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白月光死后我飞升>第84章 八十四

时间追溯到几个时辰之前。

灵源界天色已沉沉昏暗,鱼羁游不眠不休一路疾驰,已逐渐越过山峦起伏、满目森青的地带;此时所及之地野原平广,再往前一些,便是依附芥子蛉通道口建立起的小城镇们。

往洞真界的那条通道口需左转北上,但是,继续直走的这条路……通向金玉山。

金玉山界一应芥子蛉通道经历过短暂的开放,在新一轮天魔爆发之际,又全数关闭了。

鱼羁游当然知道此路不通,只是杨浥禾正在金玉山。

【九鸣:金玉山已经封锁,你别来了,回洞真,或者找辩机帝君。】

调出消息界面,上面是九鸣发给他的最新一条消息,鱼羁游看了许久后,选择回应。

【雍雍喈喈:我已打算回洞真界。】

下一秒,九鸣的留影就切了进来。

“你出关了?”仙网联络器最开始只捕捉到一个侧脸,九鸣转过头来,嘴角略微上翘。

背景是五颜六色的华光,五行术法纷飞;刀兵斧槊,其声皆如击玉敲金。

对面是一处战场。这一认知让鱼羁游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一道银紫色的光弧在画面中闪了一下,九鸣按剑,从喧哗的地表一跃而起,冲破层云,腾在半空。

连续不断的炸响骤然在他周身爆发,空气好似被擦净,褪去一层黑气缭绕的雾蒙。

鱼羁游并未看清那道光弧是什么,但当九鸣滞在云霄之上时,他看见一条没有眼睛的小雷龙绕着九鸣,头上的犄角不时碰碰对方,姿态亲昵。

千尺凌霄总算有个清净,九鸣暂时脱离了战场,而此处连风声也无。

“是,我已晋升抱丹。”鱼羁游点点头,又问:“你在金玉山界如何?”

“不错。”九鸣仔细将鱼羁游看了一遍,眼含笑意,也不知在说他修为不错,还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我在此处安好,无需担心。”九鸣抱剑继续道,手中秋水剑的剑刃划过一道寒光,睫上因有牵扯也似有寒光一闪而过。

——倒不是错觉,鱼羁游真切看见冰莹的晶体凝在对方睫羽上。

不过转瞬,对面之人脸色都仿佛更加苍白透明了,霜花覆面,青丝盖雪。

是这九霄之上太冷了,一点水汽遇到九鸣就在他身上凝成了冰。

小雷龙碰到冰晶,像根麻绳主动将自己裹紧,用力蹭了蹭,不一会儿,化掉的水流顺势落下。

雷法强势,连冰霜都要消解,更不用说循着机会侵入的天魔。

九鸣本来就一直同天魔打交道,加上有雷法护体,只有他压着天魔打的份儿,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看对方的样子,的确状态很好,鱼羁游的神情也松快起来。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同你见面?”他问,他指面对面的“见到”,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留影。

九鸣摇了摇头,“看情况,估计十年之内不会结束,但总不至于到本纪末。”

“十年之内,你不会尝试晋升,是吗?”鱼羁游又问。

对九鸣的修为情况,他是最不会产生质疑的少数人之一。

上次分别,对方连雷剑都没掌控好,现在都可以剑心养龙了,显然修为又有精进。

旁的人不会联想到九鸣即将突破至合体期,因为他才分神不久,但鱼羁游知道,上次闭关他就在尝试,若非金玉山界天魔意外爆发,还不会出关。

对这个问题,九鸣没有回答。

鱼羁游不畏怯这种沉默,因为这意味着九鸣在认真思考,不会给出虚假的答案。

九鸣眼神微动,同鱼羁游对视,这令鱼羁游得到某种启示似的,主动开口。

“你……”

“我……”

不料二人撞在一起,于是又一阵沉寂。

“你去洞真界,也要当心天魔。”九鸣再次开口,“十年内都戴好木魔环,尽量不要与人接触,如有必要,可以迁至人迹罕至处。”

