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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宅今天来了个重量级客人,上上下下的都忙得很,生怕招待不周,谁知道客人一来,就让他们不要忙活,老爷也让他们退下。

  贺准被叫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下楼就看见两个对立而坐的老爷子,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不知道在他下来前,两个人都说了什么。

  “爷爷,路爷爷。”贺准走过来恭敬的喊道。

  路绅点头应了,随即说:“贺小子,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贺准笑着回道:“爷爷都小半年没见我了,自然变化是大的。”

  上一次见路绅,还是上半年路宅办宴会的时候。

  路绅恍然:“也是啊,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一天一个样,变化太快,老爷子我都快认不出咯。”

  贺准:“怎么会呢,爷爷,变化再大,那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路绅捋着胡子,笑得颇有深意:“是是,看着长大的。”

  “路老头,你直接点说,别跟我说孙子在这打太极,我可没这闲工夫陪你啊。”

  一边的贺老爷子可看不下去了,这路老头老奸巨猾的,再跟他聊一会儿,怕自己孙子都扛不住了。

  路绅侧眼瞪他一眼,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他就一肚子气,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贺小子,坐下吧。”

  贺准得令坐在一边,有些紧张的看着路绅。

  路绅作沉思状,捋了好一会儿胡子才说:“老头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刚才已经跟你爷爷谈过了,无论如何,你跟宁宁的事,我不同意。”

  尽管早就知道,但亲耳听到,贺准还是觉得心里受到沉重一击,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贺老爷子怎么会让自己孙子被欺负,立马反驳路绅道:“那是你单方面的不同意的,我可没说啊,反正我不管,这俩孩子我同意了。”

  路绅睨了他一眼:“你同意有用吗?”路绅轻叹口气:“安安,你跟宁宁都长大了,家里人对你们的管束也愈发松了,尤其是宁宁,当初也不听我的话跑到C市,以前我总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看来,老爷子我是明白了。”

  贺准听到这个,眼睛亮了亮:“爷爷,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急切。

  路绅倒是悠哉悠哉的:“还能是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看贺准闻言又沉思起来,路绅轻哼一声:“以前我是觉得孩子不能一直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出去历练历练也好,现在嘛,我觉得还是多管管比较好,你说呢,贺老头?”

  贺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回道:“管个屁,我孙子敢作敢当,今天能直面你,请求你的同意,老头子我骄傲还来不及,管什么?”

  路绅被贺老爷子不讲理的样子给气得不轻:“你,你这个人,真是蛮不讲理!”

  贺老爷子被这么说反而还得意洋洋的:“诶,你还就说对了,我就是不讲理,怎么?我可不像你,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干电视剧里面那些恶毒婆婆棒打鸳鸯的事儿,你说你怎么想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不能把你那些迂腐的思想往一边丢一丢吗?你活了那么多年,教育了那么多人,教会了别人,教不会自己是吧,简直是白学了!”

  路绅被这番话堵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

  贺老爷子这会儿完全跟个流氓似的:“我什么我?咱们都是生意人,斗了大半辈子,不做亏本买卖,行,你直说,怎么样你才同意两个孩子这事儿?”

  听到这,一边的贺准又悄悄攥紧了衣摆,余光瞥着路绅。

  路绅深知贺老爷子的性子,贺家上几代都是从军的,到了贺老爷子这代才慢慢转商,脾气里不免还是带着些军人的急性子和直来直往。

  说实话,贺老爷子刚才那些话,的确说动了路绅。

  他一直崇尚的就是自由式思想,教育了那么多人,传播了自由思想,偏偏到头来还是自己被束缚着。

  路绅面子有些挂不住,再说下去,怎么听都是自己理亏,继续阻止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还应上了他说的思想迂腐。

  既然贺老爷子都给了台阶了,路绅转念一想,行,出条件换孙子是吧……

  贺老爷子看路绅半天不说话,心里门儿清他准是在憋什么坏的。

  果不其然,路绅一开口,贺老爷子差点没坐稳。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我就三个条件,若是贺家能够答应,我就不反对两个孩子在一起了。”

  “你说。”

  路绅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看着他的贺准:“第一,贺准回华南中学念书,两年后考上京大金融系。”

  贺准瞳孔蓦地紧缩,满脸的不可置信:“路爷爷……”

  “你继续说。”贺老爷子制止了贺准的疑问。

  路绅一手搭上自己的拐杖,接着说“第二,贺氏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划到宁宁名下,这不过分吧。”

  贺老爷子皱了皱眉:“应该的。”

  看体型,反正也是他孙子占便宜,就当是聘礼了。

  “这第三嘛……”

