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仙侠武侠>渡劫之王【完结】>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复仇

  就在这个时候,郑普观听到了四周的街道里响起了疾如骤雨的马蹄声。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座酒坊,看着那些裸露在外的窖池里的烈酒,看着很多鬼鬼祟祟般躲在屋后和墙脚的人,他微讽的笑了起来。

  他在放火。

  火对于这个年代的人们来说也是一种很强大的武器。

  所以他此时脑海里面第一时间也想到了火。

  难道说这座城里的人,想利用这座酒坊燃起大火,将自己困在其中?

  只是这个时代那些如同浑浊浆水一般的烈酒,能有多烈?

  这个时代的酿酒工艺酿出的烈酒,即便真的能够点燃,又能燃烧得有多猛烈?

  轰!

  然而也就在此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座酒坊周围的墙倒了下来。

  郑普观微微一怔。

  轰!

  几乎同时,酒坊周围,他前方、左右两侧的那些房屋、院墙,全部倒了下来。

  烟尘四起!

  烟尘之中,矗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神都洛阳,是这个时代最为繁荣的城市之一。原本围绕着这个酒坊,有着很多的市集,有着很多的商铺、客栈。

  房屋林立,雨棚遮天蔽日。

  然而此时,这些房屋、院墙,全部都倒了。

  全部都被推倒,被绳索拉倒,被挖倒,被撬倒。

  在这个时代,没有能够一瞬间将这么一大块区域摧毁的武器,这些院墙和房屋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全部倒塌,而且倒得并不纷乱,甚至都是一面倒下,朝着他倒下,这便说明这些人早就在这里准备了。

  郑普观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并不将烟尘之中的这些人放在眼里,但他并不过分狂妄自大,所以他并不想在这些人准备好的地方战斗。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出了那些马蹄声的来处!

  他霍然转身!

  那些如奔雷泻地般的马蹄声,全部都来自他的后方。

  他的眼瞳之中映满火焰,但这种火焰都无法遮掩他眼中震惊的神色。

  他后方那一大片街区已经被火焰包裹,变成了一片火海,然而此时的马蹄声,就在这片火海之中急剧的穿行。

  呼!

  一匹战马从火海之中冲了出来。

  这匹战马和马上的军士都没有披甲,郑普观也不知道马上的军士是如何控制战马天生对火的恐惧,就这样从火场之中冲出来的。

  但此时,这匹战马和马上的军士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火焰在战马后方飞旋,战马和马上的军士浑身缭绕着白色的蒸汽,就像是云霞在飞腾。

  对于这座城里的人而言,他和王离、吕神靓的力量就像是天神下凡,但此时,这战马和马上的军士,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

  但不只是这一骑。

  刹那之间,这一骑的后方冲出数十骑,然后是数百骑。

  每一骑的身上都是缭绕着白色的蒸汽,就像是云霞飞腾。

  郑普观的眼睛眯起,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因为他此时不知道这些骑军是要做什么。

  酒坊那头,所有倒塌的房屋涌起的烟尘中,那些矗立着的人影此时还未动,而这些冲出的骑军手中根本没有刀剑,也没有弓箭,他们在冲出火海之后,第一时间只是反手抓起了身后的水囊。

  咕嘟咕嘟……

  在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中,瞬间掺杂水囊的出水声。

  所有这些骑军都将水囊中的“水”朝着头上和身上倾倒。

  这种画面,第一时间让人直觉他们是在往自己和马身上浇水降温,然而一股有些刺鼻的气息,却在他们身上铺散开来。

  “火!”

  冲在最前的那第一名骑者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喝。

  “火!”“火!”“火!”

  随着这一声厉喝,他身后的所有骑者,包括那些矗立在烟尘之中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同时爆发出春雷乍泄般的巨吼声。

  随着第一声厉喝。

  第一名骑者脚下的马镫上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郑普观的呼吸骤顿。

  即便是他也没有看清这名骑者的脚下是如何燃起的火焰。

  但接下来他看清楚了。

  他看到这名骑者后方的每一名骑军脚下,都燃起了火焰。

  那些骑者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他们只是拿脚的侧面敲击了一下脚蹬。

  他们脚的侧面有一小片金属。

  这片金属撞击在黄铜脚蹬上的刹那,有火星涌起,然后化为火焰。

  火焰自这些骑者的脚下燃起,然后顺着他们的腿往上蔓延。

  幽蓝色的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衣裤,然后灼烧着他们的肌肤,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战马的马腹和马身上也燃烧了起来,这些战马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发狂一般的朝着前方冲来。

  然而这些军士,却像丝毫不知痛苦的怪物一样,当火焰都涌上他们的脸面时,他们反而发出了更为剧烈,更为响亮的嘶吼!

  “火!火!火!”

  所有冲出的骑军都包括在幽蓝的火焰之中,就像是地狱之中冲出的复仇军队一样,疯狂的冲向郑普观。

  就像是错觉一般,陷入震惊之中的郑普观听到了身后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他微微侧转过身去。

  落入眼帘的画面,提示他那不是错觉。

  那之前因为房屋倒塌而弥漫的烟尘,此时就像是被无数道狂风席卷而形成的沙尘暴一样扬起。

  那些平铺在地的断墙残垣之上,那些沙尘之中,竟也有大量的骑军在疯狂的突进。

  爆烈的倒地声和撞击声不断响起。

  不断有骑军因为地面的极不平整而坠倒在地,血肉之躯狠狠撞击在砖石之间,迸发出一团团的血雾。

  然而这些骑军分得很散。

  这明明是在神都,在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大城之中,这些骑军却像是冲击在北方的砂石荒漠上一样。

  分散到了极点的骑军就像是蝗虫一样冲来。

  冲在最前的那些骑军跃过了窖池,战马带起的风流,让窖池之中的酒液都像是浪花一般涌起。

  唰唰唰唰……

  沙尘之上,有无数的羽箭在坠落。

  这些羽箭甚至没有顾及下方冲刺的骑军,只是尽可能的覆盖郑普观的周遭。

  郑普观骤然发出了一声厉啸。

  他在这座城里第一时间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他感到了这次的战斗和之前的战斗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伴随着这一声厉啸,他反而朝着那支燃烧着的骑军冲了过去。

  即便那支玉石俱焚的骑军显得十分可怖,即便那支骑军后方是燃烧着的火海,但现在,那片火海却似乎更为安全。

  他不知道烟尘之中冲出的那支骑军和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他没有见过的亡命手段。

  “火!”

  燃烧着的骑军已经扭曲起来。

  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身体,身体的剧烈痛苦,使得他们浑身的血肉都不受控制的抽搐,但也就在此时,那第一名已经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的骑者,却是再次发出了一声巨吼。

  在他自觉身体即将失去控制的这一刹那,他朝着前方坠倒下去。

  他背后的一根绳索也在此时燃断。

  数十个已经被点燃了的竹筒弹飞出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荣耀

  不只是这名骑军,所有这些骑军的身后都有这样一根用羊毛搓成的绳索。

  这根绳索的后方,是一根弹索。

  嗡!

  当这名为首的骑军身后的绳索烧断的刹那,他身后那些骑军都纷纷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与此同时,一根接着一根的弹索弹动的声音,便成了此时战场的主角。

  数百上千个点燃了的竹筒一齐弹飞出来!

  此时表情冷漠的郑普观已经冲过了为首的这名骑军,他丢弃了之前手中的油布,正以敏捷的步法在这支燃烧的骑军阵中穿行。

  燃烧的战马根本无法撞到他。

  但就在此时,这数百上千个燃烧的竹筒爆了开来。

  磷火、硫磺和热油的气息,瞬间充斥他的口鼻。

  郑普观眼中的震惊变成了有些无法理解,他的眼瞳深处,甚至出现了一丝恐惧。

  他真的无法理解,这些寻常的军士是到底如何在整个身体都被灼烧的剧烈痛苦之中,还能够做到这种近乎电脑程序精准的控制才能做到的事情。

  是如何在冲刺穿过火场,引燃自己之后,还能够几乎同时抛出这些竹筒。

  这些竹筒抛出的时机实在太过精准,他此时冲入这支骑军的阵中,看着这些竹筒抛飞落下的位置,他知道自己无论朝着任何一个方位冲出去,都不可能躲过这些竹筒。

  更何况在竹筒爆炸之前,他嗅着那些气息,就已经知道这些竹筒会爆,会炸。

  这些人不怕死也就算了,但这种精准得如同电脑程序一样的控制和配合,是如何做到的?