虽然这次金玉山界封锁得还算及时,盖因本身旬庆将近,各地修者都汹涌而至,尽管芥子蛉第一时间停运,但还有许多修士通过非官方的空间通道返回,将天魔爆发扩散了出去。

直到月余前,二六上人才彻底将金玉山从诸天万界中摘了出去,使其坐标略微偏移。

彻底封闭的时间太短,暂时看不出什么效果,诸天万界天魔爆发的声势依然浩大。

“为什么是十年?”鱼羁游配合地顺着他的话说。

对方忽然扔过来一个链接,“金玉山已被确认为这次天魔爆发的源头,二六上人偏移了坐标,现在彻底封闭了。根据一九上人的预测,十年内外面的无根魔气便可平息。”

鱼羁游点开瞟了一眼——《魔气波动测算》——满眼的复杂空间结构模型。

“顺利的话,金玉山界的魔劫十年内也能结束。”九鸣的语气忽然染上一丝不确定。

之后两人又讲了一些闲话、一些琐事,完全带过了合体期的话题。

直到有人喊九鸣仙君回去战场。

“浥禾。”鱼羁游也叫住他。

留影对面那人偏过半张脸,眼神疑问,但没有出声。

他在下降,而小雷龙先他一步,迫不及待地回到它更熟悉的战场,任意肆虐。

霜花又结了一层,然后自行融化,将鬓发打湿了,黏在白皙的颈侧。

……终究没有分清,鱼羁游想问,但发现自己更想就这么算了。

当九鸣晋升分神期,他和杨浥禾的关系恢复了一些亲密,可他无法隔着仙网确认这到底是哪个化身——即便对方回应了这个称呼。

于是他说,“浥禾,再见。”

九鸣冲他轻轻点头,然后关闭留影。

结束通话后,鱼羁游没有迟疑,按照既定的路线,左转北上而去。

而就是这么巧,前脚九鸣挂断,后脚陆知逊找上门来。

【三花聚顶(语音):鱼鱼徒儿,我算到你已出关,不要不回我消息。】

而且像是生怕鱼羁游故作不知一样,一条语音发来,没等鱼羁游想好作何回应,陆知逊立刻传来即时留影。

鱼羁游接起。

“鱼鱼徒儿啊,你既然出关,也别耽搁了,赶紧来东镇,灵源有直达东镇的芥子蛉通道。”陆知逊抚着半黑半白的长须,语重心长地说。

“……师父,我打算去洞真。”鱼羁游如实说道。

“你去洞真作甚么?”陆知逊烦躁地抓了一把胡须,“明水入学测试也延期了,你去也没学上。”

“我去找严元思。”鱼羁游诚挚地望向陆知逊的眼睛。

“你那些同学……”陆知逊欲言又止,之前桑榆班去卖符时他也是知道这些人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太好受,但这件事没什么值得争议的,他们没扛过心魔。”

圆白、翁天韵、云露浓、杜应星,以及其他命丧妙神塔的学宫弟子都很可惜,但他们只是不幸遭遇了天魔。

鱼羁游细细看过七八二年七月十四日的【今日快讯】,那篇旧闻提到妙神塔外售卖抱丹套餐的人有问题,许多商贩早就感染天魔而不自知;又或者一些来劝导年轻修者提升修为的“好心人”也是天魔的伪装。

当时在妙神塔外,他便已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只是那时众人都以为是销售套路,城门处的仙君装神弄鬼、恐吓行人,让他们产生提升修为的想法,正好附近是妙神塔,多些人来,抱丹套餐也能更畅销些之类的。

那个和他们接触的“好心”仙君一语道破天机,也是更深一层的套路,看他们识破最初级的伎俩后,又来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极为重要。

而且他们观神玉已经买好了,被“好心”仙君说服后,更加坚定地走进了灵源妙神塔。

现在鱼羁游知道了,那时的不对劲感是遭遇天魔后的直觉预警。

加上灵源界现在这副天魔爆发后的荒芜样子,鱼羁游很清楚事情正如便宜师傅所说,是心魔劫所致。

但是——

“我想去看看元思。”鱼羁游垂下眼帘。

六个人一起旅行,四人身殒,一人生死未知,剩下的那一人定然很难过。

“好,你去。”陆知逊乱薅一把髯须,却是松了口。

……

“鱼仙君?”甜美的嗓音直接自耳畔响起,正是传音入密的特征。

鱼羁游撩起一点兜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元心亮起一块印了“限”的玉牌,碰了碰身前的空处,只见空气如水波纹一般起了涟漪,四周溢出朦胧的光亮,隐约形成一人高的通道。

