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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菅原前辈

  Title 会议刚刚结束

  【基本上和预定的流程一样,黑川前辈引退了。】

  【旭没有出现。西谷也是。】

  【青木的话……真的不过来看看吗?】

  【虽然说是社内交接,但对于我们来说,青木也是男排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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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风还是凛冽,带着枯黄的颜色从高远的天空俯冲而下,呼啸过耳边时能将身边人的言语一同搅碎,化作破碎不清的词句。青木看向手里闪着光的屏幕,半晌,把它按灭,将温热的机体塞回毛衣的袖口,整个人往温暖的外套中缩了缩,而后才意识到来自身边的强烈视线。

  “……抱歉,”她朝少年道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

  影山飞雄拧起眉头别过脸,用一脸拒绝交谈的表情硬邦邦地回复,连后脑勺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自打他开始步入姗姗来迟的叛逆期,这等突然终止的交流就成了家常便饭,据影山美羽说影山飞雄打小就是块会生闷气的材料,十几年的历练下来这一技能早就炉火纯青。青木拿他没辙,况且考试前的考生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只能催眠自己争取早点习以为常。

  “不说清楚的话,”她提醒,“我是不会知道的。”

  想也知道理智发言对情绪型选手收效甚微,影山仍然把气鼓鼓的后脑留给她,一言不发地盯着马路对面的校门,私立学校的占地面积一向腐败,此刻却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不少学生,将校门口的方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而紧闭的门扉后高耸的指示牌则为这副画面打上了完美的注解。

  ——白鸟泽私立学院高等部入学测验。

  “有把握吗?”她问,平静的语气。

  影山飞雄的好胜心却是天生天养,稍受刺激就竖起雷达:“没考的话还不知道吧。”他嘴硬,也不知道在恼怒还是在紧张,排球场上的顺风顺水让他一向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当成获胜的助力,此刻才感觉到激素除了能让人神经兴奋以外还能叫人心虚气短,“……可能性又不是零。”

  后一句明显比前一句音量要低,青木无声地笑了笑,人或许生来都有勇气,只有跌疼了才会感到畏惧,袖子里的手机还扣在掌心,她略微握紧了些,将多余的情绪一并掩盖回去:“考完要我来接你吗,”她故作轻松地提议,“反正今天下午是社团联合协会的交接式,放学时间应该很宽松。”

  “不用。”影山速答,似乎是不服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可不是每周去补课班的路上都会坐过站的人该说的话。”青木朝他笑,影山确实有种能将一切复杂问题简单化的能力,她在秋日淡蓝色的天空下朝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

  趁着校内各大社团的交接会议时跑出来给人带路,自然不可能是通过正常途径。一个小时后青木重新回到了乌野那三步一坑的外墙下,县立中学还算有良心,普通外墙修到了三米有余,普通情况下自然防得住心怀鬼胎的外人,但对一个熟悉校内地形且天天以往高处蹦跶为己任的体育系少女来说,难度系数还不如百米跑道上的跨栏,尤其在墙根处长了颗歪歪斜斜的老树的情况下。

  助跑,起跳,根植在骨髓中的动作,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她伸手拽住了最下方的枝干,不堪重负的枝条登时沙沙作响,混在风声中或许不出奇,但秋日里的树冠都稀疏,说要长时间隐匿身型还是勉强,她得赶在门卫发现异常前翻到内侧——

  “——黑川前辈。”

  ——青木风见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准备跨栏的腿。

  视线下移,刚刚被她单方面放了邮件鸽子的灰毛二传和他永远没个正形的黑发前辈赫然在目,背景是乌野一地的金黄落叶和礼堂方向传来的送别歌——大约是合唱团的人在做最后的排练,临近结业的日子总要有这么几天。青木悄悄地屏住呼吸,她或许不通人情,但也没有不识趣到看不出这本应是一场没有第三者打扰的私人谈话。

  “虽然黑川前辈不在意……但我想,我还是需要道歉。”

  菅原的声音从脚底的枝桠中传来,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和煦,又带着些不确定的迟疑,正是这份犹豫的空白给了人可趁之机,黑川从来不讲规矩的轻浮语调凭空插来。

  “嗯?为什么事?”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眼底是实打实的戏谑,“为了东峰他现在都没归队的事?还是地区预选上对策失误的事?还是有什么连我这个部长都不知道的第三件事?”

