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理。”冉妙姝抬头仰望，轻声念出牌匾上的字。
“这里是沉微的魔理院，专门做魔气研究。”元心笑着向她解释。
几人跨过门栏时，程天玑下意识有些紧绷，览了一遍院内的地形；而秦幸之就像回到了家一样，惬意地眯了眯眼。
此处比起朝戈城的大街上热闹多了，往来人行色匆匆，即使他们这么大一群人涌入，也没有引起丝毫关注。
鱼羁游还注意到，这些人大多手上套着三到五只木环，都有腐朽发黑的迹象。
却不止他一人当心，毕竟众人自己手腕上的木环都快化成一滩黑水了，很难不留意到此地异常的魔气波动。
而虽然本卫队的成员们也只戴着一只木魔环，但他们的木魔环就和那些步履匆忙的路人一般，只是微微腐朽了。
斩苍生眼神示意纵逍。
纵逍接到暗示，连忙从纳戒中取出一堆木魔环，给几人分发，“戴上吧，魔理院里魔气浓度比较高，这种改良版木魔环耐用一些。”
柳子平拿来在手上转了一圈，立刻摸清了底细，“木刻符文——新荣符。”
储丰仿佛找到知己，殷切地凑近，“你认识啊？”小队里的储备都是他亲手刻的，一般人却看不出什么玄机，像纵逍至今还固执地叫它们“改良版木魔环”。
但木魔环只为侦测魔气波动；这种刻了新荣符的手环却能触发木系术法，对天魔有一定攻击力。
“可不，你看这个大结就很不一样，新荣是正统的木系符箓，那种愿类结构根本没得比。”柳子平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每一画的绝对纵深一致，是木刻符文的典型特征；因为是手环，还有空间约束改良……”
“对对对，这个‘木脉搭桥’的部分非常精妙，灵力只能针刺贯通，不能直接做桥。”储丰听了连连点头，深表赞同。什么是知己啊！
“嗯嗯，造木的质地也有区别，这种是五纹造木，本身也更耐磨一点。”柳子平继续给他指出不同点。
这时众人都把新荣环戴好了，默契的一起看向谈兴正浓的二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我爷爷设计的。”最后，柳子平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
感情二人思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一个只是在对比木魔环和新荣环，一个正儿八经地探讨起制造工序了！
“咳，”斩苍生从喉间制造了一些声响，引起这二人的注意，“把新荣环戴好，我们继续走。”
行至最深一进，元心撤掉仙网封禁的小型结界——这是本卫队扣人的一贯流程——不过这处院落本身也不通仙网。
这个地方尽管隐藏极深，却难得没有压抑感。开阔的庭院、形制比一般厢房高宽许多的房屋，加上充足的阳光，给人以轻快的感觉。
众人踏进十分宽敞的前厅，这里四下无人，止摆着一些透明的器皿，部分形似放大的丹田，部分似乎在模拟紫府。
鱼羁游认得这种器具。上次来沉微，一个有着熊猫眼的中年男子抱来一具丹田尊，检查了他体内灵力循环情况。
“不忾队长，”立在窗边的女子致以问候。“各位同道。”
她本在擦拭法器，见一行人进来，才放下手中活计，微微笑着朝斩苍生点头。
而直到她出声，众人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是一位身着繁复裙裾的女子，看面相约三十，头发高高簪起，面容温婉，有些书卷气。
斩苍生亦叩首回应，“盈幽先生。”
“诸位是来检查入魔状况的么？”那女子从窗边行至厅堂中线。
靠得近了，鱼羁游才注意到她有一双阴阳眼，左眼浅棕，右眼全黑。
“是，我申请见净心道君。”斩苍生神情凝肃。
“好。”她也不问斩苍生缘由，直接应了。
随后她又往窗边去，手执一块软布，按照顺序一件一件将那些法器擦拭，十分细致。
她棕色眼睛那边正好对着众人，但她从不偏移视线，只一心看向眼前的器皿，专注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当身着繁复裙装的女子换了五尊器皿后，储丰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队长，我们要干什么？”
“等。”斩苍生瞥了他一眼。
元心抓住储丰的胳膊，冲他用力摇了摇头。