“你走这边进来。”她指引鱼羁游道。

当鱼羁游走进本卫队一行人两尺距离之内时,元心欢快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鱼仙君。”

“好久不见,元心道友、”鱼羁游冲她略点了点头,又注意到竖立长刀之青年的注视,“斩队长。”

“登记。”斩苍生干巴巴地回了他两个字。

“队长,我来吧。”元心主动接过这活儿。“鱼仙君,请出示一下木魔环~”

鱼羁游给她看了,元心又问:“这个手环维持了多少天?”

“……”

“……”

鱼羁游和元心一直保持着两尺左右的距离,低调地站在旁边一问一答起来。

可是这么一大活人走进了朝戈城的结界,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他是什么来历?”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放他进去了?”

“凭什么?”

“这个……那什么……”临时顶上去的队员新来不久,既没有元心那般左右逢源的能力,又不清楚鱼羁游的底细,面对众人的质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面色窘迫而纠结。

“他在城内有房产!”斩苍生忽地高喊一句,然后撇过头去。

新来的队员向他投去看救星一样的眼神。

满场喧哗为之一顿,随即聚在城门口的众人又若无其事地聊起别的话题。

元心有意无意也看了斩苍生一眼,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好了,请拿出仙网联络器,我传一个通行文牒给你。”元心转回来看鱼羁游。

文牒是一枚纹图,似乎采用了意识类结构的纹路,无需实体刻蚀,直接被元心从她的联络器上投影到鱼羁游的联络器上。

这样的图阵鱼羁游其实曾经见过一次,在卖云吞的小摊上。

一切结束后,鱼羁游道了声谢,和他们辞别,往城内走去。

斩苍生紧盯着他远去,半晌,问元心,“他没问题?”

元心确定地摇摇头,嗓音依旧甜美,“十分清白。”木魔环、行动轨迹、神魂思维,都没有半点含混之处。

鱼羁游自灵源妙神塔中出关而来,不知有没有受魔气侵染,但观其神,纵使有影响也被他压下去了,谈到天魔等话题时都很坦然,无有回避,记忆也没有不连贯的地方。

木魔环只用了几个时辰,这才是修士正常的使用时间——她在谈话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故意问他戴了几天。盖因最新情报显示,灵源界有一种天魔可以压制住木魔环的反应,但它们无法用五行术法,只能捡别人用过的。

蓦地,本卫队所有队员的联络器在同一时间开始闪烁。

“队长,城内天魔爆发了!”负责通讯的队员第一时间进行报告。

“何处?”斩苍生眉头紧锁,提起长刀。

元心竭力压住嗓音的颤抖,“回光堂。”这是本月第三次爆发。

现在,又轮到城外的人目送本卫队队员们离去。

“他们就走了?”有人难以置信。

“本卫队的主要职责是维持城内秩序,又不是一直看大门,有禁制在,就算他们走了你进得去?”有人见怪不怪。

“我还以为城内会比较安全呢!”结果看本卫队的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心魔嘛,现在哪里没有。”

“良人,院子先别买了,朝戈城里面也闹心魔呢,怪吓人的!”还有人顾不上默默输入,直接冲着仙网联络器大喊。

他喊得动情,声音稍大了一点,引得众人探头围观。

……

朝戈城在某种意义上是洞真界的主城,往日街市无时无刻不繁华热闹,鱼羁游从未见过如此萧条的景象。

而失去往来的人气,细瞧这空无一人的街道,鱼羁游发觉这座城镇同他家乡那些没什么两样,青石板路、高高低低的瓦楼、若隐若现的葱郁小院……

他目既四顾,一边轻车熟路地走向明水附馆。

这所蒙学毫无意外地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

鱼羁游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他知道隔壁有好几个修士暗中朝这边张望,自以为十分隐蔽,实则全被他感知到了。

不过他一想,他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确行迹十分可疑,便打算离开。

“鱼哥!”有人叫他。

鱼羁游半转过身,有些意外。

“鱼哥!真的是你!”

“鱼哥没事真的太好了!”

“鱼鱼同学!”