  他无法理解。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另外一个大坊市。

  在一片空地上堆满了铠甲。

  这些铠甲是皮铠,但却是最为精致和坚韧的皮铠,这一副皮铠的价值,甚至超过很多将领身上的锁片铠甲。

  这些皮铠的底色原本是黑色,但现在堆满的这种铠甲,却是暗红色的。

  血液的色泽,已经沁入了皮铠之中,变成了这皮铠的一部分,即便后面再怎么保养,再怎么上光,这些颜色都已经不会褪去。

  这是血魔骑。

  一般而言,唐人往往用魔、鬼、狼这样的字眼来形容那些北方游牧民族的军队,这样的字眼对于大唐而言并不算光鲜和正气,但这支骑军却是例外。

  这支骑军对很多游牧民族的劫掠部队而言,便是渴血的恶魔。

  这是一支最为精锐的轻骑军。

  他们最早诞生的方式便很奇特。

  他们最早都是“赏头者”。

  他们这些人最早虽然也是有军人的编制,但军队却不需要给他们支付军饷,他们只是依靠斩首来获得奖赏,他们是猎人,他们在黑夜和风雪之中穿行,就靠猎杀入侵者和游离在唐境边缘的敌军来换取酬劳。

  他们杀死的敌人很多,但自身的损耗也很大。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驻防的任务,他们平时也根本不需听从任何一支边军的调遣,他们就是游走,战斗,杀敌。

  所以也没有任何一支边军有他们战斗的次数多。

  能够在这种军队之中长期存活下来的,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都是恶魔一样的人物。

  尤其在被那些游牧民族的统治者盯上之后,在和那些游牧民族的精锐军队长期的逃杀和追杀之中幸存下来的,不只是个人武力和意志极为强大,还必须拥有惊人的纪律性。

  这支血魔骑的铠甲和装备也是整个边军之中最优,所有的边军都很羡慕,但不嫉妒,因为这些装备也不是军方配给的,而是他们获取丰厚的酬劳之后自己定制和购买的。

  军方会给最优的装备,但是他们必须支付相应的银钱。

  所以血魔骑一直是很多边军心目中的偶像,以及根本不敢招惹的对象。

  他们的行动极为诡秘,不管是出击还是休养生息,都甚至不会给自己人留下线索,所以今日里,当四处火起时,就连这座城里的城防军和羽林军的那些高阶将领都根本不知道这支血魔骑的存在。

  等这些人从几个相邻的客栈和马场冲出来时,沿途的城防军和羽林军将领才知晓他们的存在。

  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和城防军以及羽林军的将领做完了沟通,然后在这片空地卸甲,同时将身上那些堪称豪华的各种杀人装备全部留在了这片空地上。

  因为他们以后用不到了。

  这些,他们会留下给军方,留给后来人。

  此时,唯有数十名城防军的军士在这片空地上守着他们留下的铠甲和装备。

  这数十名军士站得笔直,他们的身体却在微微的颤抖。

  他们有些人在流泪,有些人咬破了嘴唇。

  而在那倒塌的酒坊周围,那些烟尘如风沙的地方,那些也在疯狂冲刺的骑军后方,许多还在等待着的步军,此时都在朝着那些燃烧着的战马和骑者在行着军礼。

  他们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这种传奇一般的骑军在神都城里,他们之前也绝对不会想到,在如此强弱悬殊的战斗之中,这些血魔骑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战斗。

  而在更远的街巷之中,有无数的民众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他们沉默的看着这支燃烧的骑军,心中却是犹如有战鼓在擂动。

  “这就是我大唐的血魔骑?”

  “这就是我大唐的骑军!”

  “有这样的骑军,有这样的军士,我们有什么外敌无法除去?”

  ……

  之前最早提出不要救火,让城防军和羽林军迅速挑选一个战斗地点来布置的那名老人,此时也已经在数名军士的搀扶下登上了城中的一座古塔。

  这座古塔上,在他登塔之前,便已经有几名城防军的重要将领在等待着他。

  这名老人虽然已经卸甲多年,但此时这座城,依旧需要他的经验。

  在血魔骑从大火之中冲出,然后引燃自己的刹那,这名老人便已深深躬身,朝着血魔骑的所在行礼,致敬。

  然后在此时,看着那些街巷之中矗立着的民众,看着烟尘之中开始行礼的军士,他有些骄傲的对着身旁这些军方的人说道:“今日过后,不管神都遭受多少重创,不管死掉英勇的军士,只要这座城最终存在下来,只要大唐还在,我们大唐,就注定会变的比今日还要伟大,所取得的成就,必定会比过往更加辉煌。他们如此战死,是荣耀,也是我大唐的荣耀。”

  轰!

  他话语声响起之前,那些天女散花般飞出的竹筒已经炸了开来。

  郑普观以惊人的敏捷和速度团身钻入最邻近的一匹战马的腹下。

  这个时候,战马上的那名骑军正好坠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被烈火灼烧导致面容的血肉扭曲的缘故,还是这名骑军原本就在笑,郑普观回首之间,就看到这名骑军坠马的骑军似乎在冲着他笑。

  这笑容异常的狰狞,却又显得异常的骄傲。

  无数的白焰和金黄色的火星,已经铺天盖地的溅射出来,瞬间铺满郑普观的视线。

  他的整个身体已经缩在马腹的下方,然而这匹烈马本身就在燃烧。

  他的头顶和背部,已经在被灼烧。

  而此时,这些白焰和金黄色的火星不断的崩飞,不断的紊乱飞行,黏附在一切可以黏附的血肉之上,即便是他已经团缩起来的身体都不能避免。

  他感觉自己瞬间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刺猬,他浑身的血肉之中,就像是有无数滚烫的刺在生长出来。

  明明是火,然而在外面所有人的眼中,围绕着郑普观所在的数百丈方圆里,却像是下了一场雪。

  无数白色的焰火飘飘洒洒的坠落,遮掩住了那些马上坠落的英魂。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杀神

  咚!咚!咚!

  一匹匹战马在火焰之中坠地,它们的身体敲击着神都的地面,发出它们此生最后的声音,也敲响了神都所有人心中的战鼓。

  所有从风沙般的烟尘中冲出的骑军嘶吼着,马上的骑者都用尽全力抛出了手中挥舞着的抛索。

  抛索的两端原本是重石,但此时这抛索的两端却被缚了白色的陶瓷酒罐。

  这些酒罐叫做“白月明”。

  对于此时的大唐和神都而言,这种酒罐里面装着的酒液属于最新也最昂贵的事物。

  在过往数年,大量的商队和西域各国通商,西域各国得到惊人的贸易额,与此同时,各国也不断派使团到神都,进贡各种特产。

  在进贡的各种宝物之中,有一种酒分外的香,也分外的烈。

  大唐的酿酒坊都十分好奇,很快便纷纷派出酿酒师学习到了这种用葡萄酿制蒸馏而成的烈酒的工艺。

  所以郑普观一开始看到那些窖池之中浑浊的酒液,他脑海之中产生的不屑念头是错的。

  这种时代的历史对于他而言也太过久远,他作为天网最初的知识体系之中,也并未输入过这么细节的知识,后来灭世之战爆发,那种久远时代的细微末节的东西,更是不可能存于世间。

  那些窖池之中的浑浊酒液,的确不是烈酒。

  但这不代表着此时的大唐没有烈酒。

  这些抛索两端缚着的白色酒罐平日里都放置在冰窖之中,等到售卖的时候再拿出来,而那些买得起的人还会再出些钱顺便买些碎冰回去。碎冰和泉水,才能消解这种烈酒带来的烈,才能使得血管之中的血液不像燃烧般那么滚烫。

  这种酒很昂贵,即便是朝中的那些达官贵人,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有重要客人招待时,才舍得买上一些品尝。

  但此时,这些从冰窖之中取出的珍贵烈酒,这些表面还凝着冰冷水珠白色酒罐,就像是毫不值钱的碎石一样被这些骑军抛飞出去。

  冰冷的酒罐遭遇烈火,顿时炸裂。

  甜美浓厚的酒香顿时如海浪般朝着四周席卷。

  即便是远处还身在烟尘之中的那些军士,都嗅到了这种香气,都仿佛瞬间置身于成熟季节的果园之中。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轰的一声闷响。

  所有这些泼洒出去的酒液,瞬间燃烧起来,化为透明的火焰。

  火焰灼烧着已经焦黑的战马,香气变成代表着死亡的刺鼻焦臭。

  所有人都看着火焰之中的某处。

  所有在火焰边缘穿梭过去的骑军,都很希望此时郑普观的身体也发出这种刺鼻焦臭,最终变成神都道路上的烙印,变成一杯焦土。

  然而所有人却又偏偏直觉,没有这么容易。

  这些军士,尤其是在战场上厮杀很久的军士,对于生死往往会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直觉。

  即便是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哪怕其中只是有几名军士在悄然爬起,这些人都会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一匹已经倒地烧得滋滋作响的战马突然站立起来。

  一道魔鬼般的身影在马腹下站立起来。

  他就像是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一样,直接顶起了这匹战马。

  所有战马上的军士和烟尘之中开始冲出的军士浑身都止不住的有些颤抖起来。

  但是他们的眼睛里,却随即出现了星辰般的光芒。

  因为他们看到战马下那道如同魔鬼般的身影也在颤抖,甚至在不断的抽搐。

  郑普观身上的衣袍早已被彻底烧尽,它只在郑普观的肌肤上留下一条条焦黑的痕迹。

  他身上的肌肤上赤红一片,布满了无数晶莹的水泡。

  这些水泡有些在不断长大,有些在溃烂。

  那些未燃尽的磷火就像是星星点点的杂色石头,嵌在他溃烂的肌肤和血肉之中。

  痛!