道君……脾气不太好。但这些合道期以上的大能，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怪癖、是不是在看着这里？她是不敢直接吐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提示储丰。
几个时辰后，作一身灰蓝色道袍打扮的妇人从虚空之中直接迈步出来。
她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双眼略微收紧，瞳距较近，盯着人看时很是咄咄逼人。
“见过净心道君。”与之相比，斩苍生的语气都没有那么强势了。
但净心道君并没有回应他，而是淡淡地对着所有人说道：“站到识海尊前，手放上去。”
“什么是识海尊？”储丰下意识脱口而出。
“申不忾，你做的工作，就这？”净心道君也没有理他，而是转向斩苍生，投去轻蔑一顾。
“就这”二字似乎有魔性，在众人的脑海中砸下重重的印象。
而斩苍生果然也忍不住跳脚，眉头紧锁，步伐极重地跨到最大的一尊识海尊前，拔起来扔到储丰面前。
“就是这个。”伴随着“哐当”一声闷响，识海尊在充满韧性的木板上弹了两下，同时斩苍生淡然说道。
其余人非常识趣地有样学样，自行找了一个识海尊前的空地站定。
修士的手掌搭上识海尊时，那透明的器皿中便折射出一团光陆怪离。
净心道君眉间蹙了蹙，手上捏了一个印。
鱼羁游感受到一股柔和但不容拒绝的力量推着他，把他推到大厅的正中心。
这里居然有一个非常小的圆形天井，阳光直射而下，当鱼羁游踩进光圈时，一个阵法瞬间启动了，把他困在阳光的牢笼里，数根光柱层叠落下，形成密密麻麻的合围之势。
斩苍生以一种非常警惕的眼神瞪视鱼羁游，“我便知你有问题！”
“不，有问题的是你们。”净心道君无情地打断他，随即垂下眼睛注视元心，“孩子，你们做了什么？”
元心被她那种温柔怜悯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修仙几百年，进入本卫队的元心，已经很久没被人叫过“孩子”了。
“你们都被种下了转生魔的魔气，尤其是你，孩子，你的识海中潜藏着一只完整的天魔。”净心道君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还是回到元心身上。
她现在倒是耐心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可众人宁愿不要这份体贴。
伴随着她的话语，元心的额心几乎同步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搅动，如有实质，元心分不清是真是幻。
“别紧张，你应该感受不到它。”净心道君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听了她的话，元心立刻不疼了，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脱力地跪倒在地，嘴唇微张，不住喘息，汗水滑落到地板上。
“我、我们刚处理了一个失控者。”元心几乎确定是严元思的问题，因为她上一次检查还很正常。
“转生魔”即是新发现的天魔尚未公布的正式名——要等《天魔概录》修订版问世才会公开——这种天魔极度危险，只要有所接触，再小心谨慎都有感染的危险。
据说传播方式未知，但他们这些在一线战斗的队伍总结出了几条规律，其中有一条是亲手杀死失控者的人很有可能会被感染。
“你们都在场？”净心道君问。
本卫队的队员点头，程天玑、秦幸之、冉妙姝、柳子平、寇永昊等五人摇头。
净心道君又问，语气严厉起来，“失控者生前在何处？”
既然这五人没有亲眼见到转生魔——失控者体内的那只刚刚转移到元心识海内，怎么看也没有传播风险——却染上了相应魔气，那只能说明现场还有别的转生魔！
“回光堂。”斩苍生十分严肃地回答她。
净心道君一挥衣袖，把除了鱼羁游以外的所有人及一鼠都收起来，顷刻间跨越虚空而去。
鱼羁游怔然地看着这一番变故发生，转眼厅内只剩鱼羁游和盈幽二人。
盈幽将他视作无物，不疾不徐地继续擦拭法器。
鱼羁游时不时陷入沉思，于是丢失有盈幽在的视野，这位仙君有着轻易让人忽视她的力量，鱼羁游每次都颇费一番功夫才看到她在哪儿。
不多时，盈幽擦完一遍丹田尊和识海尊，又开启覆盖整个室内的飞离大阵，才令厅室内的那些法器焕然一新。
