句。

  “不过现在的乌野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权利,如果只是为了找到比赛的紧迫感的话,适当从最后的名单里安排两场练习赛也好。”

  宁缺毋滥的教练如是说,算对这个白忙一场的监督的一点鼓励,无论如何武田对男排总是真心实意,既然他肯为此奔走,那也就不必太严苛。

  只是到底能不能帮上忙,目前而言还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青木本人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试错。周二晚训时西谷短暂回归,在不出意料地没看见东峰身影后愤而出走,扬言东峰一日不回体育馆他就一日不出席社团活动,其意志之坚定连清水的劝说都收效甚微。乌野男排决策层紧急召开部内会议,部长副部经理教练一个不落地围坐在社团休息室的里,彼此相顾无言。

  “我不知道前辈们怎么看。”

  青木率先开口,连日的疲惫让她连表情都欠奉,语气也多了些独断:“但我认为从球队的立场来讲,东峰前辈或许可以用影山日向组合来替代,西谷君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果他真的决定这样处理,那么留给我们的选择只有强行把东峰前辈拉回社团。”

  这气魄惊人,菅原和泽村面面相觑,然后由前者代表发言:“具体是怎么做?”

  “字面意义,”青木面无表情地回,“请两位学长把他绑架来体育馆。”

  “……啊?”

  “我会请武田老师适当找个学校来当练习赛的对手,”忽视前辈呆滞的神情,青木接着解释,“运气好的话本周末就能举行,只要两位强行压着东峰前辈过来,我们完全可以用人手不足做借口请他当外援,这样无论如何对西谷君有个交代。即使有什么话也可以到时候摊开来当面说,总比一直被躲着要好——如果东峰前辈实在不愿,我至少还有个杀手锏。”

  菅原忍不住冒出些不好的预感:“就是说?”

  “如果我没记错。”

  青木风见将会议记录本合上,语气冷冽,有破釜沉舟的意味。

  “——东峰前辈好像有点怕我。”

  古往今来,能把恐吓行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怕是不多,菅原脸上的笑里顿时熬了一锅黄连,只眼下能用的手段基本用尽,不做到极致也是不会甘心。几人商讨一回,觉得实在另无他法,到底东峰的性格天然不善争执,若被强行拉进球场,就算有所抗议也必定拧不过青木的强硬,这样一来,倒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章程基本敲定,只等青木和武田商量出行动日期,四人纷纷从地板上站起来各作准备,青木许是坐得久了些,刚站起身便觉得眼前一黑。

  “……青木?!”

  一秒后视野恢复,眼前出现了菅原略带紧张的脸,手臂被他支撑着,好歹没有倒下。只是这响动还是过大,已经走到门口的泽村和清水纷纷回头朝她看来,眉目间不乏担忧,青木按着依然有些昏沉的大脑,抬起头朝他们勉强地笑笑。

  “没事。”

  平衡感回归身体,她谢过菅原的援手,靠自己站定:“可能有点低血糖,我去校医室要点葡萄糖冲剂就好。”

  这话半真半假,自己的情况自己最为清楚,需要的无非是休息和睡眠。青木在医务室要了点糖浆,又将情况含糊其辞地讲明,但好在病例通知书白纸黑字,心脏病人不能劳累又是举世公理,于是校医的假条取得的顺利。她花了一下午在医务室补眠,等到最后一遍放学铃响起,终于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为了保证她的睡眠,校医体贴地熄了灯,室内昏暗的采光一时剥离了正确的时间感,她对着天花板发了几分钟的呆,说起来,身体的疲惫感并未全部消除,但比起中午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何况还有代表队的集训在等,不是接着躺下去的时候。

  她撑着脑袋从医疗床上爬起来,翻出手机确认一下午错过的消息,这些日子为了西谷和东峰她不可谓不忙,二三年级平时不便往来,邮件箱天天要回个上十条,今天倒难得清净,光标一滑到底,只有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来自武田,她粗粗扫过,大意是叫她有空就去办公室,他对练习赛有了新的想法。一封则来自未知地址,青木对着那简略的标题微微挑眉,然后点开了详情。

  Time 15:30 .

  From (未知地址)

  Title 关于补偿训练

  【致青木教练】

  【冒昧打扰,我是月岛萤。】

  【关于昨天请假的补偿训练,定在今天晚上八点以后,青木教练有时间吗。】

  【等待您的回复。】

  【来自月岛】

  春日的北半球天色暗得早,夕阳的余晖扫过床沿,半明半暗的光线交界处,她对着手中发出微弱光辉的显示屏看了一会,然后平静地打下回复。

  Time 16:50 .

