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贽戴好官帽,对着镜子整理好装容,准备出门。目光一转,看到了案上放着的短刀,折射着奢华的光泽。

  谢贽说了,她是个文官,点卯上朝的时候是不能佩戴武器的。即使是武官,进入金殿的时候,也需要暂交给侍官保管,等到下朝才能领回来。

  杨得瑾却执意塞给她,让她平时带着防身。

  “谢大人身手这么好,就应该佩把刀,好看!”——这是杨得瑾的原话。

  谢贽无奈地笑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夸自己身手好,还是在夸刀好看。

  想了想,谢贽还是取过那把短刀,带着它出门了。

  今日在麟德殿延庆亭有一场面谈,内容还是有关和亲事宜,谢贽需要去一趟。

  想到紫宸殿上的闹剧,谢贽不免有些担忧:朔北使者如此难缠,女帝即便有心搪塞他们也是一时半会儿,只希望诸弟之乱能早点闹大吧。

  谢贽是负责接待朔北的接伴使,她需要先去九宾使馆请耶禄迭剌,然后再把他领到皇宫。

  麟德殿本来就是宴请外国使节的宫殿,此次只是和朔北使节会谈,所以李子酬选在了东廊的延庆亭——一处视野开阔,毗邻太液池的双檐桥亭。

  亭中央置矩形粗藤坐榻,可容四人对坐,中间依然是放置茶案,边上的各类茶具也是摆放得井井有条。

  有一人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正是大盛的女皇李子酬。

  谢贽上前躬身作叉手礼:“微臣参见陛下。”

  她身后跟着的耶禄迭剌和一个随行而来的男子见状,也各自行了一个按胸礼。

  李子酬颔首:“谢卿免礼。”

  谢贽直起身,绕道坐榻另一边,跪坐在李子酬身旁。

  身为人臣,不可与君主同列,谢贽跪坐的位置稍稍往后些。

  李子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王子,请。”

  耶禄迭剌:“多谢盛皇。”

  因着前几日紫宸殿上的事,李子酬没让白清扬来,只带了一个谢贽。

  至于杨得瑾没有出席,也在谢贽意料之中,她以为是这二位相看两相厌呢。

  ——实际上是因为杨得瑾不想来。

  李子酬一想,这种场合带她不如带谢贽,也就随她去了。

  令李子酬意外的是,耶禄迭剌竟也没带上他妹妹,而是带了一个汉子,应该是他的属官。

  李子酬见那彪形大汉,一身古铜色皮肤,脑袋光溜溜的,远处看去真像一颗修炼成精的卤蛋。

  “呼——”一旦有了这个认知,李子酬就忍不住想笑,连呼气都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了一下。

  谢贽听见了,双手依旧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眼睛却瞟了一眼这位女帝。

  “盛皇陛下,怎么了?”耶禄迭剌看似十分关切地问道。

  李子酬瞬间换上冷漠脸:“无事。”

  谢贽:……

  卢小颖跪坐在边上,为四位大人斟茶,完后便起身走到亭外侯着。

  会谈开始。

  耶禄迭剌自若地开口:“和亲……”

  “关于这件事,”虽然知道很没礼貌,李子酬还是打断了他的话,“朕绝对不会把皇后交出去。”

  谢贽一顿,耶禄迭剌也是颇为意外。

  李子酬认真地说道:“她是朕的底线。”

  谢贽在后方觑着李子酬的侧脸,安静地沉思着,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耶禄迭剌本来也想把这事翻篇,但听到李子酬这么坚决,也忍不住接一句:“女皇陛下和皇后感情真的很好。”

  他用的虽然是陈述句,语气中却透露出来质疑。

  李子酬并不理会他的好奇心:“这也是为了王子好,娶了白清扬,有百害而无一利。”

  “哦?”

  李子酬面不改色:“朕命钦天监算过,白清扬生辰在阴历八月十五。”

  耶禄迭剌挑了下眉毛:“……所以?”

  李子酬:“白清扬命犯阴煞,逮谁克谁。”

  耶禄迭剌:“……”他看上去很像个傻子吗?

  谢贽:“……”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啊……

  好歹白清扬也是她老师家的千金,怎么就命犯阴煞了?这谣可不能乱造,就算她是皇帝也不行!

  谢贽皱了皱眉:这可不兴试啊。

  耶禄迭剌也皱了皱眉,跟身旁的卤蛋对视一眼。

  他们来临京之前没少做功课,也详细调查过白清扬,确实是家门不幸。

  耶禄迭剌抬头瞄了一眼谢贽。

  可是不对啊,没听说过白清扬还有天煞孤星的名号啊?

  谢贽:……?

