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贽出了玉衡宫,走在日头毒辣的宫道中,另一边杨得瑾也刚从李子酬那边离开,两人恰巧走了同一条道。
“哎,谢贽?”杨得瑾老远就看到前面走得缓慢的谢贽,大喊一声,“谢执瑞!”
谢贽心情低落,恍惚间只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回头向声源看去。
明媚的少女今天穿了一身樱色的夏衫,看见自己后便想也不想地跑起来,衣衫下摆和鬓间碎发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飘扬晃动。那张清秀的脸庞上似乎永远洋溢着真挚的笑容,一如此刻。
像是一只没有烦恼,充满活力的长毛大动物,让人看着就心喜。
谢贽喊了声殿下,不过因为情绪还没整理好,声音有些低,杨得瑾没听到。
杨得瑾抱着刚从李子酬国库里面挑来的短刀,跑到谢贽面前。
三伏天下,仅仅只是跑了几秒钟,杨得瑾便热得不行,鼻尖微微冒汗。
“谢执瑞,居然能在这儿遇见你。”杨得瑾站定,“正好我找你。”
谢贽比她矮小半个头,似乎是不想被她察觉到她此刻的低落,故意垂了眸问她:“殿下找我何事?”
“这个。”杨得瑾挥了挥手中的宝刀,递出去之前还用衣服袖子擦了擦上面握过的地方,就怕留下汗渍,“送给你。”
谢贽有些意外,看了一眼杨得瑾手中那把刀。
小臂长短,金错鞘壳,柄端镶嵌宝石,工艺精致,想来应当是把利刃。不过不是中原地区会有的制式,倒像是草原民族会有的锻造风格。
杨得瑾没事送自己刀干什么?
谢贽没有接,只抬头问道:“为什么送我?”
杨得瑾随口一答:“觉得很适合你,就送给你咯。”
杨得瑾说完便将视线从刀上移到谢贽脸上,谢贽没来得及反应,便猝不及防地与她对上视线。
“等等,”杨得瑾一惊,“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刚刚隔得远,谢贽又低着头,杨得瑾没看到她的表情。此刻对上视线,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谢贽低头:“没什么。”
“还没什么!”杨得瑾语气有些冲,“你看你这眼睛搞的!谁惹你了?!”
居然有人敢欺负她杨得瑾的马仔!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谢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没谁惹我。”
“你不要害怕,你告诉我是谁,本王绝对为你讨个公道!”
杨得瑾表情严肃,自称还换了“本王”,势必有一种要拿权势去压人的感觉。谢贽见了,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人偏袒的满足感。
其实她能够守住自己的情绪阀门的,听了白清扬的话后,自责和愧疚像是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但她最多也只是红了红眼睛,并没有真的掉眼泪。
谁知在谢贽独自收拾负面情绪的时候,有一个人莽撞地跑到她面前,想要和自己分享新得到的宝藏,在发现自己情绪不对之后,又满脸认真地要为自己出头。
她感到有些尴尬和气恼,还很丢脸,她真的是……
受不了她。
散发着温暖的善意,像春日阳光一样的人,让她难以拒绝。
谢贽注视着杨得瑾,这一刻她想了很多,随后抛弃了自己的矜持。
她拉住杨得瑾的袖子,上前一步,把额头抵在对方肩上,幽凉清新的沉香窜进自己的鼻腔,填满了心里空落落的地方。
杨得瑾身体一僵,原本严肃的表情有一丝破裂,下意识皱了皱眉,很明显她还没适应跟其他人的亲密接触,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开她。
她对谢贽的印象确实有别于一般男性,她可以允许谢贽做她的朋友,做她的搭档,但绝对不允许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实在是太近了,已经不是普通同事的社交距离,甚至超过了朋友间的触碰,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本来就是在烈日底下站着,这下更热了。
杨得瑾克制住心里的不适,抬起手想去推开她的肩膀,手指悬在半空蜷了又松,最后还是落在她的后背。
她叹了口气,依然皱着眉头,却轻轻抚摸着谢贽的脊背。
谢贽不善交际,她没有别的意思。
作为朋友,杨得瑾能做的,也就这种事而已——对方只是需要一个安慰罢了。
“没事了。”杨得瑾轻声安抚她,自己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谢贽是受了多大委屈,才能来找她寻求安慰?
“咱们谢大人,还没到清心寡欲的境界呢。”杨得瑾想要转移谢贽注意力,便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谢贽闻言睁开眼睛,脑袋却依旧埋在她肩颈处,反应一阵之后才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你还是会感到不快乐啊。”
她话音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我还以为谢大人在牢里当差这么久,内心早就刀枪不入了呢,原来还是会破防啊。”
听见谢贽偏离重点的回答,杨得瑾没忍住笑了一声:“说的也是,谢大人是大盛最棒的刑狱官。”
谢贽破天荒地嗯了一声,一反往常谦逊的作风。
杨得瑾的语气收敛了笑意,却依然很温柔:“不过,很好。”
“哪里好?”