  所有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都觉得很痛。

  尤其那些嵌在他肌肤和血肉之中的磷火还在隐隐的燃烧。

  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事实上的确很痛,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郑普观身体的颤抖和抽搐,就是因为肉体无法承受的疼痛。

  而这,也是他们眼中有光的原因。

  若这世间有神,那便也有屠神的人!

  血魔骑让他们看到,就算不能直接杀死你,也要烧你一层皮。

  咚!

  战鼓再起。

  烟尘之中,断墙之后,十面战鼓同时敲响。

  原本在烟尘之中缓行的十骑突然开始加速。

  远处的街巷之中响起许多不解的杂音。

  只要能够看见此时郑普观的人,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此时的郑普观身受重创,在这种情形之下,便根本不能给对方喘息和恢复的时间。

  但此时在火场周围梭巡的骑军至少有千骑,为何笔直的冲向这人的只有十骑?

  按照郑普观之前表现出来的战力,这十骑如何能够起到足够的限制作用?

  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即便此人的血肉抽搐,痛苦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足以轻易击杀十名骑军。

  然而更让他们不解的是,这十骑并非是十个人。

  十匹战马上,是二十名骑者。

  每一名驾驭着战马的骑军后方,都坐着一名精赤着上身的军士。

  等到十骑冲出烟尘,冲入磷火缭绕的火场时,有许多近处的人才看出来这十名精赤着上身的军士和寻常的军士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们的身体并不显得特别魁梧,但却给人异常精壮的感觉。

  他们身上的血肉并不显得坚硬,但却给人一种充满生机,充满爆发力的感觉。

  “穆将军!”

  “肖将军!”

  突然,有军士骇然出声。

  有人认出了其中两人的身份!

  重铠军!

  而且是重铠军之中的最强者!

  这些重铠军之中的强者,此时身无寸甲,这是为何?

  他们难以理解。

  郑普观也难以理解。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因为太过剧烈的痛苦,他的太阳穴里都似乎有两团火在燃烧,他的脑浆都似乎要被烧得凝固起来。

  但此时他依稀能够看见有十骑冲向自己。

  他此时依旧不能理解,这样的十骑能够做什么。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但他的双脚还是开始蹬踏地面,开始移动。

  轰!

  为首的一骑直接被他一拳轰在马头上。

  这匹战马的马头瞬间爆开,战马的躯体不可思议的翘了起来,在空中折起。

  那名控制战马的骑军直接被震飞出去。

  但与此同时,后方马背上的那名精赤着上身的骑者却是敏捷的跳了出来。

  滚烫的马血冲在郑普观的身上,让郑普观身上很多发亮的血泡就此破裂,发出嗤嗤的声响。

  崭新的痛苦让郑普观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即便这名脱去重铠的军士表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和力量,但对于他而言,却依旧是慢的。

  噗!

  他的拳头带着他的痛苦和愤怒直击出去,直接狠狠的洞穿了这名重铠军士的胸膛。

  这名对于整个大唐而言很强的军士瞬间失去生命。

  他在郑普观的面前,似乎也根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然而他的嘴角除了涌出的鲜血,却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本来就不想还手。

  在接近郑普观的刹那,他只是也捏碎了手中的两个酒罐。

  这两个酒罐是很普通的酒罐,但是内里装的却并不是酒。

  郑普观的恢复能力是很惊人的。

  他的眼瞳已经开始恢复清晰,他看见碎裂的酒罐时,下意识的闭眼,以为内里又会爆开什么火焰。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这两个酒罐里溅射出来的,是很多银色的颗粒。

  这些颗粒就像水滴,但很重。

  它们落在滚烫的地面,发出很强劲的敲击声音,但被火焰灼烧,瞬间又燃起很多银色的气雾。

  有数十团这样的液滴,落在了郑普观的身上。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千变万化

  郑普观此时的身体肌肤没有一处完好,没有一处不剧烈疼痛。

  极为迅猛的动作,更是牵动着他浑身的血肉,让遍布于他身体的水泡就像是成熟的浆果一样破裂。

  此时数十团银色的液滴落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让他感到额外的疼痛,但是那种极为迅猛的渗透,那种迅速进入血脉的沉重感,却让他的血肉不断的抽搐。

  几乎同时,他的口鼻乃至喉咙之中,都有一种金属的气息在翻腾。

  在之前的烈火灼烧之中,他一直屏住了呼吸,所以他的呼吸道和肺腑并没有遭受什么创伤,但此时,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道和肺腑开始出血。

  水银,汞……他的脑海之中马上浮现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尤其当这个问题的答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同时,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如同电脑的自动引申扩展一样,提醒他在这个朝代之前的某个朝代,已经有帝王的陵墓之中大量使用了水银,而且甚至是将水银灌入巨石雕刻的河床之中,让水银河流变成陵墓中的河流。

  这种古老的历史的印记,在此之前在他的认知体系之中一直是被忽略的。

  所以他也忽律了在这个时代,这些人能够运用这种东西作为对付他的武器的事实。

  也就在此时,另外九个卸下重铠的重铠军士已经都冲了下来。

  这些人显然不想给他更多的闪避空间,都是冲得离他很近的时候,才抛出身上带着的两个酒罐。

  郑普观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啸。

  这些人以命相搏,固然在他此时状况之下,可以限制住他的行动。固然水银这种东西也能够给他的身体带来更多的伤害,会比火焰留下更多的后期影响,但水银这种东西,只要在容器之中不扩散开来,不是直接淋洒在他的身上,不是直接被他吸入肺腑,那便没有什么威胁。

  在这一声厉啸之中,他的双手带出了道道残影,看似在空气里如同狂暴的鞭影,但却是将力量控制得极为巧妙,在刹那间便接住了砸向他身体的绝大多数酒罐。

  他的掌指即便因为痛苦而微微的抽搐,但依旧完美的卸除了这些人砸击过来的力量。

  这种极限的反应甚至可以让郑普观自己都觉得满意,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轰的一声巨响。

  这些被他完美卸掉力量,即将被他再次抛飞到远处的人群之中的酒罐,竟然猛烈的炸了开来。

  “怎么可能!”

  郑普观的喉咙里迸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在双手之中炸开的火焰将他的整个上本身都包裹在内,他刚刚恢复一些清晰度的双目,瞬间被灼烧得完全失明。

  他自己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双瞳凹陷了下去,就像是两颗葡萄直接被烧烤成了葡萄干。

  但此时他更多的是懵。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装着水银的罐子怎么会爆炸?

  是啊,装着水银的罐子怎么会这样爆炸。

  那只能说明,这些罐子里装的就不是水银,或者是加入了别的会爆炸的东西。

  在远处皇宫玄武门的角楼顶,看着这样的爆炸,王离和吕神靓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慨。

  他们的目力远超正常人,但距离太远,高度不够也看不太清楚,所以在血魔骑冲出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便直接跃到了玄武门这边角楼的顶端。

  他们站在屋檐上看着这样的战斗。

  “换了我也一样。”

  王离看着爆开的火光,看着那种黄绿色交缠的火焰,他凝重的对着吕神靓说道:“我发现了一个重点,再厉害的单独个体,也不能绝对的超越无数单独的个体。因为一种思维法则下的算力再强,也不如每一个单独个体的演绎来得千变万化。”

  吕神靓点了点头。

  再强的算力也不能做到算无遗策。

  因为每一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每一个人不同的想法,就代表着不同的可能性。

  计算机的程序再强,再完美,也往往容易循规蹈矩。

  就如同现在的郑普观。

  他看到第一个人抛出的罐子是水银,而且对他造成伤害,他自然就觉得对方接下来抛出的罐子里装着的也是水银。

  然而事实上是,这接下来的罐子里,可以装着的是人间所有能装在这个罐子里的东西。

  那有多少可能?

  什么样的算力,能够算出这些罐子里,到底会装什么样的东西?

  更何况有些东西,或许并不在他的知识体系里。

  “所以你之前对光之党,以及对那张巨大的人脸表达的意思是一致的。”吕神靓转头看了满脸凝重的王离一眼,“再强大的个体,也无法用自己的意志来决定所有人的去向。因为永远不可能算无遗策,而一个人的意志代替所有人的意志,他就永远不能犯错。”

  王离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每个人都会犯错,再强大的超级计算机也会犯错,再完美的程序也依旧会存在漏洞。我见过无数的错误,所以我知道错误不可避免,但当一个族群的命令不是由某一个个体决定时,那么许多个体一生中哪怕不可避免的犯错误,也会让这个个体,或者其它个体从他的错误之中吸取足够的教训。”

  “错误、教训、代价、反省、纠正、避免……这样的过程,才能让一个族群更好的延续,同时也能够让这个族群往更好的地方去。”王离看着吕神靓,道:“越是见过所谓完美的管理,便越是清楚越是细致的法则会将整个世界迅速的推往灭世之战。猜忌、恐惧,争夺管理权力,这些情绪和欲望,会在所谓的完美的管理体系之中,无限的放大。”

  吕神靓突然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那眼下这些,难道就是那张巨大的人脸所要表达的意思?”