  路绅的目光滑过这满室的古玩珍宝,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笑得贺老爷子心里发麻,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第三嘛,我记得好几年前你一掷千金拿到了一副书法作品是吧。”

  贺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

  那是北宋著名书法家黄庭坚最有名的作品《砥柱铭》,是他花了几个亿才买下来的,钱是小事,主要是这个的收藏价值极高,他可是因为这个春风得意了好久。

  路绅这一招可是稳准狠地掐到他死穴了。

  贺老爷子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贺准也有些为难的看向他爷爷。

  他当然知道那副书法对他爷爷的意义,这送出去……

  “行,我答应你。”

  贺准不敢相信爷爷居然答应了:“爷爷。”

  贺老爷子示意他不要说话,路绅得到了自己觊觎了好多年的书法,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好,贺棋,只要我孙子不吃亏,这事以后我就不管了,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

  “慢走,我还有事,就恕我不能远送了,安安,替我去送送你路爷爷。”

  路绅知道贺棋失去大宝贝,心里正难受着,也就原谅他的失礼了。

  贺准跟着路绅出了门,在上车前,路绅收起刚才屋里得逞的笑容。

  “想来,明天好像是周一了,宁宁也该回C市了。”

  贺准明白,他不能跟路喻白一起回去了,他要食言了。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回华南吗?”

  贺准摇头。

  路绅:“宁宁从小被他妈惯着长大,永远都是小孩子心性,路家这一代就他一个人,我怕他管不了路氏,在未来,它们需要一个更可靠的继承人。”

  那个人就是贺准。

  “宁宁被保护了十多年,既然你要担起这个责任,继续保护他,你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比如时间。”

  高中陪伴他两年的时间,也可以算得上对路喻白而言最重要的人生节点的时间。

  贺准明白路绅说的一切,理智告诉他,忍一时,以后就好了,可内心的撕扯让他难受得不知所措。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路喻白身边,走进他心里。

  路绅伸手拍了拍贺准的肩膀,鼓励似的:“你要无愧于贺家和路家,未来你的责任更大,你要想清楚,如果无法承受,我可以收回我刚才的条件。”

  同时也意味着他不会同意两人的事。

  贺准又怎么会让他收回呢,当即表示:“路爷爷放心,我可以做到您说的。”

  承担起贺家和路家两个家族的期望,还有和路喻白的未来。

  路绅满意的点头,转身进入车里。

  陈管家对贺准打了个招呼,也进入驾驶座。

  贺准目视着车子离开,随之离开的还有自己的思念。

  身后屋里传来贺棋懊悔的怒吼:“臭路绅!死路绅!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要不是为了我孙子,我会栽你手上?!你给我等着!!”

  坐在车上的路绅看着窗外,露出满意的微笑。

  *

  晚上路喻白被嬴方媛接回了家,一进家门就急急的问:“妈妈,爷爷去贺家到底谈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同意我和贺准在一起呢?”

  嬴方媛拉着路喻白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你别急嘛,妈妈慢慢跟你说,先喝口水。”

  路喻白也只好照做,边喝水,眼睛一边巴巴地看着嬴方媛。

  嬴方媛无奈:“爷爷自然是为你考虑的,为了将来你不吃亏,的确是跟贺老爷子谈了点条件,对你和贺准都没坏处,你别多想。”

  “什么条件?”

  这嬴方媛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了,她怕儿子闹,所以……

  “老公,你跟儿子说吧。”

  路正见妻子把事推给自己,笑着叹气道:“也没什么,就是让贺家给点股份,老爷子自己还坑了贺家主一副书法。”

  路喻白狐疑的看着他爸:“没了?”

  还剩一个,路正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了,求助似的看向嬴方媛。

  嬴方媛瞪他一眼,没用。

  路正耸肩,他也怕儿子闹啊。

  路喻白见两人都不说话,心里总感觉不踏实,这两人好像还有什么瞒着自己啊。

  “爸,妈,你们说话啊,是不是还有什么条件?”

  “那个……”

  两个人都支支吾吾的,路喻白越发怀疑了,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夫妻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离门口最近的梁伯去显示器看了眼:“夫人,是贺小少爷。”

  这下,几人的目光都落在路喻白身上,夫妻俩暗中交换了眼神。

  这事还是小情侣之间自己去解决吧,他俩不当这个出头鸟。

  “儿子,安安来找你了,要不你出去看看?”