  玄学这类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盛的占卜术他们这些外邦人也不懂。

  再说耶禄迭剌本来也没真想跟李子酬横刀夺爱,只是为了刺激一下她罢了,所以耶禄迭剌想了想,也没揪着这个事不放。

  “皇后殿下乃盛皇的妻子,在下自然不会夺人所爱。”耶禄迭剌重新扬起笑容说道,“那日紫宸殿上开的玩笑有些过火,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盛皇海涵。”

  李子酬心里冷笑,弄得那么多人下不来台的闹剧,你一句玩笑就敷衍过去,这才是冒犯吧。

  李子酬面不改色:“当然,朕不跟爱开玩笑的人一般见识。”

  耶禄迭剌:“……”

  谢贽看了一眼被噎到的耶禄迭剌:该。

  “咳咳,盛皇大度。”耶禄迭剌不想在此话题上多掰扯,“我们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当然。”

  延庆亭外阳光正盛,太液池里的莲花争奇斗艳,亭亭玉立,不蔓不枝,看着令人心情愉悦。

  只是桥亭上的几人无暇欣赏夏日景致,正焦灼地谈判着。

  李子酬没有推翻契约,但也没准备真的外嫁公主,所以这一次会谈其实没什么意义。

  耶禄迭剌提出的许多方案都被她驳回了,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两个时辰过去,会谈没有任何进展。

  耶禄迭剌也怀疑过李子酬,问她是不是不想和亲,这时候,李子酬也只是端起茶杯喝口水,然后微笑着说一句“怎么会呢?”。

  这种事情,不就是比谁脸皮更厚嘛?

  联姻之事没谈拢,耶禄迭剌铩羽而归。茶已经不知道喝过多少巡了,时间已经接近正午,谢贽把人送走还要回延庆亭复命。

  “人走了吧?”

  “回陛下,迭剌王子已经回到九宾使馆。”谢贽回答道。

  李子酬神情恹恹,嗯了一声:“有劳谢爱卿。”

  “岂敢。”谢贽应了一声后,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陛下,皇后娘娘的命格是……”

  李子酬:“编的。”

  谢贽:“……”好吧,果然。

  用于唬人的托辞,李子酬也没多解释,而是转而问道:“谢卿,你觉得耶禄迭剌这个人怎么样?”

  谢贽稍加思索,决定实话实说:“精明强干,不按常理出牌。”

  李子酬点头,继续说道:“那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甘愿失掉谈判的主动权吗?”

  “陛下的意思是?”

  “朕在驳掉他的提议时,他根本没怎么据理力争,基本上都是潦草带过。”

  谢贽一想,确实如李子酬所说的那样,耶禄迭剌看上去没那么在意联姻。

  “陛下担心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子酬点头,喃喃自问道:“不和亲,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谢贽沉默,她大概是知道耶禄迭剌的目的,不过在这件事上已经出现了变故,她还真不敢确定耶禄迭剌具体会做些什么。

  “算了。”李子酬叹了口气,她实在是没有头绪,只能见招拆招了。

  “谢卿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是。”谢贽习惯性地抬手行礼,却没想到动作幅度太大,宽大的官袍袖子随重力滑落,露出一截金光闪闪的刀鞘。

  谢贽瞬间垂下手,心中打鼓。

  李子酬本来也想装作没看到的,但那色泽实在是太惹眼了,要说没看见除非自己是瞎了。

  杨得瑾为什么总是喜欢这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好暴发户的审美。

  “刀不错。”李子酬淡淡地说道。

  谢贽闻言,连忙下跪:“臣有罪。”

  觐见圣上不准携带任何兵器,这是常识,也是法令,就算是武官也只有在军情紧急的时候才能破例。

  谢贽暗自懊悔,自己不应该因为这是杨得瑾送的就带在身上,若是皇帝发怒……

  李子酬抬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气平平:“带着吧。”

  “什么?”

  “很适合你,以后都带着吧。”

  谢贽不仅没有受罚,还被特许佩戴武器面圣,她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李子酬是个什么意思:“这……”

  “能让谢卿不惜犯禁也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应该很重要吧。”

  “啊……嗯。”

  “别人送的?”

  谢贽迟疑地点点头。

  “她对你很重要吗?”

  谢贽抿了抿唇:“臣不知道。”

  李子酬笑了笑,谢贽怕是自己都不清楚对杨得瑾是个什么感觉呢。

  不敢保证谢贽对杨得瑾一定是那种恋爱的感觉,毕竟性别误会摆在那里,谢贽也就是看上去弯了点,实际上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李子酬对杨得瑾说的那番话大部分是在揶揄,但是她看得出来,杨得瑾在谢贽心中肯定有一席地位,谢贽对杨得瑾确实不一般。

  什么弯男爱上弯女的年度大戏,李子酬光是想想就觉得又狗血又刺激。

  好劲啊。

  “谢大人可要好好对待她。”李子酬交代道。

  谢贽总觉得李子酬语气里有些什么,思索无果后,只颔首道:“自是当然。”

  李子酬满意,她这是在含蓄地交代谢贽,让她不要对杨得瑾出手,也是出于对杨得瑾安全的考虑。

  当然,顺带有那么一点八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贽(打小报告中):有人说你命犯阴煞,逮谁克谁。

  白清扬(毫不意外):这次又是谁啊?

  谢贽:是女皇陛下。

  白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