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琥珀【完结】>第35章 绝望的沼泽

  三月春分后,到了乔雪阳的生日,吵闹着一定要到沈西洲家里开派对。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又因为乔家和沈家关系好,两家人从小一起玩,上次沈西洲对她说了很重的话,害她伤心了很久,于是这一次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随口应付了乔雪阳,晚上回家的时候和池染说了这件事。

  池染回想起乔雪阳还有周子初那一群人,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还被周子初下了药,差点出事。

  可是沈西洲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或者对于他来说,这群朋友更加重要。

  池染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又或者什么都算不上。是他求沈西洲不要分手,是他死赖在沈西洲身边,所以他没有主动权,也没有选择权。

  他想了一下,说:“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到时候我回避一下?”

  “嗯,去酒店吧,把猫带上。”沈西洲并没在意他的犹豫和抗拒。他的朋友要来聚会,逼得池染有家不能待,要去酒店回避。而他却觉得理所应当。

  池染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撕扯着手指上的倒刺,用痛感逼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在乔雪阳过来的前一天,池染就带着猫走了。他开车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离开沈西洲家之后,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袭来。

  他看着琥珀在屋子里嗅来嗅去,发觉自己跟琥珀没差,习惯了沈西洲家里的味道、桌椅沙发的布局甚至地板的颜色,只要待在那里就会感觉很安全,除此以外,去到任何其他地方都会感到不安。

  池染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这种离家的不安,简直就像家养宠物才会有的情绪,难道自己是沈西洲的宠物吗?

  他愣了很久,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道被爸爸用皮带抽过的伤已经不留痕迹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隐隐作痛。

  离家之后,他跟家里人彻底断了联系,大概是爸爸气还没消,也不让妈妈给他打电话吧。可就算打通电话,他也知道父母会说什么,无非是无止境地争吵,然后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一整夜都睡不着,望着窗外的夜晚。寒意携着黑暗渗进屋里,悄悄将他吞噬,在致命的死寂中,春天好像永远都不会来。又或者他的灵魂留在了冬季,才会感觉那么冷。

  他在酒店住了两天,第三天还没收到沈西洲的消息,抱着回去看一看情况的想法,他回家去了。

  家门口还停着两辆没见过的车,但是家里非常安静,不像是狂欢的样子。

  池染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又给沈西洲发了条信息,见迟迟得不到回复,他忍不住悄悄推开大门。

  开门的瞬间,一个啤酒瓶“骨碌碌”地滚到脚边,池染抬头望去,家里一片狼藉,花瓶摔碎了,桌椅也被掀翻了,小物件更是落了满地,简直像被人发疯后破坏殆尽的样子。

  池染提心吊胆地往里走,看见客厅里挂的那副画——猎户座与鸵鸟——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画框被砸坏,画上被砸满奶油。

  他来不及关心这幅画,更担心沈西洲会不会出事,于是快步往楼上走,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乔雪阳竟然睡在床上,紧紧依偎着沈西洲,一切是那么安宁,显得池染才是那个不速之客。

  这里不是我家吗?这里不是我的卧室吗?

  啊,好像不是。

  这里是沈西洲家,是沈西洲的卧室。

  我又算什么东西?

  明知道沈西洲会和其他人睡,可是当这一幕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池染感觉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崩塌了。

  听到开门声,沈西洲醒过来,疲惫地看向池染,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跟她睡了吗?”池染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沈西洲想起来,乔雪阳却在睡梦中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他没有挣开,说:“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

  “你跟她睡了吗?”池染机械地重复发问。

  沈西洲深深看了他一眼,冷酷地说:“染,你应该明白,我不会解释。”

  是了,这就是沈西洲,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目空一切。他不会解释,更不会对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多说一句话。

  池染木然转身,一步步向楼下走去。这里不是他的家,是沈西洲的家。他不该回来。

  可是当他走到客厅,看见那幅面目全非的油画,一瞬间灵魂回到身体里,强烈的悲痛刹那间将他淹没。还有愤怒、嫉妒、不甘心,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他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扔掉,这样就不会被沈西洲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绪,这样就可以痛快地结束这一切。

  他把油画搬到卫生间,用毛巾擦掉奶油,可是越擦越脏,上面的色彩越发脏乱,甚至什么都看不清了。宇宙中心鸵鸟变成模糊的一团,啤酒和奶油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简直像一团垃圾。