  “是啊,应该是有什么要跟你说吧。”

  路喻白一听到贺准在门外,哪还有心思听他爸妈说话,几个箭步就开门冲出去。

  看着大门关上,夫妻俩松了口气。

  “路正,你给我过来。”

  路正苦着脸:“老婆,你轻点打。”

  “嗷——”

  梁伯看着沙发上打闹的夫妻俩,习以为常的进了厨房。

  门外,路喻白站在贺准面前,气势咄咄逼人的:“告诉我,你答应了我爷爷什么,我要听真话。”

  贺准脸上的疲惫挡都挡不住,黑夜掩盖了他眼里的悲伤和不舍,他的眼睛一寸又一寸的描写着路喻白的轮廓,将他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逆着路灯的光,让路喻白看不清他的神色。

  见他不说话,路喻白忍不住催促到:“贺准,你说话啊。”

  话音刚落,就被贺准紧紧地抱进怀里,力道之大,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阿宁。”

  一声低唤,让路喻白红了眼,他的手环上贺准的腰。

  “爷爷让我在C市好好待着,非必要情况不许回京城了,你……”

  路喻白吸了下鼻子,声音都带着点哭腔:“你,明天还跟我一起回去吗?”

  贺准没有说话,可是路喻白已经知道答案了。

  终是没忍住,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贺准的外套上,然后隐入其中,消失不见。

  “你不会跟我回去了,是吗?你答应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一字又一字带着颤音狠狠地砸在贺准心上,让他更加承受不住。

  贺准的手握成拳,拼命的忍耐着,最后只能说两个字:“抱歉。”

  没想到路喻白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来决定我的生活?!爷爷们这样,你也是!贺准,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贺准紧紧地抱着他,任他怎么打他都不松手,直到路喻白脱力在他怀里。

  路喻白喘着气:“我说过不许答应的,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给我一个解释。”

  贺准喉咙发紧,艰难的开口说道:“贺家、路家,需要一个人撑着,我想你开心。”

  一句话没头没脑的,路喻白却听懂了。

  他不喜欢从商,这是他从初中开始就表示抵触的,比起尔虞我诈的商场,他更喜欢书里的世界,嬴方媛也表示过尊重他以后的选择。

  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路家以后肯定会交到他手上,他需要担负起路家唯一继承人的责任。

  他讨厌做继承人,他不喜欢。

  所以,为了让他开心,贺准要一个人撑起两个家族的企业吗?

  “我可以的。”路喻白怔怔地说了一句。

  贺准轻轻摇头:“阿宁,我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不为什么而妥协,你说你喜欢写作,那以后你就可以当一个大作家;你说你喜欢旅游,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你说你喜欢开店,以后你想开什么店都可以。”

  “我不希望家族成为你实现梦想的阻碍,我可以帮你解决一切的。”

  怀里好一阵都没声,贺准疑惑,正准备询问就听见路喻白开口了。

  “所以你把自己推出去承担,你为我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我很开心,可你一点都没为自己想,我很不开心。”

  路喻白轻轻推了贺准一下,示意他松开,贺准松开他。

  路喻白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其实爷爷有句话说得对,人是需要成长的,我不可能一辈子做路家温室里的花,你也一样,爷爷让你留在华南,其实更多的是想考察你,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份恒心和毅力,是吗?”

  贺准看着他,良久,轻笑出声,在路喻白额头上落下一吻:“我的阿宁真是绝顶聪明啊。”

  路绅走时,还跟他说过一句话。

  ——你不用担心宁宁不会答应,他自己会说服自己答应的,甚至于,他可以猜到我所有的目的,这就是我养大的孙子啊。

  路喻白在路绅身边长大,耳熏目染,所以他喜欢文学居多,对于路绅的心思,爷孙俩相互间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路喻白猜是猜到了,被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他明白其中道理,也清楚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

  “下次回京城就是寒假了,你会想我吗?”

  贺准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轻蹭:“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哪怕现在你在我面前,我都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路喻白被一番情话说得脸红:“我走了之后,你,你可不许跟别人打情骂俏啊,不然被我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了,不过你呢,在学校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

  路喻白脸贴着贺准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好,我会努力的。”

  “我也是。”

  11月的寒风也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柔情,时间也斩不断两人的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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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砥柱铭》为黄庭坚晚年书风成熟时期重要的大字行楷书代表作,是其道义精神与书法艺术完美结合的产物。这件作品是黄庭坚被贬居四川期间,为其门生杨明叔所写,并且是其传世作品中为数极少的几幅鸿篇巨制之一。2010年保利春拍卖会上以3.9亿元的成交价(加上12%的佣金,总成交价达到了4.368亿元)创造了中国古代书法作品的拍卖纪录,同时也打破了中国艺术品的世界拍卖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