  早年就曾说出“菅原你就是容易想太多”的人,临到毕业了也是一针见血。空气一时安静下来,青木垂眸盯着毛衣的边缘,发觉上面蹭到了些枯枝败叶,她仔细地伸出手将它们从衣摆上拿开,才听到菅原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再次响起。

  “……为了使您输得全无价值的事。”他说。

  青木触碰到衣摆的手指不自觉地顿了顿。

  取下的叶子已经失了水分,稍一用力就在掌心化作碎屑。她轻轻放开手,任那些细小的微末向下飘去,目光也随之往下,从枝桠间捕捉到了那位三年级的前辈。

  那位说着“败者的历史由我们书写”的前辈。

  “菅原,”他用一种亲昵的态度叫道,“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他没问这理应随着上一代部长毕业而湮没于时光里的对话是如何泄露的,也许那也根本不怎么重要,名为黑川的三年级部长微微抬起一点视线,把目光放在了摇晃的树梢。

  “嘛,这点上我倒是不会说谎,”落叶打着旋落下,他轻轻笑了几声,“但是被低年级知道了果然还是丢脸,尤其是输得一败涂地,完全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即使让最啰嗦的史官来进行书写,由一方主动放弃战意的比赛也最多只有记录上胜负的价值,无论用多少有理有据的理由进行辩解,今年地区预选赛上乌野与伊达工业所献上的,绝对称不上是精彩的比赛。

  “……所以连这一点希望都被打碎的时候,说实在的,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但是啊。”

  他似乎终于看厌了光秃秃的树干,将含笑的视线挪回自家部员脸上:“比赛之前,菅原你去找过乌养前辈吧?“

  从“乌养教练”到“乌养前辈”,菅原不由自主地停顿半秒,才艰难地点了下头。

  黑川笑了起来。

  “那么,”他愉快地说,“你就该知道答案了。”

  黑川弘树从来不是个容易看透的人。

  他感情外露,表达能力也不打折扣,能用最轻松的语气去讲最颓废的台词,一双纯黑的眼睛算是天然的屏障,对上视线的瞬间便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而无法在朝内窥探分毫。

  但此刻他却又是易懂的。

  “一个简单的事实,”

  黑川微微一笑,刻意减慢了语速,抬眼的速率与语气持平。

  “——我努力过,我不后悔,仅此而已。”

  直到很久以后青木也没能想清楚这究竟是他有意为之还是世上真有巧合一说,总之就在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突兀的铃声响彻了这不大的空地。青木手忙脚乱地从衣袋里翻出手机,也顾不得上面闪烁的佐藤前辈四个大字就匆匆挂断,然后才心虚地从枝桠间往下看。

  然而平时在球场上挪腾躲闪的人到了场外也一样敏捷,就她挂个电话的功夫树下人影已经由二变一,上一秒三年了才勉强吐露一句真话的前辈下一秒就原地失去了踪影,将尴尬现场留给俩后辈一上一下地隔着重重枝桠相互对视,青木正踟蹰着硬着头皮选哪一句当开场白,还是应该两眼一闭就此一忘皆空——

  “——喂!那边的学生!围墙是严禁攀爬的!”

  也许是失职了大半天的保安终于找回了他的职业道德,又或者纯粹是她运气太差,青木不得不把打到一半的腹稿重新咽下,树下呆愣了半天的菅原反应比她要迅速,毫无顾忌地张开了双臂。

  “——跳!”

  他喊,声音里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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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结束这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