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连绵不绝的云雨笼罩着整个上林苑,远离纷争的局外人对暗处的交锋一无所知,此刻正沉浸在虚无缥缈的美梦中。

  他们不知道,有人,有很多人,整夜无眠。

  周怀衿暗中调动了禁军部队,在雨夜的掩护下进围场找人。对于李子酬和白清扬失踪一事,他不知用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段,居然真的没让观所的众人起疑。

  但是纸包不住火,他知道,最晚明天清晨,就会有人发现女帝和皇后彻夜未归的事实,

  所以,留给周怀衿的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找到她们。

  另一边,孟湜客的人也不曾停止过搜寻可疑人物的踪迹,还有季追鹿的城防营士兵在行动。

  承光宫似乎也陷入了沉睡。

  檐外下着淅沥的雨,好几道黑影闪过,有不合时宜的脚步声靠近。

  穿着夜行衣的杀手潜进承光宫正殿——瑜亲王的寝所,在黑暗中摸索到杨得瑾的软榻,他放缓了动作抽刀,防止暗杀对象会突然惊醒。

  要制造出自杀的假象,他们不能直接往身上捅,只能把侧躺着的人掰过来,对脆弱的脖子下手。

  一击毙命,她会永远沉睡在梦中,不会有任何挣扎。

  黑衣人想着,就准备动手了。

  谁知手还没碰到,床上的人却突然掀开薄被,避开利刃的锋芒,趁黑衣人没反应过来,一个蹬腿,将他踢出好几步。

  黑衣人吃痛地低呼出声,显然很震惊。

  瑜亲王早有准备?!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今天晚上不会很太平。”装睡的人站起身来,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火光堪堪能照到两步之外的地方。

  谢贽身上的黑色箭袍还是白天穿的那套,她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

  “说!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瑜亲王?!”谢贽厉声问道。

  那黑衣人见对方不是杨得瑾,而自己的行动已然败露,索性挥刀向谢贽砍去。

  谢贽啧了一声,真是交流不爽啊。

  她侧身躲过白刃,右手抓住对方拿刀的那只手手腕,左臂高高抬起,一个猛烈的肘击砸到他的胳膊窝。

  黑衣人惨叫出声,那只手瞬间就松了力,钢刀掉到地上,被谢贽一脚踢开。

  谢贽反剪其双手,踢向黑衣人的膝盖窝,将他押跪在地上:“说不说?!”

  还没等他开口,外面望风的黑衣人同伙听到了大殿内不和谐的响动,纷纷提着刀破门而入。

  谢贽见还有这么多人,也顾不上审问了,她拿起掉在地上的刀,干脆利落地给了那个人一个痛快,随后便向前迎敌。

  潜进承光宫的杀手不多,也就十来人的样子,此刻全部冲进大殿,谢贽也毫无惧色,她以前不是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刀剑碰撞声在雨夜中突兀地响起,短短一息之间,地上已经倒了三个杀手。

  有光源靠近,是杨得瑾带着暗卫们从偏殿赶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谢贽被围攻的场景。

  “快!快点去帮忙!”杨得瑾对属下说道。

  暗卫们上前分担压力,谢贽见形势控制住了,手上又收走一个杀手的性命,才退到杨得瑾身边。

  谢贽:“外面还有杀手吗?”

  杨得瑾:“没有,都在这儿了。”

  谢贽点点头,对着亲王府暗卫们喊道:“别全杀了,留个活口!”

  “是!”

  “杨得瑾你……”

  谢贽甫一回头,却看到一个早就该倒地不起的黑衣人站在杨得瑾背后,双手正高举着长刀,要向无所察觉的人砍去。

  “危险!”谢贽一把拉过杨得瑾,右手胳膊护住在额前,硬生生地接下了白刃。

  杨得瑾失声喊道:“谢贽!”

  她怎么直接用手去挡刀?!杨得瑾瞳孔紧缩。

  谢贽却在这时放开杨得瑾,一脚踹向杀手腹部,将他踢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谢贽似乎很生气,又冲上去压住对方,攥住那人衣领,一拳招呼到他脸上。

  “混蛋!别动她!”说完又是一拳。

  “谢贽,谢贽!”杨得瑾见那人没动静了,连忙跑过去把她拉起来。

  “你没事吧?!”杨得瑾拉过她,一副紧张死了的样子,又不敢去碰她的胳膊,只能抬起她的上臂查伤。

  谢贽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血:“哦——这个是他的血。”说着还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那个人。

  “不是这个!”杨得瑾都要急死了,“你胳膊呢?!是不是流血了?痛不痛?”