  王离苦笑了起来,道:“就觉得这诡异的很。”

  吕神靓也不说话了。

  这的确太过诡异。

  这就像是一场辩论,但对方原本秉持着相反的意见,但给出的证明,却是不断印证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

  还是想先让他们处于即将胜利的狂欢之中,然后再在这种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从高处将他们击到谷底?

  ……

  一声声震天的嘶吼在火场之中响起。

  抛出那些酒罐之后,那些精赤着上身的重铠军士并没有停止脚步。

  他们原本是这个帝国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最重要的财产,平日里对于这个帝国而言,哪怕是死上千个寻常军士,都舍不得让他们死一个。

  然而此时,对于他们和这个帝国而言,就像是之前的血魔骑一样,已经到了他们赴死的时刻。

  咚!咚!咚!……

  战鼓更为激越的擂响。

  四周的烟尘之中,街巷之中,烈火之中,响起无数人的呐喊。

  这些重铠军士就在火焰爆开的刹那,直接撞在了郑普观的身上。

  哪怕瞬间有两名重铠军士被郑普观双手的乱舞打得飞出去,但其余所有的重铠军士都扑在了郑普观的身上。

  他们死死的抱住燃烧着的郑普观。

  火焰同样如岩浆一样流淌在他们的身上,灼烧着他们的身体,但他们在嘶吼声中,却只是抱得更紧。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人间之味

  郑普观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啸鸣。

  不只是因为这些人挤压在他身上,导致他身上伤处更加剧烈的痛楚,还在于此时那些迂回狂奔而来的骑军又已经投来很多的纸包。

  不断有骨头折断声响起。

  即便这酒坊的露天窖池周遭有大量翻晒谷物的开阔地,即便周围的房屋和院墙都已经倒塌,这使得骑军可以有足够广阔的空间穿插跑动,但是大量的碎石、砖瓦和木梁等物,还是不可避免的让狂奔的战马陷足其中。

  马足折断,马上的骑军在高速行进之中坠地,狠狠摔入砖瓦之中,发出更为惨烈的碎骨声。

  但这些声音和那些纸包细微的破空声相比,对于郑普观而言却根本不值一提。

  他现在的眼睛已经瞎了,至少是暂时的瞎了。

  所以他更不可能很快的看清这些纸包之中是什么。

  这是真正的盲盒。

  就算他拥有再强的算力,也算不到这个城里的人们会在陶罐里,会在纸包里装些什么,包裹着什么。

  嗡……

  杂乱的嗡鸣声响起。

  一个硕大的纸包在飞行之中散了开来,里面掉落的除了一些泥巴之外,竟是一个硕大的蜂巢。

  无数硕大的马蜂从纸包之中不断的涌出,虽然此时郑普观周围烟火缭绕,这些马蜂被烟气所熏,只是疯狂的飞舞,逃离,但这种紊乱无比和令人心悸烦躁的声音,却是极大程度的干扰了郑普观的听力。

  对于此时双眼失明的郑普观而言,听力便是他的感知。

  他凄厉的嘶吼声和这些马蜂的蜂鸣声交织在一起,扑在他身上的那些重铠军士也发出了皮摧骨折的声音,残破的肢体就像是被狂暴的野兽撕扯、抛飞出来。

  但与此同时,有许多纸包不断的砸落,洒落出白色或是微带着红色的粉末。

  纸包里是什么?

  远在角楼之巅的王离和吕神靓即便看得到那些白色或是微带着红色的粉末,也无法猜测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郑普观也无从第一时间知晓。

  但这些粉末泼洒开来的刹那,他第一时间在灼热之中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气息。

  一些咸咸的气息。

  就像是随着热浪蒸腾的海风,就像是某种散发着热气的岩石矿洞。

  等到他的肌肤上传来更为刺骨的疼痛,等到那种疼痛就像是一根根生锈的铁钉扎入他的神经时,他才反应了过来。

  盐!

  是盐!

  这座城里的人,此时用来对付他的东西,竟然是盐!

  他的双目此时失明,但和寻常人相比不知道灵敏多少倍的嗅觉,却从这些粉末的不同气味上轻易判断出来,这些盐来自不同的地方,来自不同的产地,有些可能是卤水晒出来的盐晶,有些可能是直接从矿洞里挖出来的盐块磨成的粉末。

  而且这些盐粉之中,甚至带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味道,有咸肉的味道,有一些古怪的腌菜或是咸鱼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些黄铜的气息,一些烟火的气息。

  这些气味此时在他的鼻腔之中缭绕,然后让他轻易的判断出来,这些盐恐怕来自这几片街巷之中无数的地方,它来自许多房屋之中的厨房,来自一些腌肉的肉铺,来自一些摊贩随身的布包或是铜罐之中。

  无数的这些气息撩拨着他的鼻腔和感知,随后在他的身体肌肤上化为无数的痛意。

  盐落在伤口上,这是真正的伤口上撒盐。

  但这些气息,却像是无数被他杀死的这座城里的普通人,在问他索命。

  明明这些气息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但此时这些气息在他的感知里盘旋,却像是给他滚烫的脑海里增加了无数的迷糊,让他觉得自己的反应都有些迟缓。

  这种感觉让他愤怒,甚至让他前所未有的惊惶起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凶兽。

  他想要将所有伤害自己的人撕碎,但更想逃。

  他此时除了愤怒已经没有更多的战意,他只想尽快的冲出这个陷阱之地,冲出这些人预设好的包围圈,然后等到真元能够慢慢浸润自己干涸的双瞳,让自己可以恢复视力。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水声。

  就像是喷泉在冲涌。

  就像是有天河在坠落。

  他刚刚跨出数步,瞬间朝着后方的来处冲出数十丈的距离,就有许多股水流落了下来。

  烟尘之中,那些盛满着他看不起的浑浊酒液的窖池边,有很多辆水龙车。

  这些水龙车原本都是周遭街巷之中储备,用来救火所用。

  但这些水龙车之前便不再用于救火,而是全部被布置到了这边。

  这些水龙车此时汲取的,便是窖池里的酒液。

  这些窖池里的酒液原本虽然浑浊,但在神都的许多酒客眼中,却是难得的美酒原液。

  但此时的这些原液里面,却是已经混杂了无数的东西。

  有落入其中的尘土,有积年的墙灰,有空中洒落的盐粒,有马蹄上的泥土,流淌进去的污水,甚至有马匹的尿液,马粪。

  各种各样的污物在马蹄的践踏之中,已经搅得这些窖池底部的窖泥都变成了污秽的泥浆,和许多白沫一起翻滚。

  混杂着无数东西的酒液水流,如一道道天河从空中坠落。

  郑普观在狂突之中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敏捷,他完美的避开了数道落下的水流,但是这些水流在他身边轰然砸落,溅射出来。

  无数的酒液液滴在空中洒落,他的身上如同被暴雨卷席,不可避免。

  “你们!”

  水声之中,响起一道更为凄厉的叫喊声。

  酒液落在布满盐粉的溃烂伤口之中,让他根本未曾消隐的剧烈痛楚更加提升,让他浑身的血肉都抽搐起来,让他甚至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差点直接冲撞倒地。

  他的心中充满难言的惊怒,他这一句话只喊出两个字,但事实上是,他此时所想要喊的,是你们怎么能够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怎么想得出用这些手段,盐、酒,你们还有多少这种手段,还有什么!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复仇的幽魂

  惊恐,愤怒。

  郑普观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想杀人。

  他想要通过杀戮来缓解此时的困境。

  然而他现在杀人,却并不像之前那么容易。

  他的耳廓之中传来了无数的声音。

  有无数人在敲击着铠甲,敲着锣,敲着锅碗瓢盆,敲着一切可以发出响亮和嘈杂声音的东西。

  这声音就像是在竹林里赶麻雀。

  郑普观不是麻雀,但这样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脑海,却让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一点。

  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会用多少种手段来对付他,但他们却会用上所有可以用的手段。

  而这些之前看起来如同儿戏一般的手段,现在对他却是充满威胁。

  他现在看不见。

  这些嘈杂无比的声音,掩盖住了那些带着真正杀意的声音。

  噗的一声轻响。

  一根箭矢钉在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箭簇刺入他的血肉之中,并没有给他带来很强烈的痛楚,但给他心神造成的冲击,却是极为的强大。

  这是他迄今为止真正漏过的第一箭。

  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应付这样的一箭,毕竟这种箭速对于他的肉身反应而言十分缓慢,但此时浑身的痛楚,那种盘旋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惊恐,以及充斥于耳的嘈杂声音,却让他没有能够抓住这一箭。

  他的胸口只有些许的胀痛。

  毕竟这根箭矢根本无法刺穿他的血肉,入肉很浅,然而对于他心神的冲击,却使得他双腿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他身体如同被电到的老鼠一样,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的蹦了出去。