然后她提着厚重的裙摆，朝鱼羁游走来。
“这位同道，你叫什么？”盈幽微笑着问。
鱼羁游答：“鱼羁游。”
“原来是你，”盈幽眼神闪了一下，“你好，盈幽。”
鱼羁游点点头。
“你知道你为何如此‘干净’么？”她眼神中沁了一点好奇，“你和他们走在一起，但你身上竟一丝魔气也无。”
我没有魔气？鱼羁游想到《北冥饮风法》，这部运转起来切实把天魔给吞吃了的功法。
见鱼羁游没有作答，盈幽没有追问，只是嘴角上翘，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他们，严重么？”鱼羁游犹豫了一下，问出口。
盈幽竟是点点头，“很严重，不过，既然遇到我师，便不会有事。”
魔气对一般人而言便已很难祛除，更不用说入魔了，但她师尊净心道君专门超度天魔。
“请问，有无只感染妖兽不感染人类的魔气？”鱼羁游问她，这位显然非常熟悉天魔。
他心里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不周在巢涧界的经历。
鱼羁游接触天魔或魔气的经验不多，之前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修竹仙君，二者某种意义上都称得上是妖兽。
而他刚回洞真界，周围一圈修士都感染魔气，而其中有人类修士也有妖兽修士，这就与不周所讲述的相矛盾了。
不周曾言“渴望堕落成魔而不能”，说巢涧界的天魔只喜爱妖兽血肉。
“我不知道。”盈幽平静地回答。
怎么会是这个答案？鱼羁游猝不及防。他设想过许多种结果，其中最坏的一种是不周说谎了，唯独没想到在专家面前他还是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你说的是九鸣仙君的事吧？”盈幽反倒笑了起来，“不仅是我，所有研究天魔的人都不知道。”
巢涧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主世界，那是妖族的大本营，平时少有人类出没——这是大众的印象。
而直到九鸣的化身去到巢涧，有心人认真探究起这是怎么回事儿，才发现上一个正儿八经去过巢涧界的纯人类，都要追溯到两百年前了。
九鸣没有被魔气感染，也没有被天魔上身，这非常容易证实，也有许多目击者。
后续许多研究者对巢涧界的天魔——也就是转生魔——进行研究，确实发现妖族对这种天魔更易感，这也是为何转生魔先在巢涧界爆发，而后才轮到它的真正源头金玉山。
“九鸣仙君是一位非常诚信的修士，尽管只有他的孤证，但我们选择相信他的说辞，即巢涧界的转生魔只在妖族之间互相感染。”盈幽缓缓解说道。
现在的主流观点认为，所谓巢涧界的转生魔就是金玉山界的转生魔，从巢涧到金玉山，中间发生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使人类也成为其寄生对象——这种现象并不罕见，因为天魔是有智慧的，也许它们挑选目标只是看心情呢？
按照“单种说”的原理，九鸣的化身在巢涧界时，只是没有满足被感染的条件。
不过两地转生魔还有很多不同之处，支持“两种说”的研究者正在寻找更为有力的证据。按照这种说法，九鸣的经历更好解释，专门针对妖族的转生魔当然对他这个纯种人类不感兴趣。
“所以我说，我还不知道。天魔这个东西，大多数人单纯地认为只是上天降下的劫难；我们天天打交道的更明白，说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盈幽笑了笑，说起她专业时，一种知性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
原来如此。鱼羁游彻底豁然。
“说来，斩队长和净心道君是什么关系？”鱼羁游问。
从二人相处的微妙氛围中看，斩苍生和净心道君显然关系不一般。
盈幽讶然看他一眼，“我师是不忾的小姨。”很敏锐嘛。
二人开始就一些有的没的话题闲聊。
……
“呜——”长着一对灰棕色圆耳朵的小孩翻下墙，嘴里刚好啃完一根斑叶竹，不小心咬到了手指。
小食铁兽皱了皱眉，五根沾了唾沫的圆短手指从随身洞天里又拿了些新的。
“咔嚓咔嚓——嘎吱——咔嚓——”他蹦蹦跳跳地往自己厢房里走，只是咀嚼声中多了一些古怪的黏黏糊糊的声音。