“谢大人太完美了,我真怕你哪天完全脱离社会,遗世独立了。”
谢贽的性格太冷了,冷得让人怀疑,如果这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她是不是也能活下去。
人类是群居动物,为了在弱肉强食的早期社会中生存下去,他们需要与其他个体合作形成同盟,因为人多力量才大。
而多数情况下,人们能够团结起来并不只是为了追求利益,或者说功利性没那么绝对。
因为人类同时又是情感丰富的动物,他们会被情感的纽带连接,他们享受亲人间的呵护与关爱,也乐于去信任和帮扶友人,甚至还会对某一个特殊的人产生爱慕之心,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但谢贽太接近于完人,在她的世界里,只存在与白巽的师生关系和与白清扬的上下级关系,其他的纽带关系对她而言是一种束缚。
杨得瑾总觉得她像个缜密的机器,在原作者的笔下,她按部就班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围绕着核心角色运转,可靠,周到,然而缺少人情味。
在书中,唯一能够体现出她的心不是机械做的,大概就只有她对白相一案的执着吧。
但如果将自己排除在环境之外,只是靠着这样的执着度过人生,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谢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辉煌,所以杨得瑾才会接近她,试图发掘那种可能性。
“我是朝廷命官,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谢贽有些郁闷的声音响起,打散了杨得瑾的思绪,杨得瑾失笑:“最好是不会啦……”
她顿了顿,又说:“谢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还能止小儿夜啼?”
杨得瑾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人不高兴时说话还挺逗。
谢贽听到她的笑声,只感觉耳间都在发烫:“……”
“只要你说你心情不好,我保证有招儿让你开心起来。”
谢贽没作声。
“嗯?”
“再……”谢贽迟疑着,“再说吧。”
冒失地躲进杨得瑾怀里,这本来就已经是谢贽最冲动举动之一了。
杨得瑾赤诚开朗,她看着,心中的难过突然被放大,像是火星落入燃油中,一发不可收拾。
谢贽心中生长出无礼的想法,希望对方会包容自己的失态。尽管她在行动后的下一秒就后悔了,但杨得瑾还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温柔地回应了。
“好吧。”杨得瑾笑笑,没有强求,“我这儿可是随时恭候的哦。”
二人就着这个姿势拥抱着,有点久,久到谢贽想起她们还在皇宫中,要是被同僚看见有伤风化,这才准备松开。
不过禁内只有受召才能进出,基本上还是没什么闲杂人等出没的。
谢贽正想着,退出杨得瑾的怀抱,一抬头就对上两双眼睛。
谢贽:“……”
周怀衿和萧弦欲言又止:“……”我们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偏偏杨得瑾不知道身后站着两个人,还问了一句:“不抱了?”
谢贽:“……”
周怀衿:“……!!”果然我俩来的不是时候吧!!
萧弦也:“……!!!”这是我不花银子就能看的吗??!
谢贽的视线望向自己身后,杨得瑾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是两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脸。
杨得瑾也察觉到此刻的气氛有些微妙,但她想不出是为什么,出于礼貌,还是转身朝两人打了个招呼:“二位。”
周怀衿暗戳戳地怼了一下萧弦,这个愣头青才回过神来,二人一起向杨得瑾和谢贽行礼:
“下官见过瑜亲王、谢侍郎。”
杨得瑾:“二位是准备去见皇帝吧,怎么愣在这儿?”
萧弦:“呃……”
你问我俩……
周怀衿:“啊……”
不如看看你俩在做些什么吧?!
今天内朝有小会,周怀衿和萧弦进宫参会。还没走到两仪殿呢,就看见两个人杵在道路中间,抱得难舍难分。
两人都奇怪呢,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敢在禁内卿卿我我的?
两仪殿走这条路最近,周怀衿就没绕道。
杨得瑾背对着两人,谢贽又是埋着脸的,周怀衿和萧弦走近了才认出来。
二人瞬间犯难:
都走到跟前了,迫于礼数总要打个招呼吧,可是这两个人……贸然打断是不是不太好?
但如果装作没看见,直接越过去,又……不太礼貌?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趁她们没察觉,默默退回去绕道……
可是两仪殿真的很远诶!!
周萧二人一番权衡之下,想着绕道就绕道吧,走快点应该不会迟到。都准备转身了,谁知道谢贽突然抬头,六目相对,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杨得瑾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尴尬的问题,咳了一声给自己找补:“二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跟谢大人就先行一步了。”
萧弦又被怼了一下,还是周怀衿一本正经道:“恭送王爷和谢侍郎。”
然后,谢贽跟着杨得瑾,萧弦跟着周怀衿,两方擦肩而过,向背离的两个方向走去。
直到拐了一个街角,周怀衿和萧弦才双双松了口气。
“瑜亲王和谢侍郎的感情真好啊。”萧弦边走边叹道。
“…………嗯。”
周怀衿眉头一皱,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好是好,但这也太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得瑾(纳闷):不会真被李子酬给说中了叭。
李子酬:我就说……
杨得瑾:谢贽难不成真的有恋母情结?!
李子酬:…………
李子酬:?
李子酬:李在嗦神魔??
都第七十六章 了,小杨依旧没有动过一次心(第六十七章那次不算,那是见女色起意),谢大人这方已经呈现出失守的态势,而以防御见长的小杨依旧固若金汤,建议载入史册,警钟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