  嗤嗤嗤……

  箭雨落了下来。

  很多箭矢依旧无法追赶他的速度,但大量坠落的箭矢之中,也依旧有数支追上了他的身体。

  他的背上发出了数声轻响。

  这数支箭矢斜斜的挂在了他的背上,然后随着他的狂奔和跳跃,从他的背上震脱下来。

  十数声凄厉的军令声同时响起。

  虽然只是中了数箭,而且中箭的郑普观依旧如同势不可挡的洪荒巨兽一般狂奔,沿途所有东西似乎都会被他摧毁,但只是这数箭,已经让这些将领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从胸腔之中压抑着的气息化为凄厉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数十名箭师的控弦声。

  大唐军方在这段时间里,能够调集到的最好的箭师直到此时来拉开了他们的弓弦。

  他们的身前有许多半蹲着的民众,在拼命的敲击着手中的锅碗瓢盆,以遮掩激发箭矢时发出的声音。

  而在此之前,这些箭师还未发一箭。

  他们身上没有箭囊。

  他们平时根本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珍贵羽箭此时都在身旁的一些普通军士手中。

  此时他们的这些羽箭的箭矢上已经均匀的涂抹上了一层黄色的药膏。

  这些药膏并不是毒药。

  在他们被安置在这一带之前,在军中一些将领的设想之中,只要是射出的箭矢,能够涂抹剧毒就一定要涂抹剧毒。

  然而即便在这种时刻,军方拥有很多特权,但和之前任何朝代一样,毒药,尤其是只要一丁点就能够让普通人致命的毒药,却遭受着严格的管控,在这一带的坊市根本无法寻觅到。

  这一带的坊市之中,却有几个很重要的医馆。

  这些医馆之中,尤其有两个医馆是给军方提供金疮药和治疗血肉溃疡和脓疮的特效药。

  在一名医师的建议之下,两个医馆里一种积压许久的黄色药膏被送了过来,然后迅速的涂抹在了这些箭师的羽箭上。

  这种药膏叫做五麻清血散。

  它的最主要作用,就是镇痛和快速活血。

  事实上若是以吕神靓的见知来形容,那这种药膏便是一种很强的古代抗凝血剂和麻药。

  这种药膏之前算是军方的特供品,是大唐军方之前和南方边境一个部落交战时所需。

  那个部落擅长在山林之中游击作战,而且最为擅长的是攀爬树木然后射箭。

  他们的弓箭射程并不远,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大唐军方造成了惊人的阵亡。

  他们的箭矢上会涂抹一种剧毒的树汁,这种树汁只要进入血液,其中的剧毒不仅会给中箭者带来剧烈的痛楚,让其迅速的丧失行动力,而且在接下来的数十个呼吸时间里,就会让中箭者浑身的血液凝结,让鲜血无法在血脉之中流动。

  所以只要被这种箭矢射中,哪怕只是擦破了一些皮,也依旧会暴毙。

  但大唐毕竟是此时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军方在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之后,便很快研制出了这种剧毒的解药,就是这种五麻清血散。

  这种药膏可以镇痛,不让军士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直接死去,而且可以防止浑身的鲜血凝冻。

  但在击溃了南方边境这个野蛮部落的威胁之后,这种药膏却渐渐失去了作用。

  因为此时大唐军方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北方的游牧部落。

  这些游牧部落在和大唐常年的边贸之中学习到了大唐的先进技术,他们有足够的钢铁,而且他们在北方也建立了巨大的城池,甚至建立了自己的重铠军!

  他们的战斗方式此时和唐军极为接近,放弃了这种小打小闹的方式,他们的强大军械能够给军士的肉身带来极大的创口,这种药物虽然能够镇痛,但带来的活血效果,却根本不能止血,但凡身上有较大的创口,便根本不能使用这种药膏。

  在这名药师提出来之前,大唐的军方那些军师,根本没有任何人想得到用这种祛毒镇痛的药膏来对付郑普观。

  这些拥有极高智慧的人物,在听取这名药师的意见之后,便都醒觉过来,只要能够给郑普观不断造成创伤,只要他们的手段能够在郑普观的身上源源不断的留下流血的伤口,那这种药膏对于郑普观而言,便会是深沉黑夜之中的噩梦!

  而在那些凄厉的军令声响起的刹那,这些之前在各种大战之中都能镇定自若的军师们,他们的身体也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们看到那些斜挂在郑普观身上的箭矢掉落的刹那,郑普观的背上一缕缕的鲜血,就像是黑布上的红色染料一样夺目。

  在无数嘈杂的敲击声中,这些箭师的身体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是他们的双手,却是比平时更为稳定。

  在弓弦的不断轻震之中,一支支箭矢如同复仇的幽魂朝着郑普观落去。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末路

  许多箭矢落在了郑普观的身上。

  郑普观根本无法顾及这些箭矢。

  他已经不复之前的骄傲和信心,他已经确定这处坊市和之前的染坊已经截然不同。

  他觉得这座城里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有智慧,更懂得战斗,然而就是这些在他看来如同弱智一样的个体的智慧叠加之下,在他们惊人的战斗意志的冲击之下,这个埋伏圈对于他而言已经十分致命。

  如果不能尽快冲出大唐军方预设的这个埋伏圈,他觉得自己会死。

  在他看来,这些箭矢入肉很浅,而且带来的伤口和他此时浑身的溃烂以及在渗入他体内血液之中的水银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疗伤。

  他必须等待真元修复好自己受损严重的双目。

  所以当这些箭矢近身时,他只是护住了自己的面目,不让自己的双目受更多的伤害。

  箭矢不断的落在郑普观的身上。

  郑普观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刺猬。

  看着那些箭矢如计划刺破郑普观的血肉,提出计划的那名药师却没有欢呼,他的脸上也没有喜色,他的眼角反而流淌下晶莹的泪珠。

  他的住所,便在染坊附近。

  他现在还活着,但是之前已经传来消息,他家中的所有人,包括他的一对儿女,已经死在了郑普观之前的屠杀里。

  郑普观的双脚疯狂的践踏在滚烫的残烬余火之中,刺入他血肉之中的箭矢几乎在数个呼吸之间就已经从他身上震飞出去。

  那些后继的箭矢也无法追赶他的脚步,很快便被他逃出了射程。

  他沿着自己放火的路往之前到来的那个城门口退去。

  他心中牢记着染坊的方位,他很确定在这条充满火焰的道路上,这个时代的军方哪怕有再多的手段,也不够时间再组织出一个这样的埋伏。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周围的房屋还在燃烧。

  他的双脚甚至不时的踩踏在滚烫的炭火上。

  那些砖头和石块都因为温度太高而不断发出爆裂声。

  尤其那种灼热的烟气不断刺入他的肺腑,然而在这样的道路上夺命狂奔,原本应该更难受的他,却反而觉得自己浑身起了一层清凉之意。

  那些崩溃之处,那些不断渗出的体液形成的水泡之中,都似乎有一些雪片在融化,在降低着他整个身体的温度,甚至让他为之精神一震。

  一种独特的药力在他的血肉之中穿刺,让那些剧烈的痛楚都不断的消失。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愣了一愣。

  接着,他的脑海之中升腾起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感觉了出来这种药力来自方才的箭矢。

  但即便他有着惊人的智慧和运算能力,在这种极短的时间里,他也无法猜测出那名药师的心思。

  而在下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肤上流淌着的清凉之意似乎有些不同。

  就像是有水流在沿着他的肌肤不断滑落。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惶的嚎叫。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那是鲜血。

  他体内的鲜血在不断的从伤口之中缓缓的流淌而出,他体内深处的鲜血,反而覆盖在他的肌肤上,就像是变成了此时穿越火场的他的降温剂。

  “镇痛剂?抗凝血剂?”

  他的脑海之中回荡起显得有些古老的字眼。

  当旧时代溃灭,整个时代被迫迈入修真时代之后,拥有强大真元的修士都根本用不到类似这种的药物。

  这种药物在修真界而言甚至连灵药都不算。

  然而今日里,这种药物竟然被用来对付他?

  更让他惊恐的是,这种手段对他极为有效。

  他的真元不断朝着伤口浸润,不断的滋养着肉身,让他血肉重生,然而与此同时,真元让鲜血的流淌更为剧烈,而无法收敛的伤口,就像是变成了水库堤岸的破口。

  寻常人细小的伤口最多流淌丝丝缕缕的鲜血,但他细小的伤口之中,鲜血却像是小股的泉水不断涌出。

  他体内的真元固然不断让他生出新鲜的血液,但是他开始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真元在快速的消耗。

  哪怕对于这座城而言,他体内真元都雄浑得像是一片海,然而即便是一片海,也经不起无数决堤的破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泄洪。

  在这座城里,他的真元也根本无法得到补充。

  他不怕自己的身体遭受损伤,但是他害怕自己的真元用光。

  就如同再强大的基站,没有能源支持,那也是一堆毫无用处的破铜烂铁。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不远处响起的欢呼声。

  他无法看见自己的身躯,但是那些无畏的追赶他,以及出现在他退路上的人们,却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现在的郑普观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身上的无数伤口,就像是无数的泉眼。

  他身上流淌的鲜血,甚至浇灭了他脚下的炭火。

  在压抑着却压抑不住的欢呼声中,他听到了狂暴的马蹄声。

  听着那些声音的来处,他知道是某支新的骑军赶来,而且依靠着对城中街巷的熟悉,找了一条捷径来断他的退路。

  而且他听得出来,不知道这支骑军用了什么方法,那些战马的嘶吼和呼吸都明显不同,它们奔跑的速度也很不对劲。

  它们跑得很狂暴。

  咚咚咚……

  在他脑海之中生出更多的念头之前,他听到了异样的弓弦震荡声。

  这些骑军的长弓似乎和普通的长弓不同,而且他们射出的,似乎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箭矢。

  等到呼啸的破空声落在他周围时,奔跑中的他感应出来,那是一团团不知道用什么包裹着的东西。

  “又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手段。”

  他惊怒不已,那些战马的狂暴似乎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如此的嘶吼,甚至连数里之外的人都听得清楚。

  他尽可能的闪避落下的东西。

  这座城里所有的东西,他都已经不敢轻易用身体去触碰。

  然而这些包裹之中的东西飞洒出来。

  它们在空中纷纷扬扬的飘洒,散发出他熟悉的味道。

  那些粉末落在他的身上,和他肌肤触碰的刹那,便像是贪婪的恶兽吮吸着他的鲜血和血肉,然后腐蚀着他的身体和意志。

  他的身体因为那些药膏而有些麻木,感觉不出痛苦,但是那些粉末带来的热力,以及呼吸之中带来的熟悉味道,却让他清晰的判断出来是什么。

  石灰!