“叽嘤——叽嘤——嘤嘤嘤——”微弱的嘤咛从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中漏出来。
直到有人撞见他，“嘶——修竹仙君！”
“咋了？”小食铁兽仰头，不自在地抖了抖耳朵，含混不清地说道。
而从这个幸运药童的视角，看到的是一则恐怖奇谈了。
小食铁兽寒光锋锐的齿间嚼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灰色的皮毛、森森白骨和血肉混在一起；竹鼠小半截完好的身体挂在脸颊旁，还在微微蠕动，美丽的皮毛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好在惊吓只是一瞬，这些日子里，回光堂中住的绝大多数都是沾染了魔气的病人，他们经常做出各种诡异的事，如这般血腥者也不少。
只是修竹仙君外表看起来是个乖巧漂亮的异族小孩，嘴里却残暴地直接活嚼一只竹鼠，给人的冲击最大。
“没事，不，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小药童惯性回复，“还没到放风时间，快些回去房间待着罢。”
“嗯。”修竹懒洋洋地应一声，抓了一把不知为何有些痒的脸，结果摸到一手柔韧的皮毛，还带着热气儿。
他有些惊慌、有些疑惑地睁大双眼，将那一团物什拽下来。
伴随着一阵布帛撕裂般的声音，他终于感受到唇齿间的血腥味，也看清了手中为何物——一只幸运竹鼠的后半截身子，两条后腿有气无力地蹬着。
药童心惊胆战地观察他的神态，无红眼、无黑气缭绕，于是叹了口气，“你回房间去，我找个医师来给你瞧瞧。”
修竹一把抓住药童手臂，满脸沉重，“……找个好点的！”
药童又被他吓得不轻，咽了口口水，才壮着胆子说道：“会的会的！”
……
毛茸茸的灰棕色小食铁兽闭目躺在床上，却是睡得不是很安稳，眼皮不时神经质地颤动，每隔一小会儿就翻一下身。
他已不是半人半熊的模样，干脆整个变成黑白团子的外形。
一只仙网联络器丢在桌上，投影的功能开着，执夷帝君的实时留影就站在床头看着他。
“唉，小汤汤啊。”执夷帝君的外形俨然是一个俊美的青年，然而他的神情上却浮现了一种做不得伪的、父辈的慈爱。
屋外忽然有一阵喧腾声由远及近。
“净心道君——！”急切地叫喊穿透窗棂。
一道身影也跨过了门墙的阻拦。
“执夷？”净心道君内聚的目光打量着大号食铁兽君。食铁兽一族搞直播出了名，天下就没有不认识执夷帝君的。
“净心道君你好，初次见面。”执夷虽然不认识她，但是他耳力还不错。
“这是你的玄孙？”净心道君看向榻上小小一团。“他入魔了？”
“他只是染了魔气。”执夷知道她为何而来，示意她瞧，“入魔的是那个。”指只剩下半身的竹鼠。
净心以指一点，挑起来看了看，“已经没有魔气了。”
随即她想到了什么，从洞天之中抓出肥硕的天星竹鼠王。
“请别——”执夷抬起倏然毛化的手掌，神魂的力量穿透时空而至，略微阻拦了净心掐死竹鼠的动作。
净心一挑眉。
“我们已经知晓了转生魔的感染方式。”执夷的语气轻而掷地有声。
……
鱼羁游和盈幽刚聊上没一会儿，被净心道君收走的众人又从天而降。
净心道君拿出一捧灰黑色的魔气结晶，屈指一弹，散至几人眉心处，吸走魔气。不一会儿，那几块结晶便漆黑如墨、浓稠欲滴。
这治疗极便捷，又有效，只是有缺损的魔气结晶很难制造。
她很久不出面为人治疗，一出手便是顶级手段。
其中，她又格外对几人进行了叮嘱。
“下个大境界的晋升恐怕有些艰难。”她非常柔情地和元心说道。
“多谢道君。”元心还是有点起鸡皮疙瘩。
“我也是修道者，不必焦虑，试着接纳你的情绪。”净心道君一眼看穿程天玑的弱点。
“……多谢道君。”其实这些道理她已有所领悟，但要改变自身谈何容易。
“养好它。”净心只给了秦幸之一睨。
“……？”秦幸之抱着竹鼠还十分懵。
他短暂地失去了这只竹鼠，然后又失而复得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净心道君说到他这画风都变了？
“叽叽叽——”天星竹鼠王骨碌碌转着小眼珠子。
“道君，那其实是我养的竹鼠。”鱼羁游有话要说，手指不自然地敲了敲腿。
“那更好。”净心手都没抬，一股气旋托着竹鼠王脱离秦幸之的怀抱。
盈幽会意，跑到四角破坏了禁锢大阵的布置，放鱼羁游出来。
竹鼠王绕着光柱飞了一圈，才最终落入鱼羁游手里。