几人自犄角旮旯儿里飞奔而出,远远地停在鱼羁游身前,脸上的表情既惊喜又忧愁。

却是柳子平、寇永昊、冉妙姝三人。

他们是本地人,住得离明水附馆也近,天魔爆发以来常常一起交换情报,并随时关注附馆的动向。

“鱼哥,你你你抱丹了!”寇永昊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外。

一别近十年,他们这些人还在准备明水大考,而曾经是他们之中修为最差的鱼羁游,都已经达到抱丹期了。

三人都很吃惊,但不过分意外。

毕竟云露浓他们出了那样的事……他们都知道去旅行的六人选择在灵源妙神塔中寻求突破,而鱼羁游既然平安返回,有抱丹期的修为在身也很正常。

于是三人只语无伦次地表达了一番欣喜和感叹后,很快放过了这个话题。

但又很难绕过桑榆班。

一群被家里人视为咸鱼的桑榆学子,在很短的时间里一起通过了基础教育结业考试,结下十分深厚的情谊。

说起逝世的四人,最为感性的冉妙姝忍不住红了眼眶,“……事情一出我们就知道了……他们被家人接走,我连露浓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说着说着,便已泣不成声。

云露浓在时,她们的感情最为要好。

“圆白同学那么有天赋……”柳子平眼中满是感怀,他还记得圆白第一个修成木慧。

“天韵和应星还说以后罩着我们……”寇永昊也说起对他们的印象。

翁天韵心胸开阔、豪爽大方;杜应星跟她正相反,面皮极薄又易害羞,但这二人都说过要照顾大家之类的话。

鱼羁游心中也升腾起酸楚的情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一番叙旧后,待到众人各自收拾好情绪,鱼羁游问他们:“你们知道元思在哪儿么?”

几人面面相觑。

……

越接近回光堂所在的街道,吵闹和尖叫声越刺耳。

“这次失控的人名严元思,抱丹初期修为,曾在灵源妙神塔突破,两年前突然入魔,送入回光堂后基本挽回,一直情况稳定,这是第二次爆发……”队员快速介绍这次回光堂天魔爆发的基本情况。

斩苍生一言不发地听着,一点儿也不耽误往回光堂赶。他因为自己那个糟心的网名,一向不爱看联络器,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让队友把情报读给大家的习惯。

“队长,要不要加强对那个鱼仙君的监视?”另一个队员忍不住问。又是灵源妙神塔,这个塔出事的人未免太多,那个鱼羁游也是从这里回来的。

“我们先把严仙君搞定吧。”元心极具有辨识性的嗓音响起。

“嗯。”斩苍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像是表示赞同,然后又问道:“修竹仙君有没有跟着发作?”

“呃,有……”一直在介绍情况的队员答道。

“他们就不能把小食铁兽君隔离得远一点……”有队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专心做事。”斩苍生朝他投去威严的一瞥。

不多时,众人赶到回光堂门口。医馆大门紧闭,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立于门前。

“喀嚓——喀嚓——”

“麻烦各位了。”那严元思一个人站在医馆门口,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居然颇有理智的样子。

只是他眼珠子黑漆漆的,时不时无规则乱颤几下,看起来非常令人不安。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有人忍不住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个长着一对棕灰色圆耳朵的小孩骑跨在墙上,大大咧咧地啃着竹子,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他声音清亮。

“修竹仙君,快快回去吧。”元心运转功法,声音温和而具有鼓励性。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吗?”修竹语气中染上了纠结,元心的话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但他也不想错过好玩的。

“元思,你告诉我,我请你吃竹鼠。”他最后选定一个熟人,向他发问。

“他们来找我打架。”严元思平静地笑笑,半开玩笑地说道。

修竹眼前一亮,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斜倚墙头,“打架?我最喜欢了,快些打起来。”

严元思错愕,他同修竹接触不多,未想到平日看着乖巧可爱的“病友”多说两句话居然是这个德行。

元心等人倒是见怪不怪,毕竟回光堂每次出事都必有他。

“修竹仙君,你忘了吗?上次我们也来过。”元心循循善诱,试图同他讲道理,“你也魔性失控,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半人半熊的小朋友扎巴扎巴眼睛,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你们无趣得很。”饶是如此,他嘴上还是不肯服输,硬是回了句嘴,才灵巧地从墙头翻下去了。