  又是石灰!

  “又是石灰!”

  他不想喊叫。

  然而此时,他却无法控制的吼叫了起来,“又是石灰,你们又用这种东西,你们到底有多少石灰!”

  今日的城中充满血腥和悲壮。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嘶吼,不少沉默着,不断逼近他的军士和寻常百姓,此时的嘴角却都不由得泛出讥讽的冷笑。

  石灰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街巷中一段院墙,一间新起的房屋,便不知道要多少石灰。

  而今日过后,这些被燃烧和损毁的房屋要想重新建造起来,又不知道要多少石灰。

  便只是在不远处一个塌掉大半的库房里堆积着的石灰,便不知道可以将多少个郑普观埋进去。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等他

  只是老套的手段,但这种老套的手段,却让郑普观觉得自己的血肉在层层的剥落。

  只是这种缺乏创意的陈旧手段,却让他觉得自己有力根本使不出,就像是被丢入石灰潭里面正在腐烂和死去的青蛙。

  然而此时,他没有任何的选择。

  他只有继续狂奔,继续逃离这些人的包围。

  轰!

  一匹战马被他整个抛飞出去。

  他完全可以避开这匹战马的冲撞,但他此时需要这样的行为来给自己增加一丝信心。

  蓬!

  他的身体前方,两根绷紧的长索几乎正好挂在了他的脖颈上。寻常人若是像他一样高速狂奔,恐怕这一下脖子便已折断,然而此时断的却是这两根绷紧的长索。

  他的身体只是微微后仰,便强横无匹的冲了过去。

  他依旧跑得很快,他的力量依旧不可理喻。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或许是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激发出了更多的潜力。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阵新生的痛意。

  这痛意来自他的双脚。

  他听到了一种类似瓦片在摩擦着硬石板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脚底也传来一阵阵的就像是瓦片在刮着骨头的痛楚。

  他一时有些茫然。

  心想难道是那种药膏的药性终于要被化解。

  一念至此,他心中甚至燃起了一丝欣喜,身体里似乎激发出了更多的潜力,有种下意识的要印证这种猜测的想法。

  他狠狠发力,双脚蹬踏在地面上,猛然跃出。

  砰!

  他的双脚落在地上。

  “啊!”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耳廓之中却传来更清晰的摩擦声,脚底传来的痛楚,让他瞬间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一声更为凄厉的嚎叫,从他的喉咙和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他脚底的血肉已经掉光,那些类似于瓦片刮擦石板的声音,实则是他脚底的骨骼和石板碰擦的声音!

  在这些道路上,那些石灰粉包虽然大多没有击中他,但大量的石灰粉落在道路上铺开,他的双脚在道路上踩踏的同时,这些石灰粉也在不断贪婪吸吮他血肉之中的汁液,像无数带着腐蚀性的小刀在挖取他的血肉。

  那些药膏让他对于身体血肉的感知变得麻木,但这些药膏的药力无法深入骨骼,所以此时他脚底的血肉掉尽,当路面和他的骨骼摩擦时,这种刮骨般的疼痛感便终于让他意识到他之前的认知是错误的。

  并非是他体内的潜力在被逼迫出来,并非是这种药力即将过去,而是他浑身的血肉真的在减少。

  “你们!”

  伴随着一声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嚎叫,他再次愤怒的厉啸出声。

  他无法相信这些凡夫俗子竟然能够将他伤成这样,他现在很想杀人,然而他现在去杀谁?

  这城中每一个人对于他而言都像是蚂蚁。

  但他现在不可能杀死所有蚂蚁。

  那多捏死一只蚂蚁或者少捏死一只蚂蚁,似乎就根本没有区别。

  所以他依旧只有跑。

  他无法相信自己面对这一群蝼蚁一样的人,竟然只能逃跑而不能还手,他也不能相信,自己如同天神下凡一样肆意的屠杀着这些人之后,这些人的信心和勇气没有被击溃,反倒是他自己的信心和战意已经被尽数击溃。

  他不相信。

  但这却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

  啪的一声轻响。

  他听到又有一个东西被丢了过来。

  接着这个东西里发出了无数嗡嗡的刺耳响声。

  无数细小的东西飞舞而出。

  这是凡夫俗子的世界,所以不可能是什么强大的蛊虫。

  这种声音让他瞬间就明白,这应该是某种蜂类。

  他往前突进的身影因为脚底的剧烈疼痛和这些蜂虫发出的声音而有所停顿。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几声痛苦的闷哼。

  可能是因为他此时身上的溃烂血肉和药力都使得这些蜂虫避道而行,所以这些蜂虫此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叮他,反而是更远处有人被这些狂舞的蜂虫叮到了。

  “你们!等我离开此间,伤势复原,我一定回杀死你们所有人!我每日潜入进来杀一批,每日来杀一批,一定可以将你们全部杀光!”

  即便这种对付他的手段失败,但郑普观依旧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他甚至也不敢主动去冲过那些蜂虫密集的区域,只是用力的倾听着,从一侧冲过,与此同时,他发出了震天的厉吼。

  没有人为之所动。

  所有人听着他的声音,反而面露讥讽的神色。

  因为所有的人听上去都觉得此时的他是色厉内荏。

  所有的人都听得出他此时的话音里没有自信,只有仓皇。

  或许他逃出去之后,真的能够做到他威胁里所说的事情,但他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要能够逃出去。

  不知为何,或许是有些人发出了冷笑声,郑普观感应到了这座城里的情绪。

  这座城里的人对于他这种威胁表现出来的不屑和冷笑,让他色厉内荏的厉啸声戛然而止。

  又或者是他体内的鲜血流淌得太快,流出得太多,所以他此时整个身体都冰冷起来,就像是周围始终有团冰水在包裹着他。

  与此同时,他双脚的每次触地,那骨骼和地面的摩擦,也让他的身体不断的颤抖。

  他此时已经慢了。

  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但他的前行的速度在这座城里所有人的眼里,已经比之前慢得太多。

  而且这座城里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出他的意图。

  那些之前停止救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自己祖上经营多年才建起的房屋被烧毁的人们,此时正在等他。

  这些人平时手头都有很多的活,为了生计,他们一日里有很多事情要忙。

  然而今日里坊市烧毁,房屋住所被毁,商铺连带着货物一起消失。

  他们救火也救不急。

  他们没有事做。

  他们只是看着余火未消的残垣断瓦,在等着他,在盘算着怎么用节省下来的力气,来好好招待这个毁了他们的家,以及杀死了他们很多亲人的恶魔。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妖猫

  郑普观在逃。

  他和整个皇城的距离越来越远。

  王离和吕神靓角楼的最高处都只能看见他的身影而看不清他身上伤势的具体状况,更不用说站在城门楼下方的女皇帝。

  但是毫无疑问,这一战已经让她身后的那几名罪臣无法想象。

  在王离和吕神靓进入皇城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王离和吕神靓如此强大,而在真正见过王离和吕神靓的力量之后,他们便觉得这样的力量有些无法战胜。

  尤其当他们听到女皇帝拒绝王离和吕神靓的帮助,执意要用这座城的力量来和郑普观战斗之后,他们又觉得恐怕这座城会生灵涂炭,整个大唐都恐怕由盛转衰,帝国行将崩塌。

  他们想过胜的可能,但没有想到胜得如此容易。

  即便此时郑普观还在逃,但只是付出那样微小的代价,他们就已经觉得无法置信。

  他们知道女皇帝在某些方面,尤其是那种睥睨天下的气概他们根本无法比拟,但他们心中却始终无法承认,在学识和智谋等诸多方面,他们不如这个女皇帝。

  然而现在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似乎事实就是如此。

  在王离和吕神靓到来的判断方面,在这座城和郑普观的战斗方面,她没有犯任何的错误。

  所以天下还是她的。

  那张皇位,还是她的。

  有沉重的落地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王离和吕神靓直接从角楼的顶端跳了下来,然后走到了女皇帝的身边。

  “你们和她实在差的太远了。”

  女皇帝并不喜欢痛打落水狗,并不喜欢出言奚落这些反叛不成的臣子,但同样身为女子的吕神靓看着他们灰暗的脸庞,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凭什么你们觉得推一个乳臭未干且胆怯的太子上位,就能让你们的大唐王朝朝着更好的地方去?只是为了保持你们男尊女卑的想法,就要让整个大唐王朝的百姓去承担这样的后果?”