  他珍爱的东西,也许在沈西洲眼里连垃圾都算不上。

  池染擦着擦着,忽然胃里一阵翻腾,酸水直往上涌。他崩溃地把画扔开,趴到马桶边吐了出来。早上吃的东西被吐得一点都不剩,最后只剩下胃里的酸水。胃还不断地绞紧,难受得厉害。

  池染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鬼一样苍白的脸,简直不像个活人。

  他支起身体,逃跑似的,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这个被他精心布置的家,他每天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还有日复一日用心照料的花草,这些倾注了他所有精力的家,却不是他的家。

  就像那个他倾注所有感情去爱的人,却不是他的爱人。

  沈西洲,你有一分一秒爱过我吗?如果没有,又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给予那么多温柔,又残忍地收回那一切?

  池染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就只是麻木地往前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在春寒料峭中止不住地发抖,心里仿佛结了冰。

  等池染走远了,周子初看戏一般吹了个口哨,走到卧室门口对沈西洲说:“你的小情人哭着跑了,不跟他解释吗?”

  “不用。”沈西洲费了点力气才从乔雪阳手里脱身,又推着周子初出去,说:“别把她吵醒了,麻烦。”

  “这丫头都是被惯的,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话,依我看你就收了她,为民除害吧。”周子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说回来,家族联姻也不是没可能哈。”

  “婚姻不过一个形式罢了。”沈西洲又问:“给她哥打电话了吗?”

  “打了,等会就过来接。我也要先走了,你家里这乱七八糟的,啧啧啧,先别收拾吧,等会小公主又要砸了。”

  “知道。”

  沈西洲坐到客厅里,看着满屋狼藉,心情很烦躁。原本乔雪阳昨天就该走的,结果发现家里有别人同居的迹象,就大发雷霆地追问,竟然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砸了,最后拿出刀来想割腕。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把刀打掉,这个疯女人真的会进医院,到时候家长们又要打电话来烦他很久。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发展,他哄住了乔雪阳,甚至任她抱着直到睡着。谁知道醒过来竟然看见了池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没完没了。

  沈西洲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却看见角落里放倒了一幅画。他仔细一看,正是一直挂在客厅里的那幅画,只不过面目全非,恐怕没法还原了。

  这幅画明显被人擦拭过,但手法粗糙,越擦越脏,而且只擦了一半就被扔下。除了池染,大概没有人会做这种事。

  一幅画而已,又不是名画,扔了就好,有什么可擦的?

  看着因为慌乱、不专业反而越擦越脏的画,沈西洲难以自控地想到池染那震惊的表情,失去血色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还有灵魂出窍一般的失魂落魄。

  他心里越发烦躁,越看这幅画越不顺心,最后一狠心,直接拎着画框扔到屋外的垃圾桶。

  下次再给他画一幅就是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会联络池染,因为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池染总会回来。锁链已经非常牢固,无论池染跑去哪里,都永远是他的所有物,迟早要回到他的手里。

  池染浑浑噩噩回到酒店,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这才脱力地靠着墙边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其后的几天里,他一步也没有出去过,什么都吃不下,也睡不着。窗帘紧闭着,却从来不开灯。他开始害怕外面的世界,害怕和任何人交流,越来越习惯幽闭而黑暗的环境。

  他好像陷入了沼泽里,恐惧、绝望,却不敢动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人、朋友全都消失了,他想求救,却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又有谁能拉他出来。甚至还心存侥幸,希望救自己的那个人是沈西洲。

  多可笑,沈西洲怎么会救他?

  他明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地一遍遍在梦里叫沈西洲的名字,渴望岸上的沈西洲能扔给他一根救命的绳子,就像以前那样……那仿佛做梦一样的过去,以及梦里才存在的温柔。

  他多希望自己没有回家,没有打开那扇门,这样就能继续欺骗自己,永远活在自己为自己编造的梦境中。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那一天的傍晚,沈西洲回家时,看见门廊边蜷缩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和阴影融为一体。

  沈西洲走过去,他便仰起头,在刺眼的灯光中努力看着沈西洲的脸。许久后,他伸出手,沙哑着声音说:“阿洲,救救我。”

  沈西洲笑了笑,蹲下去握住他的手,把他抱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说:“我会救你,但要记住,只有我能救你。染,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