修竹仙君其实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多年前染上无情劫,被十年前鱼羁游携带的魔气结晶吸去大部分魔气,又有回光堂的医师妙手回春,本来都快好了。

但他不幸遇到天魔爆发,天地间魔气含量提升,他体内魔气一下子被引动,病情有了反复。

他对魔气这样敏感,得的是俗称“天才疾”的无情劫,回光堂这几年每一次天魔爆发都有他的身影,不过好在他不捣什么乱,就是嘴巴刺了点。

今天这位失控的正主看起来也很平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的意外情况很好处理。

面对众人整齐的目光,严元思迟疑道:“……会很血腥,会很残忍吗?”那只小食铁兽一听这些人是来干嘛的,居然立刻就跑了。

魔性在他身上第一次失控的时候,父亲送他来回光堂,他那时失去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恢复的。

这次他发觉自己情绪险些失控,连忙告知回光堂的医师,那医师一看就大摇其头,说他治不了。

严元思心头烦躁,立刻对医师有了杀意,他凭抱丹期修为欺负一个筑基期,几招之内差点把人宰了。

医馆内一阵兵荒马乱,馆长亲自出手,他理智也稍有恢复,强撑着自己走到门外,馆长赶着他的脚步把大门落锁。

他就在这里乖巧地等到现在。

“我……”本卫队靠近,严元思一阵紧张,神情扭曲,不受控制地要对他们出招。

然而区区抱丹初期的修为,在平均心动期以上的本卫队成员面前不值一哂,一招都撑不过。

几位队员上前,见怪不怪地用木荆棘捆住严元思;斩苍生以刀尖剖开其胸腹,干脆地刺入丹田。

他手法老道、技巧娴熟,严元思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而被刺中丹田的感觉大约极为痛苦,严元思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嘶鸣,疯狂挣动起来。

他越是挣扎,木荆棘捆得越紧;斩苍生也不为所动,眼神锐利地看着淡淡的魔气随着他体内循环的淡蓝色灵力一同倾泻出来。

随着严元思的眼睛逐渐恢复成栗色,他的反抗力度弱了许多。

可惜了抱丹期的修为……颇有经验的众人下意识感慨。抱丹期讲究的是一种“混元无漏”的境界,尤其是初期,可眼前这位这都被扎漏了,修为立刻退步到筑基。

换在以前,能到沉微学宫找鼎烹先生用魔气结晶把魔气吸出来;或者就在回光堂,医师们商量一个施针方案慢慢给他泄。

但现在这光景,入魔的修士太多了,本卫队采取的措施更加有效率。

“谢谢……”恢复清明的严元思喘着气,真心实意地发出感谢,一点也不惋惜修为退步的模样。

他是真的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痛恨,为了晋升,他失去了四个朋友。

斩苍生拔刀,刀刃一挑,荆棘全数散开,严元思直接滑倒到地上。

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严元思的脸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好好修养吧。”斩苍生拍拍一时说不出话,血都涌到嗓子眼的严元思肩膀。

被天魔上过身的人,魔性是拔不干净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失控,就能依靠修为压制住。

严元思四处冒血,痛得脸都变形。不过我辈修仙之人,只要不是感染天魔,这点伤随时都能复原。

还是斩苍生的队友看不过队长如此行事,补救性地给严元思拍了一张冰鉴符,伤口受冻,好歹把血止住了。

严元思手本来搭在大腿上,被冻得受不住一抓。

就在此时,他的指甲突然染黑并伸长,尖锐的前端在腿上深深扎出五个血洞。

“叱!”元心眼疾手快,看见他不知为何又有反复,一声尖啸自口中爆发。

“砰”地一声,躺在地上之人的颈部以上轰然炸开。

……

“元思我儿!!”一位两鬓斑白、颧骨高耸的中年男子正在打坐,猛地睁开双眼。

下一瞬,奉在他身前的木牌“砰”地一声四散裂开。

他爆锤地面——因力道来得又急又烈,整只拳头陷入石板半尺有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脑——箍——之——刑——”