  杨得瑾举着火把,拧着眉头看她胳膊。黑色的箭袖破了一大个口子,她看不清楚有没有流血。

  谢贽眨了眨眼,理解了她在担心什么,笑了下:“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真没事。”谢贽说着把右手箭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把金灿灿的短刀,用了绑带固定在胳膊上。

  杨得瑾一愣:“这是……”

  “你送给我的。”

  替杨得瑾挡了一刀,刀鞘上出现了损伤,杨得瑾用手抚摸着那道凹痕:“你一直带在身上的啊……”

  “嗯,宝刀配美人,你说的。”

  “切……要点脸……”杨得瑾一时语塞。

  “殿下,谢侍郎,歹徒已经全部制服了。”隐娘过来禀报道。

  杨得瑾还没开口,就听见“呃啊”两声,被缴械押跪外地的两个杀手,忽然不约而同地朝暗卫的刀口撞去,死了。

  “殿、殿下、这……”两个暗卫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刀上的血迹,又看向对方,最后看向杨谢二人。

  “真有骨气。”谢贽看着那两个自杀的黑衣人,指着另外一个说道,“这个还活着,带下去,把他看好了。”

  “是。”隐娘秉刀应声道。

  杨得瑾:“……”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她亲王府的暗卫叭!

  谢贽:“辛苦了。”

  “……”

  “?怎么了,还有什么话想说?”谢贽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杨得瑾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谢贽反应快,这会儿她都能看见自己脑浆了。

  杨得瑾想象着那场面,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总之,谢谢你!”

  “谢什么,刀是你给的。”谢贽拍拍她的头,“是你救了你自己。”

  “啊……?但是……”杨得瑾不太懂她这个逻辑。

  “没有这个东西保护,我的胳膊估计也废了吧。”谢贽抬了抬自己小臂,“那我也得谢谢你。”

  谢贽叫人去把大殿的灯烛点上,而后又接过她手中的火把:“去睡吧,有我守着。”说完就去跟暗卫们交代工作去了,留杨得瑾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这个女人,好会啊……

  妈的。

  //

  同一时间,围场崖底。

  这边的雨大得多,雷声时不时响起,不知道将白清扬惊醒了多少次。

  两人靠在一起休眠,李子酬的情况一直不太好,白清扬每醒一次,她都要摸摸李子酬的额头。

  已经不是平常的温度了,她的伤口在发炎。

  白清扬好担心,在野外她没办法给李子酬治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割下块布,用雨水沾湿,敷在李子酬额头上,然后又抱住她沉入混沌的梦境。

  不知道是不是拜这大雨所赐,李子酬的伤恶化得很快,呼吸沉重,忽冷忽热,浑身都在冒冷汗。她总是被发作的疼痛给弄醒,又接着被痛晕过去。

  雷声响起,白清扬倒吸一口凉气,咬住了下唇,没出声。

  “唔……”倒是李子酬被吵醒了。

  “醒了?别怕,打雷而已。”白清扬说着,觉得有些恍然。

  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对别人说这句话。

  李子酬眼皮子颤动了一下,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却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她没意识到这是幻觉,但听到了白清扬的声音,还捕捉到了“怕”和“打雷”一类字眼。

  潜意识里以为白清扬在害怕,于是她虚弱地开口:“没事……有我在……不怕……”

  怀中人说完没了声音,应该是又昏睡过去了。

  白清扬听后沉默了很久,用手指摩挲着李子酬的眉眼,而后与她额头相抵。

  干嘛总是这样……

  她想起李子酬前半夜说过的那句话——“感觉,你会把它刺进我的胸口。”

  她又想起上一世亲手杀掉李酬的场景,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李子酬……你到底知道什么?

  云层中有雷电滚过,山里没有任何亮光,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围场的哪个位置。

  她带着受伤的李子酬躲避刺客的追杀,只一股脑地往一个方向走。虽然先前她引走了一波刺客,但他们不傻,发觉被骗了之后肯定会找回来。

  这里并不绝对安全,李子酬重伤昏迷,只有自己能保护她。

  想到这里,白清扬把手中的佩剑握得紧紧的。

  她知道一定有人察觉到了她们夤夜未归,不管是她自己的部下,还是李子酬的部下,此刻肯定都开始进围场找她们了。

  那么白清扬要做的,就是在被自己人找到之前,保护好她和李子酬的安全。

  困倦,饥饿和寒冷蚕食着白清扬的思维,雷电和闪光一次次试探着她的心理防线,这就样捱过几个时辰。

  临近黎明,雨停了,风息了,像是给恶劣天气画上一个句号,天边呈现出夜色与墨蓝色的过度,澄净得不像话。

  远离人迹的围场深处依然一片阴翳,细碎的虫鸟叫声夹杂着马蹄踢踏的声音。

  白清扬眉头微颤,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李子酬,想了想,还是轻轻扶着她靠在岩壁边上,自己则提剑走出崖底。

  作者有话要说:

  杨得瑾:我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