最后，她随意说道：“下次也谨慎点。”
她没有特意看向谁，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对斩苍生说的。
……
“鱼哥，有事再联系。”
“有事再联系。”
一行人走出沉微学宫后便分道扬镳，斩苍生带着小队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鱼羁游和桑榆班三位同学互相告别。
鱼羁游同程天玑、秦幸之一起走回寒枝小院。
秦幸之眼巴巴地看着师姐弟，还有竹鼠进了同一边的套间，只能垮着步子走向对面的厢房。
程天玑从空中拉出一套桌椅，甚至沏了壶茶。
鱼羁游先是放竹鼠下地，塞给它一堆竹筷；再解下承钧放在一边，然后才坐下。
他捧起茶杯，却没有在杯底看见熟悉的青莲，莫名有些失落。
“鱼鱼师弟，你是否回东镇？”程天玑询问道。
鱼羁游迟疑了一瞬，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的第一想法竟是去金玉山……只是金玉山界已同界外彻底封闭，不要说芥子蛉通道，连私人空间通道也因坐标偏移而无法定位。
他的第二选择是留在洞真，等九鸣回来。
虽然去东镇等也一样，但要是落在便宜师父手中，要去所谓的洞天避祸，鱼羁游对此本能地排斥。
程天玑尽管自己不打算回去，但还是不想听到小师弟这么说。
“现在的局势很紧急，与天魔的大规模战争随时可能来临，鱼鱼师弟你修为还低，最好还是回去和师父待在一块儿。”程天玑正色道。
“天天师姐，我已晋升抱丹。”鱼羁游不那么委婉地提醒道。
端茶的手，微微颤抖。程天玑现在的修为是炼炁化神境巅峰，相当于抱丹期圆满，虽然比小师弟高，但总归他们是一个境界。
小师弟修为提升太快了，这一定是跟九鸣仙君学的。
“师姐，你为什么不回去？”鱼羁游问。
“咳，我……自有我的道理。”程天玑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茶。
“我也一样。”鱼羁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也罢，总归自己也不愿回去，总不好强求他人。程天玑释然，便不再劝他。
师姐弟二人相视一笑，达成不为人知的默契。
“那你睡里面的卧房，我睡这廊房。”程天玑主动让出卧房。
“师姐和秦先生？”鱼羁游试探道。
“他只是租下了那套房间。”程天玑又尝了一口茶。
鱼羁游点点头，“天天师姐，还是你睡卧房罢，我打坐足以。”
“不用，鱼鱼师弟——”程天玑话说到一半，被突然打断。
“谦让来谦让去，随我一起回去，房间有得是。”一道阴阳怪气的沧桑男声插言道。
陆知逊坐下第三把椅子，左瞧瞧右看看，面对两个不听话的徒儿，怒气冲冲地攥着胡子。
“师父父。”程天玑有些尴尬地侧过脸，不敢和陆知逊对视。
“师父。”鱼羁游也低头喝茶。
“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陆知逊没好气道，两条有力的臂膀一边一个，直接拖进虚空。
时间后来又过去很久，日渐西斜。
对面的厢房始终没有动静，看来那师姐弟二人还没商量好。秦幸之一遍遍这样想，终是按捺不住，蹑手蹑脚到对面探头张望。
“沙沙——”
嗯，没错，这是竹鼠王啃竹子的声音，他很熟悉。可是怎么没有其他声音？
“叽叽叽——”
说来就来，但这还是竹鼠的声音啊？
秦幸之大着胆子，推开木门——之前程天玑在两边门口都录入了他的灵气，主要是竹鼠调皮，有时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这样方便他一起来找。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两杯茶，一只竹鼠乐此不疲啃竹条，唯独不见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天玑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秦幸之满心哀怨。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想到：竹鼠还是我喂啊？！
……
陆知逊牢牢掣住两个不省心的徒弟，提溜到通往东镇的芥子蛉通道口处。