  “这又何止是男女的分别?”这几名罪臣都默默的垂下头颅,他们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都没有进行辩驳。

  因为此时任何言语的反驳都比他们的脸色更为苍白无力。

  “的确是厉害。”王离看着女皇帝,也是忍不住真心赞叹,“就算是换了我,要用城中的力量来对付郑普观,我也没有必胜的信心,因为根本什么案例可以比对。”

  他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任何的判断都要基于足够的数据比对,或者说历史上有过相同的战例,然而今日里想要屠城的郑普观和这座城的战斗,在历史上却根本没有什么相似事件可以比对。在这个世界里,过往历史上再强大的狠人,都比郑普观要弱小太多。

  “真的不是盲目自信?”吕神靓看着嘴角泛起微笑的女皇帝,却是忍不住看着她问道:“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

  “在我没有成为皇帝之前,我可以盲目的自信。但在我成为皇帝之后,尤其在面对这种决定一座城和整个大唐的命运的事情之前,我当然不可能盲目的自信。”女皇帝微笑道:“我之所以从一开始便告诉你们,不需要你们的力量,不是要证明这座城有多强,而是有人曾经和我说过这种道理,而我十分认同。”

  吕神靓挑眉道:“什么道理?”

  “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将大唐的国都定在这里。”女皇帝的微笑里带上了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她看向远方,道:“我可以肯定,之前对我定都的所有描绘和猜测都并不准确,而我如果不说的话,后世恐怕也没有人猜得出来。”

  吕神靓毫不客气的翻了翻白眼。

  她很想说该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在这里。

  但是想到这座城里为难她的男人已经够多,本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想法,她还是将这句话咽下了肚去。

  女皇帝缓缓的说道:“现在城中流传的故事,是我和外域的使团斗气,是我想彰显我的强大和大唐的意志,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唐的意志再怎么彰显,打仗打不过人家也等于个屁。真正的原因,是这座城里原本就有一口井叫做锁龙井。”

  吕神靓这下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道:“这口井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之前穷途末路时,想在这口井里投井自杀,还是有谁威胁你要将你投入这口井里。”

  “都不是。”女皇帝道:“当我拥有可以定都的能力时,我便认真回想了我之前走过的路,我静心想了很多天,明白自己能够走到这样的一步,始终是因为我对自己的能力看的清楚,而且我始终反省自己过往犯过的错误,不时责备自己犯过的错误,乞求上天的宽恕的同时,也尽可能的回过头去做出相应的补救,并决定在将来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我一路上仇人很多,很多人不喜欢我,但后来慢慢的他们接受了我,因为他们发现我做错就会改正,而且会去尽力的弥补自己的过错。与此同时,我也同样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我的臣子。”

  “这和锁龙井有什么关系?”吕神靓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她虽然明知道女皇帝在这个时代的确不凡,但方才的那些话语,她觉得很像是自我标榜。

  “因为我在那口井旁边遇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和我说了那个我能接受的道理。”女皇帝看着吕神靓忍不住翻白眼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觉得吕神靓很真实,至少比她平时所见的臣子都来得真实,她看着吕神靓说道:“那个人直接走到我的面前,根本无视有可能被我的侍卫斩杀的凶险,然后很温和的问我,你知道这口井的意思么?”

  吕神靓道:“他是不是神经病?要是换了我,我直接把他丢进井里然后再和我说话。”

  女皇帝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道:“之前便觉得他异于常人,所以便不会想着这样做,我便问他,什么意思?”

  “你大概已经知道这口井的名字和传说。”女皇帝顿了顿,语速慢了起来,脸色也认真起来,她明显是在回忆和模仿那人的语气,想要做到一字不差,“这口井里传说锁着一条恶龙。”

  “我当时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女皇帝又看了吕神靓一眼,道:“然后他接着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传说中天子都是真龙的化身,那这恶龙便是至高的象征,即便它为恶,又怎么可能被人镇压其中?人凭什么能够战胜这条龙,并能将它镇压此处?”

  “我当时的确陷入沉思,但又不想多花时间去揣摩他的意图,便问他,我想不明白。”

  “他便和我说,无数年来,人为灵长,驾驭水火,相比野兽有诸多强大的手段,但为何始终灭不了破坏庄稼的蝗虫,反而天下蝗灾到处都有,即便蝗虫被灭杀得尸横遍野,却为何始终灭不绝,反而又能卷土重来,以至于每次虫灾,反而导致饿殍遍地,让人饿死无数?”

  王离听着女皇帝的话语,他听得觉得极为有意思,听得入神,但吕神靓的脸色却是精彩了起来。

  她神情古怪的看着女皇帝,吐出两个字:“三体?”

  女皇帝还处在当时的语境之中,听到她吐出这样古怪的两字,顿时一愣,道:“什么?”

  吕神靓却更加神情古怪的笑了起来,道:“这个和你说这种道理的人,该不会是什么教授?”

  “并不是什么教授。”女皇帝微微皱起眉头,她生怕这样的对话变得更为复杂,变得更加难以理解,她便直接将当时的所有事情说完,“那人见我吃惊,他便接着说道,对于真龙也好,对于比真龙还要强大的生灵也好,人类和它们相比,那就像是弱小的虫豸。它们可以杀死许多虫豸,但却始终无法战胜虫豸,所以再强大的生灵,也并非无敌。”

  女皇帝看着吕神靓的面色依旧古怪,便不敢停顿,更为快速的说道:“他当时道,我知晓你的身份,你贵为天下至尊,手握江山社稷,你自然已是真龙天子,但你和这龙一样,若是一意孤行,那也是不可能以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所有苍生之上。但你若是以天下人所望而望,你以天下人之念而念,那你便是真正的至高无敌,你便不可能被镇锁井中。”

  吕神靓的眼睛眯起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看着女皇帝,道:“所以你当时因为这样的谈话大受震撼,你便以锁龙井来警醒自己,你便一定要定都在此。”

  女皇帝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不等她开口问什么三体,吕神靓却已经接着说道:“所以你之前和我们说的,整个城的意志,包括你觉得你们一定可以战胜郑普观,便是基于这样的思想。”

  女皇帝更加肯定的点头,她看了一眼太子和那罪臣,道:“我在过往秉持这道理,虽说不是无坚不摧,无难不克,但的确一路走到了现在,这大唐虽说不尽我想象的完美,但至少已经足够让别的国度嫉妒。”

  “这不是重点。”吕神靓认真的看着她,道:“关键和你说这话的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女皇帝说道。

  吕神靓和王离都皱起了眉头。

  “但我看见了预兆,所以这才是我之前那么确定的真正原因。”女皇帝感慨的笑了起来,道:“你们出现,他的预兆也出现了,所以今日里,我说不定有幸还能看见他。”

  “预兆,什么预兆?”王离都好奇起来,他觉得这个事情玄乎了起来。

  女皇帝的脸色有些严肃,有些期待,甚至有些紧张。

  她的目光落向城墙下方的一处角落。

  即便是王离和吕神靓,也是顺着她的目光,直到此刻,才发现那处角落有一只活物。

  那是一只浑身毛发漆黑,没有任何杂色的黑猫。

  它静静的站立在墙脚的阴影里,微微仰头,桔黄色的眼睛看着女皇帝和王离等人。

  等到王离和吕神靓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时,它缓缓的退了几步,然后又看了王离和吕神靓一眼,竟像是点了点头,然后退向更远处的阴影。

  吕神靓的神色又古怪起来,她忍不住吐槽道:“妖猫记?”

  女皇帝微微一怔,道:“什么?”

  吕神靓道:“该不会这只猫还会口吐人言?”

  女皇帝看着她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便摇了摇头,道:“那自然不会。”

  “你说这是那人的预兆,就是这只猫?”王离此时也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女皇帝道:“那次我行经锁龙井前,便也是见到了这一只猫。我觉得它和所有的猫不同,跟随我的侍卫征询我的意见,本意是觉得此时诡异不祥,想要将它杀死,但我说越是如此,杀死不祥之物难道不会带来更大的不祥?我出声问询这只猫,这只猫仿佛在我朝我点头,我便觉得它似乎通人性,似乎在指引我去某个地方,然后我看着它的去处,便到了锁龙井。”

  “原来如此。”王离皱眉道:“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僧人。”女皇帝说道。

  吕神靓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她忍不住又吐槽道:“该不会是什么小岛国渡海过来的和尚,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和尚?”