修士子嗣艰难,他为严元思立下本命牌位,然血脉相连,不等木牌有所反应,他早心生感知。

……

组织碎屑和暗红色的血块四处飞溅,有些甚至沾到回光堂门闩紧扣的大门上。

一缕黑烟自红白交杂的碎片中袅袅升起,怨恨的人脸乍明乍灭,被斩苍生一刀斩落。

——这也是本卫队的职责所在,医馆只会治疗病人,而他们在遇到任何意外时都能毫不犹豫将危险掐灭在襁褓中。

魔性在人体内无法根除,除非人死,那点魔性聚集魔气,重新成为脆弱的天魔。

“队长——”现场近乎惨烈,有队员不忍地移开视线。

“收敛一下罢。”斩苍生语带叹息,下一刻突然全身青筋暴起,双睛外鼓,紧紧瞪住街道口,“什么人在那儿?!”

……

鱼羁游转过街角,扯下兜帽,一手按在承钧上。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了过来。他对此很熟悉,甚至能从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中分辨出,有新鲜的脑髓液夹杂其中。

他不动声色,神态状似平静,一头被束起的长发压在衣裳和罩袍之间,几绺没那么长的发色散漫地落在肩上。

十字交叉的路口,风有些许矛盾,将他衣角吹起,在空中小幅度上下翻飞。

其余三人都察觉到有些紧张的氛围,心提了起来。

冉妙姝忍不住抬头望向鱼羁游,她身量有限,从这个角度只看见半张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颔。

“鱼羁游,”斩苍生的语气变得强硬,“你到此处作甚?”

“我来找严元思。”鱼羁游敏锐地看向医馆门前的青石板,此处现在了无痕迹,甚至是太干净了,连尘泥都没有半点堆积。

“他入魔了。”元心嗓音轻柔,充满耐心。

柳子平有些磕巴,“我、我们知道……”他们只是想来看望严元思,好好安慰他,无量天尊!到底发生什么了?

冉妙姝抿了抿下唇,霎时红了眼眶。

斩苍生充满逼视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沉着开口:“请你们,跟我们去一趟沉微。”

他现在十分不放心城门口那番简单的检查,怀疑鱼羁游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疑心所谓桑榆班这几个人都有问题。

而要论对抗天魔,还得看他们沉微学宫。

“元思他——”寇永昊和柳子平一样摸不着头脑,急切地问道。

“在这儿呢。”一位本卫队队员大大咧咧抛了抛手中的玉釜。

再迟钝的人也该明悟了,寇永昊张了张嘴,讷讷无言。

柳子平的脸上混杂着明悟和茫然,他其实还未反应过来;而冉妙姝已以掌心捂面,透明的液体从指缝中漏出来。

他们来晚了一步。鱼羁游感受到的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莫大的遗憾覆盖了其他。

“走罢。”斩苍生收回视线,言语间没什么感情波动。

一道沉静悦耳的女声由远及近,“等一下。”

众人皆侧目。

只见一男一女出现在路口,其中男子一身蓝衣,发冠系得松松垮垮;女子着一袭白裳,手上抱着一只灰毛的活物。

待二人走得近了,那女子将手上那半人高的活物往男子怀里一扔,自己则移步到鱼羁游面前。

“小师弟,果然是你回来。”程天玑语调上扬。

秦幸之接住还在“嘤嘤嘤”的天星竹鼠王,双臂被撞得一沉,面色也跟着一垮。

斩苍生眉头紧锁,看向程天玑和鱼羁游过近的距离。

秦幸之见状,朝他挤眉弄眼,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斩苍生毕竟和秦幸之互相认识,只好敷衍地和秦幸之互相点了点头。

“你们来这干嘛?”秦幸之向斩苍生传音,悄悄问道。

总归不是没事找事,这话不更该问鱼羁游?无故游荡到此处。斩苍生在心里吐槽一句,却没说出口。

“我们正要带他们去沉微学宫接受检测,你们,”斩苍生目光扫过秦幸之怀里的竹鼠,又扫过程天玑和鱼羁游亲密的站姿,传音入密给秦幸之:“也得一起来。”

程天玑右耳微动,脸上挂起笑容,以一种温柔而不失强硬的语气说道:“斩队长,多有打扰,我和我师弟一起。”

“叽叽叽——叽嘤——叽嘤、叽嘤——”天星竹鼠王在秦幸之怀里呆了没一会儿,大声怪叫起来。

“……真不是我。”秦幸之抓着它两只前爪,任由竹鼠王后腿在空中狂蹬。

“好了,别废话,”斩苍生开始有些不耐,“一起带走!”就是这个秦幸之,老是整出事!