  From 青木风见

  Title re:关于补偿训练

  【八点十分,在车站等。】

  【缺席的正规晚训有三小时,记得提前和监护人打好招呼。】

  月岛萤又看了一遍地址,合上手机,抬起头,确认了一下写字台上的时钟。

  现在是晚上八点整,他写完当日课题的时间,乌野在升学率方面的追求不比私立,布置的作业量平均下来也凑不满两个小时,对于有自己在外上补课班的学生而言,时间上还能缩短一半。说不得也是快乐教育的恩惠,好在月岛萤最懂得从善如流,因此除考试前夕外绝不多碰一笔,若说真能凭努力考上东大也就罢了,但人贵有自知之明。

  而他不做无用之功。

  他伸手关上台灯,将课本扔回书包,然后提起背包往楼下走。客厅的灯还点着,电视机屏幕上放着千篇一律的肥皂剧,母亲端了杯茶水坐在沙发上看得全情投入,眼见着他全副武装地从楼上下来。陡然便是一惊。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她问。

  “山口有事。”月岛头也不回坐到玄关换鞋,“可能会晚回,如果太晚就直接住在那边,不用留门,我有带钥匙。”

  几句话将前因后果掰扯清楚,连家里人都帮忙安排得明明白白。母亲在他背后欲言又止,大抵是觉得事情超脱掌控,不免担心,但思来想去,还是认定月岛萤不是月岛明光,管得太紧说不定要逆反,于是勉强点头。

  “早点回来。”她叮嘱。

  “嗯。”月岛萤答。

  宫城算不上发达地区,晚上八点的街道已算安静,路灯的光线下有细小的飞蛾盘旋,而地面已经堆积起了昆虫的薄翼。月岛有些漠然地瞥了一眼,从光晕的边界处擦了过去。

  朝着不可抵达的光源做着愚蠢至极的努力,飞蛾扑火般的,无用之功。

  半夜的站台冷清,他挑了张长椅坐下,此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八点十分正好是下一班列车进站的时间,这似乎意味着对方必须卡着时刻表离开集训地,赶上这一班车,才能顺利赴约,不过在此之前,另一个问题是。

  ——她是否有必要前来赴约。

  月岛萤把身体的重心压在背后的靠背上,袖口的手臂触碰到了冰冷的扶手,脑内的思路也更加明晰。理性来考虑,负责二字说得轻巧,实际做起来却为难许多,尤其是在一下午的请假后,无论如何都更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那种刁难的邮件,明明忽视就好。

  他抬起头,看向站台的挂钟。

  还有10秒。

  3秒。

  2秒。

  1——

  列车进站的呼啸声扑面而至,空旷的车厢在夜色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源,机械当啷作响的声音中列车门次序打开,零落的行人从中步出,无人有心逗留,行色匆匆间,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涌向了车站的出口。

  很快,站台恢复了寂静。

  空无一人,徒留自己。

  ……没赶上吗。

  没赶上,迟到,或者权衡利弊后还是没打算拿身体的安全开玩笑。怎样都好。

  月岛萤站了起来。

  “——月岛君!”

  ——袖口被人拉住了。

  拉住他袖口的人像是用了全身的力,向下坠的重量远超打招呼应有的级别,月岛转过身,在离地面不足六十公分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蜷缩着的球——或者说脱力的人也可以。她大约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运动,右腿单膝跪倒在地板上支撑重量,悬空的左膝也带着明显的颤抖,金发在强光的照射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他看见地板上很快落上了两三滴液体,她抬起头来,刚巧滑过下颌的汗液在空中划出一段弧线。

  证据指向太过明显。

  “…………你。”

  他忍不住开口:“跑来的?”

  女生的气息还没喘匀,答起来两成靠声带八成靠气音,连声音一贯的冷淡质感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因为如果迟到的话,月岛君绝对不会等的吧。”

  被刚刚从离开现场抓包的人无可反驳,月岛任自己的衣袖被拉扯着,这像一场无声的较劲,请假本身并不是什么严格的问题,一场三小时的训练不会让乌野的胜率更高,他们对此心知肚明。

  ——问题不在如何做,问题在为何要。

  “你完全可以不来。”

  省略了繁复的敬称,月岛萤道。

  --------------------

  下章接着月岛dd

  文中的时间流速好慢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