这里人烟不少，多数是往稷下遗址去。
洞天遗址也是洞天，仙界向来有洞天避世的传统，如今人人知晓大战将临，许多人坚信稷下遗址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也有很多人出来——稷下遗址的仙网信号实在是太差了！据稷下·芥子蛉事故的亲历者所说，被困在里面的时候，那里压根没信号呢，现在还好些。
算了算了，命说不准会不会丢，但在稷下学宫遗址里这网是铁定不能上了。好多修士一寻思，就放弃了隐世。
陆知逊稍微放松抓着鱼羁游和程天玑的力道，好歹让他们站稳了，不至于被拖着走。
“三张最近的车票，普票。”陆知逊对兔女说道。
“快-118，戌时正发车，可以吗？”兔女的耳朵没有感情地晃了晃。
三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这个不是真正的兔妖，甚至有可能是人类。
不过也只有鱼羁游和程天玑在意这些无聊的细节。
“可以。”陆知逊点了点头。
“承惠，一共17034灵元，您是灵石支付还是——”兔女的语气陡然热情起来。
陆知逊自然地松开程天玑手腕，拿出玉牌往兔女面前的纹图上碰了碰，再抓起程天玑。
兔女眨眨眼，原来有仙网联络器啊，那为什么要到售票处购票？明明仙网上就能直接买票。
“喏，”兔女递过来三片玉牒，“三位记得输入一点灵气作为印记哦~”
陆知逊眼神示意左右两边的两人接下来。至于他自己那张，已经被他操控灵气旋使之飞入衣襟中。
鱼羁游拿过玉牒，正反两面都翻过来看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实体车票，往常都是直接在仙网上购票，进蛉也只要带着联络器便可。
买好票后，这三人就站在售票处边上的空地等芥子蛉。
一旁去稷下遗址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唯独这三人立于原地，等着去全诸天都没什么人知道的小世界东镇。
好不容易等到一架芥子蛉飞至。
“请快-118的乘客上车。”蛉长出来喊人。
许多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儿里的乘客们突然冒了出来，涌向芥子蛉狭长的入口。
“好多人去东镇啊，师父，哎呀。”程天玑转过头和陆知逊说话——入蛉需一个个排队检票——不料自己的头发和陆知逊的胡须缠在一起。
“我们东镇在妖族中还是有点知名度的，你怎么看？鱼鱼徒儿。”陆知逊半侧过身，往右边退了一点，方便和两个徒儿说话，孰料衣角不知怎地和鱼羁游的罩袍下摆打起结了。
于是，程天玑和鱼羁游两人一个忙着解头发，一个忙着解衣服，头都不敢抬，只互相悄悄对视一眼，又一起低下头去。
“两个抱丹小儿，哼——”陆知逊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神不屑，“你们师父我什么算不到？”
陆知逊自是完完整整地把两个徒儿送进芥子蛉中。
这百二十六个座位竟然陆陆续续坐满，兔女在廊道中来回穿梭，忙得不行。
“麻烦给两床蚕被。”陆知逊叫住兔女，为鱼羁游和程天玑要了两床安神的蚕被。
“行李请放进仓壁中的芥子空间，仙网联络器麻烦关一下——”兔女摇曳生姿地走过，一边提醒众人。
鱼羁游有过多次坐芥子蛉的经验了，早已把承钧放进纳戒中，在陆知逊的目光注视下，用蚕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旁边的程天玑也差不多一样。
蚕被裹着，安神香点着，但鱼羁游和程天玑各怀心事，自然无法入定。
陆知逊见不得他们那副蔫了的样子，主动找话题。
“鱼鱼徒儿，你的《冲霄三分妙法》练得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他低声问道。
……遭了，他完全忘了这回事。上次问陆知逊讨要这门功法好像也是没话找话，假装他是对身外化身之法感兴趣，而不是特别关注杨浥禾。
鱼羁游庆幸自己是闭着眼的，赶紧调整呼吸的节奏，逐渐平缓而均匀，假装睡着了。
陆知逊自讨没趣，又转过身问程天玑，“天天徒儿，我记得你一甲子之前跟我说即将突破至炼神返虚之境——”
程天玑被他戳到痛处，干脆也转身，背对着他。