  女皇帝认真的看了吕神靓一眼,“此事难道真的有很大古怪?你之前好像便意有所指,但我遇到的并非是一个什么渡海过来的和尚,也不是什么年轻英俊的和尚,事实上我令人遍查大唐,也不知道这名僧人来自何处,那日他和我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只是走出数步,这座城里似乎便再也没有他的踪迹。我便以为是佛,是圣,是昊天给我的警醒。”

  “在这个城里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吕神靓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只黑猫,微讽的笑了起来,“那倒有可能是我们追寻的那张巨大的人脸。”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死亡缠绕

  女皇帝看了吕神靓一眼,并无多言。

  在她看来,既然今日里那消失许多年的黑猫出现,那便意味着很有可能再见到那位僧人。

  至于那位僧人和那张巨大的人脸有着什么样的联系,那到时候便知,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去过度的揣测。

  也就在此时,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正在阴影里往后慢慢后腿的猫抬起一只爪子,就像是和她挥了挥手,然后又点了点一处方位。

  “你们看到了么?”

  她轻声的问道。

  这并不是错觉。

  吕神靓和王离也看的很清楚。

  吕神靓淡淡的笑了笑,道:“看来它想你出皇城去看看,它点的方向,就是郑普观所在的方向。”

  几名罪臣包括早已经浑身冷汗淋漓的太子同时浑身一震。

  即便之前他们和女皇帝处于对立面,但他们脑海之中的固有思维却让他们觉得这时候皇帝离开皇城实在是很不妥的行为。

  兵变被逼退位才刚刚发生,哪能此刻就离开皇城,难道不怕再起哗变么?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女皇帝却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来,看着浑身冷汗且噤若寒蝉的太子,道:“我要出去,在我回来之前,皇城便先交给你们,不要再让我失望。”

  听到此言,太子如同身受雷击,他瞬间埋伏于地,道:“绝不敢再让陛下失望。”

  “我们走。”

  吕神靓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她极为干脆的一手搂住了女皇帝的腰,在一片惊呼声中,她直接就搂着女皇帝从城门楼上跳了下去。

  在一片惊呼声里,那只浑身漆黑的猫却是极为镇定自若。

  它很是优雅的慢慢踱步,沿着墙边的阴影朝着皇宫外行去。

  ……

  郑普观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之前他体内那种麻药的药力的流失是错觉,然而现在伴随着他的大量流血,伴随着他体内新血的不断冲刷,他体内那种药力已经很快的消失。

  血肉之中的痛楚,开始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

  这种痛楚让他很快到达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同时让他即便无法看到,但也可以清晰的从这些痛楚的传递,感知到了自己肉身的状况。

  他的身体,委实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底部。

  他的腹部已经出现了好些个孔洞,而他的背部有几处地方已经大面目的血肉剥离,露出了骨骼,有些碎肉就牵牵连连的挂在他的背上。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双脚。

  他的骨骼和筋肉虽然异常的强韧,但在这样的连续狂奔之中,他的双脚和这座城里的一切东西摩擦,不只是他脚底的血肉已经近乎全部消失,很多锐利的东西已经彻底刺穿了他的脚掌,他的脚面上许多窟窿,血肉也是支离破碎。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脚趾上的骨骼都已经要掉落。

  越发沉重的呼吸让他的肺腑更加的痛苦,他的肺部都似乎要被这些气流撕裂,与此同时,他也嗅到了更浓烈的血腥气。

  其中的一部分血腥气来自他自己的身上,而另外一部分血腥气则来自身后不远处。

  那处地方就是染坊。

  此时整个城中最多尸身堆积的地方。

  这种浓烈的血腥气虽然如同一层油漆不断涂抹着他的肺腑,让他呼吸更加的困难,但却给此时已经难以支撑的他点燃了一丝希望。

  这处地方距离城门口并不算遥远。

  一想到城门口距离自己并不遥远,他的胸中凭空生出一股悍气,那种真元快速流逝的感觉,也不再变得那么可怕。

  求生的欲望和体内点燃的希望,让他接近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他尽可能的去捕捉着周围的细微声音变化,他更为振奋的发现,他听到了很多之前听不清楚的脚步声。

  他听到了两道缓慢但沉重的喘息声,以及金属的轻微撞击声。

  在这些声音之后,他听到了许多很轻微的脚步声。

  他的脑海之中迅速补出了画面。

  两名重铠军士缓缓的移动着,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而在他们的身后,有许多人一字长蛇的排开,列了数队。

  “你们又想做什么?”

  当他的脑海之中出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中也同时响起这样的声音,他的怒火也忍不住的燃烧起来。

  “去死!”

  他发出了一声怒吼,不顾双脚的剧烈痛楚,瞬间将自身的力量激发到极致,朝着那两名重铠军士便冲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必须先发制人,不能给这些人好整以暇的暗算自己的机会。

  伴随着这声厉吼,他散发着血腥味的身躯瞬间化为一道血影。

  两声沉闷的声响响起。

  那的确是两尊重铠。

  郑普观的双手分别落在这两尊重铠的脚踝上,直接将这两尊重铠抡倒在地。

  事实上在他的设想之中,他是要将这两尊重铠直接抡飞出去。

  他拥有这样的力量。

  但他发力时,他双臂和身躯上那些撕裂般的痛苦,却让他生怕自己的身体也随之撕裂开来。

  他不是很满意。

  心中的怒火依旧炽烈的燃烧。

  所以他准备杀一些那些跟在这两尊重铠身后的人来泄愤。

  但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自己的腹部有些冷。

  接着,他的心中升腾起极为凶险的感觉,他的身体猛然停顿,就要往后跃出。

  噗的一声轻响。

  一件硬物就在此时丝毫不讲道理的压入他的腹部,挤压着他的内脏,硬生生的从他的背上刺透出去!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

  直到此时,他才听到一声剧烈的喘息声,他才感知出来刺入自己腹部的,是一柄长枪,一柄很粗大的长枪!

  他的脑海之中随即出现清晰的画面。

  一个仰面躺在地上的人,双手握着重铠军的破甲枪,此时洞穿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他不可置信。

  但是他自己却轻易的猜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两尊重铠军士只是幌子。

  他们发出的所有声音,只是用于掩盖这名卧在他们身下的军士的一切细微声音。

  而这名军士一直屏息,直到自己冲到他身前,掀翻两名重铠军士的刹那,他才朝着他刺出原本一直已经斜斜指着他的长枪,才开始恢复呼吸!

  这个时候他可以轻易的杀死这名偷袭自己的军士,然而他的身体却诡异的僵硬着,因为这是他的潜意识在作怪。

  他的潜意识在控制着他的身体,因为很有可能他的剧烈动作,会让这柄长枪在猛然挣脱他的身体时扯出他体内的脏器!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在他身体前方仰面躺着的军士往上起身的刹那,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动作。

  砰!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刺入自己腹部的长枪,与此同时,他的右脚狠狠踢出,将这名军士一脚踢飞出去!

  当他动的一刹那,那些蹑手蹑脚一字长龙的人也猛然动了。

  这些人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朝着他蜂拥而来。

  “啊!”

  郑普观一声厉吼。

  他的双手硬生生折断了刺入自己腹部的这柄长枪,将长枪刺入自己体内的部分依旧留在了体内,与此同时,他用折断的枪柄横扫出去,瞬间拍在数名冲来的人的身上。

  一阵令人心悸的爆骨声响起。

  枪杆过处,血肉分离,碎骨和破碎的血肉在空气里四溅。

  然而郑普观发现了很诡异的事情。

  这几个人明明被他击杀,肯定死的不能再死,但他们的身体却诡异的挺立或者半挺立着,就像是有一种很诡异的力量,将他们悬浮起来,挂起来。

  等下一刹那,等到其余的人继续冲到他的身周时,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还在移动,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

  这些人的身上都有很多的绳索!

  这数列一字长蛇般排开的人,他们的身上都有很多绳索相连!

  这些人用绳索缠绕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将自己变成了这些绳索中间的一个个死结。

  这些原先在他的感知里一字长蛇般移动的人群,就是一条条巨大的绳索!

  此时,这些绳索已经无比紊乱的冲到他的身边,朝着他缠绕!

  意识到这一点的郑普观发出了无比震骇的嘶吼。

  他双脚再度发力,不顾体内的创伤,想要硬生生的从人群之中跳跃出去。

  然而此时,这些人也奋不顾身的扑向了他。

  他的双脚刚刚脱离地面,便有许多人的手抓住了他的身体。

  喀喀喀……

  这些人的手指发出了骨裂的声音。

  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和郑普观相比,他们的掌指和郑普观相比,也显得无比的脆弱,就像是晒干的柳枝般容易折断。

  然而与此同时,郑普观也浑身颤抖,发出了凄厉的惨呼声。

  这些人的掌指落在他的身体各处。

  他们的手指即便折断,也不愿意轻易的离开他的身体。

  这些手指落在他的脚上,抠进他的血肉,许多手指折断在他的血肉之中,许多手指即便折断离开他的身体,也从他的身上牵扯出血肉。

  砰!

  剧烈而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的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狠狠的坠地。

  他身边所有的人,顿时像发狂一样朝着他扑了上去,压在他的身上,撕咬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