……

沉微学宫的正门十分简陋,止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遒劲有力的“沉微”二字。

“我儿竟命丧尔手。”鬓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从石碑的阴影中走出来,瘦削的脸庞咬紧。

一行人于是在学宫的大门外停下脚步。

本卫队成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紧张起来。他们这方的最高战力——斩苍生队长是心动期巅峰,而对面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可是实打实的合道期大能。

虽然,要是打起来,他们结阵未尝没有一拼之力,嗯,他们死对方重伤那种……

“申小友,我一直很配合你们的工作,”男子双目赫然一片赤红,“但是你们,为何要对我儿施加那、等、酷、刑?!”

修者感情淡薄,不管有情道、无情道,到了合道期这个境界,基本尘缘斩尽。

可若是修仙如此简单分明,世上也无那么多烦恼,天魔也无可乘之机了——正因为修仙者几乎把一切牵挂都断了,能留下来的那一点必然是极深的执念。

而父母亲缘,大抵是无法绕开的一道坎。

“嗤——”斩苍生发出一声冷嘲,打断中年男子的情绪渲染。

猩红的视线立时直挺挺地打在他脸上。

“抱歉,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斩苍生近乎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是学宫外,道君不会管?”

“那你搞错了,沉微不讲那么多规矩。”他的语气接近不屑一顾。

“队长!”新来的那位队员十分紧张地看着斩苍生。

“储丰,你现在会不安,是因为你刚来不久。”斩苍生侧过头,偏向他的队友,“我们本卫队行事,不容他人质疑。”

“别人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无所谓,”他又回顾向中年男子,“但你?你严开轶会不知本卫队的来历?不知现在情况严重至何等地步?不知我申不忾满门丧于魔手?!”

秦幸之抱着已经不再咆哮的竹鼠,无声地叹息。他毕业于沉微,最能感同身受,沉微学宫最重要的一堂课便是抵抗天魔。

沉微学宫的名声在外一直是有争议的,沉微不像明水、星照等学宫那样,纯粹追求修仙问道,是大众印象里的正统学院派。

沉微学子,既有如斩苍生仙君这般强势霸道之人,也有如恪真仙君那样的阴险小人,他们各有各的偏激狠戾,比起其他学宫的弟子,倒更像缺陷被放大的凡人。

这是因为,沉微立学之初,便旨在对抗天魔,而这项传统被很好地继承了下来。沉微学子一向是最适于对抗天魔的一群人。

沾染魔性犹如坠入深渊,人只会被一点一点磨去人性,直至完全堕魔。

天魔刚出现之时,修士总是被“君子欺之以方”,清静无为只是表面的假象,一个微小的甚至本人察觉不到的心性漏洞稍一放大就能打破平和。

显然只有恶意才能对抗恶意,在上一纪末的那场大战中,修士中最穷凶极恶之辈把他们所有的恶,全数还给了天魔。

可以极端,可以永远保持愤怒,但绝不善罢甘休。

本卫队中,多是斩苍生这样的人,全族战斗在一线抗魔,不幸丧生,而他本人明知实力不够,也要加入本卫队中,孜孜不倦地盯着每一个可疑人物。

其他人,包括本卫队的成员,都保持着缄默。

沉微学宫有道君坐镇,即便他们不会插手学宫以外之事,但这里是学宫门口,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本卫队之中,连储丰都放松了下来。

程天玑脸上颤动,秦幸之注意到了,把温暖的活物塞给她,让竹鼠王柔软的皮毛安慰她。鱼羁游也走近她,关切地眼神投向二师姐。

柳子平、寇永昊、冉妙姝三人无助地看向严开轶,他们想起自己的长辈。

严开轶踉跄了一下,沉默着倒退一步,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衰败。

“我,想拿回元思的尸骨。”他再开口,嗓音低哑。他一时激怒,但在斩苍生三言两语下,已失去那股冲动。

“……纵逍,给他。”斩苍生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