陆知逊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我明白你们心里都很抗拒，但是随我回东镇避祸有什么不好？洞天你们还不想进，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你们知道入我翎羽门必须得到云巢镜的认可？云巢镜其实是一方洞天，得到认可的妖族才有资格进去，我门历任门人都在里面……”
那面锈迹斑斑的镜子，果然该是云巢境！鱼羁游证实了自己此前的猜测。
等等，全在里面？没有人想出来吗？他忽然意识到问题。
“师父，我——”程天玑忍不住转回来，动容地望向陆知逊。并非她不想和师门待在一起，而是她怕自己连累大家。
“天魔？莫担心。”陆知逊打断她，“云巢境里天魔没法爆发的。”
云巢镜与外界隔绝，据祖上记载，里面甚至没有灵气。古时候没有仙网这种新鲜玩意儿，不知道里面能不能连仙网，不过陆知逊自己推测不能连。
灵气都没有的地方，修士可以生存，但天魔绝无可能存在。他去封灵界那么多年，可没见过一只天魔。
“嗯。”程天玑用力点了点头。
“这次大战看情势十分凶险，虽然我也不知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但我们最好还是进去躲一躲……”陆知逊继续絮絮叨叨。
凶险？有什么情况翎羽门人觉得不凶险？要不怎么每任门人都进去了呢。鱼羁游如临深谷，心下暗自警惕。
“鱼鱼徒儿怎么不说话？”陆知逊知道鱼羁游是假睡。
突然，全仓各处都传来悦耳的仙乐声，虽然这么多仙乐混杂在一起已不再动听。
有的人被吵醒，一脸莫名其妙，环顾四周；有人倒是十分沉浸在状态中，也纷纷被隔壁的乘客推醒。
出发前兔女已要求所有乘客关闭仙网联络器，即便有一两个偷偷违反者，总不至于这么多人一起对着干，除非——
是仙网强制推送的公告！
众人不约而同打开自己的仙网联络器。
【关于不日关闭一切芥子蛉通道的公告】
各位亲爱的道友，
近日有大量新型天魔入侵各界，为阻挡魔气进一步流动，两日内将停止通航一切芥子蛉班次，各地芥子蛉通道将不定时关闭，不再另行通知，请各位道友注意。
仙网管理员：49
看完这则简短的公告无需耗费很长时间，此时蛉仓内已有些骚乱了。
“什么？芥子蛉全关闭？！我没看错吧！！”
“倒的什么霉，我要被永远留在这什么东镇界了？？”
“这……没说什么时候复航，不会要永久关了吧！！”
“无始天尊！我们该不会被夹在这空间通道里！”
“各位乘客，请不要惊慌！我们已接到通知，正在行驶中的芥子蛉将正常运转！”蛉长朝客仓大喊了一句，兔女们连忙走来走去，重复他说的话。
几轮喊话下来，乘客们都暂时冷静下来，只是讨论还是免不了。
鱼羁游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不愿去那云巢境，但连半点机会也不剩了么？
陆知逊和程天玑也没有说话，对着联络器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半程的旅途，芥子蛉上格外喧嚣，兔女们从未跟过如此吵闹的芥子蛉班次，这趟旅行注定让人终身难忘。
但她们的脸上却很难有笑容——芥子蛉通道即将关闭，这是否意味着她们要失业了？
最后送乘客们下车，她们也十分心不在焉，举止敷衍。
好在乘客们都不在意服务的好坏，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芥子蛉通道全面关闭的事。
鱼羁游等三人下到车外，陆知逊深深吐纳一番，叹息道：“终于到了，现在我们——”
他已将萧霜霜和吴英送进去，现在就差鱼羁游跟程天玑了。
云巢境依附于东镇界存在，只有在东镇界才能通过云巢镜开启一个入口。
未免夜长梦多，陆知逊这就准备开启，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顿住。
鱼羁游在那一刻什么都来不及想，完全凭着直觉转身冲进一趟即将启程的芥子蛉中。
程天玑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跟随他去。
鱼羁游几乎卡着点闯进蛉仓。
“这位仙君你——”不可以进来。
兔女望着缓缓合拢的蛉口，改口说道：“……补个票吧。”反正车上空位还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