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杨得瑾被叫到了京城巡防司的击鞠场。

  击鞠场在巡防营城墙一角,等她到那里时,场上已经是旌旗蔽空,锣鼓阵阵。场地右边搭置的五层看台上挤满了人,左侧一座原木搭建的吊脚小楼也挂上了锦罩。

  击鞠场的围栏旁边,聚着一群骑手,此刻正持杆讨论着什么。

  “好宽敞的场地。”杨得瑾多看了两眼,便想跑到看台上找人。

  “殿下,这里。”谢贽的声音从看台的第四层传来。

  杨得瑾赶紧挤过人群,去到她身边。

  “这是在干嘛?”杨得瑾看着热情高涨的场内问道。

  谢贽:“朔北使节提议,与我大盛勇士切磋马球。”

  “打马球?”杨得瑾挑眉。

  李子酬偷偷溜出宫时,杨得瑾带她去看过,不过是在东市的马球馆,原来城防司也有专门打马球的场地。

  不过转念一想,马球在大盛这么流行,好像还挺正常的。

  不过,重点是……

  “草原人跟我们打马球?”杨得瑾睁大了眼睛,“这不是欺负人嘛。”

  谁不知道草原人善骑射啊?

  谢贽却一副悠悠然的样子:“两方竞技影射邦国实力,大盛是不可能会拒绝的。

  “透过一场小小的马球比赛,是能看出一个王朝究竟有几斤几两的。

  “这既是机会,也是挑战。陛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准了。”

  “啊?”杨得瑾想也没想地问道,“李子酬居然同意了?”

  谢贽:“……”

  谢贽倒是没注意到她叫错名字的问题,杨得瑾说话的语速很快,中间的“子”音直接被吞掉了,听起来就像是在叫“李酬”一样。

  杨得瑾说出口后也才意识到:糟糕,不小心直接叫了李子酬全名。

  “咳!”杨得瑾装作无事发生般转移话题,“那……那要是给朔北装到了怎么办?”

  谢贽贴心地没有深究,反正在她认知中杨得瑾跟李子酬总是针锋相对的,杨得瑾背地里应该喊得不少。

  “草原人固然强悍,”谢贽回答,“可我大盛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殿下只管看着,那些人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让草原人出到风头的。”

  谢贽说完便向场边看去,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杨得瑾也看到了那几个穿着红色罩衣的骑手。

  “那是?”

  谢贽解释道:“京城巡防司的马球队,几个都是能枪善剑的年轻将领,都不是吃素的。”

  尽管领头的那个她看着碍眼就是了。

  杨得瑾一眼发现那个额头系着鲜红布条的人,看着像是领头的:“季校尉也要上场?”

  谢贽移开视线,看都不看她说的那个人,回答道:“季追鹿是队长。”

  “哇——他会打马球,好厉害!”杨得瑾由衷地称赞道。

  谢贽目光一冷,表情不快:“连马球都不会打,他这个武官别做了。”

  杨得瑾正想问谢贽会不会打,转头却看见她冷着脸看别处。杨得瑾一顿,想起之前谢贽让她远离季追鹿来着。

  看来这两人结过梁子啊,那自己是不是不该在她面前夸季校尉啊?

  杨得瑾思考一秒,改口道:“那其他都是些什么人?”

  “巡防营的几个都尉和司中。”

  杨得瑾哦了一声,又问:“那对面呢?对面又是什么成分?”

  谢贽目光正是朝着朔北方的骑手,他们穿着蓝色罩衣做区分,也是围在一起商定战术,时不时往大盛队瞅去一眼,眼中战斗的欲望很高。

  “领头的你认识,朔北三王子耶禄迭剌,剩下的都是他的属官。”谢贽说着便朝那边抬了下下颌示意。

  杨得瑾也看到了,耶禄迭剌也绑了一根鲜艳的布条在头上,大概起到区别队长和队员的作用。

  “这种比赛,皇帝不来看?”杨得瑾想知道李子酬来没来。

  “诺。”谢贽又扬了扬下颌,看向场地对面的吊脚小楼,“御座和朔北使节的次代表都在楼上,官员和家属只能坐这边,你要不要过去?”

  杨得瑾看了眼,楼上观台已经全部挂上遮挡沙尘的锦罩,难怪没看到李子酬人。

  “不用,这儿视野蛮好的。”

  谢贽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似乎是知道她的选择。

  杨得瑾还想问什么,只听一声洪亮的敲锣声响起,惊得她下意识看向马球场,忘了自己要说啥了。

  击鞠,每队限五人,持马球杆,将球打入对方球门即算胜利。

  比赛正式开始前,先是双方选手入场行礼,相当于赛前宣誓运动员精神之类的。不过依杨得瑾看,这场比赛可能没什么体育精神可言。

  ——运动员不打起来都算不错了。

  赛前垃圾话环节结束后,两方选手退回到各自的位置,带上护具面具和幞巾。

  许是能够感受到接下来要发生的紧张对抗,场上的十匹马,无一不急躁地原地踏步,打着响鼻。

  若是没有马辔头和缰绳的控制,它们可能都已经冲上场去了。

  这其中数耶禄迭剌的马最亮眼,一匹纯白的战马,马背上的人长袍辫发,身姿挺拔,颇有战将之风。

  杨得瑾兴趣盎然地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嚯,白马王子。”

  旁边的谢贽:“?”片刻后又重新看向赛场。

  杨得瑾总是这样怪言怪语,她都要习惯了……

  沙漏计时,裁判就位,双方猜过枚后,定下球权。

  “哐——!”令官举着击槌,重重地敲在铜锣上。

  比赛开始!

  城防司先手,拳头大的马毬抛向高空。两个负责防卫的队员守在后方,而季追鹿带领两个前锋,衔着球一路冲向对手球门。

  左右前锋封死想要上前拦截的草原人,季校尉的进攻势如破竹。

  眼看离对方球门还有不到二十步,一匹白马突然闯进他的视野,季校尉勒马急刹。

  前锋没有拦住耶禄迭剌,这位朔北王子提着数尺长的毬杖,像是挥舞着马槊,朝着滚动的彩毬抡去。

  球杆堪堪擦过马毬,差点被抢走。

  季追鹿深感不可与耶禄迭剌正面冲突,便紧急挥杆,传给在后面走位的前锋。

  耶禄迭剌的一个扈从看他传球的动作,本来想去抢球,却没想到季追鹿把球打到空中,越过众人头顶,根本不是能够得到的高度。

  而城防司的一个前锋连忙提马往回跑,估摸着球的高度和距离,就坐在马背上,左手也不去握缰绳了,双手握着球杆向空中猛得一挥!

  杨得瑾咂舌:好快的反应能力,挥杆也很漂亮,是标准的上本垒动作。

  然而其他观众可不这么想——

  “这不是乱打么?!”

  “这能打到球吗?”

  “马球队新来的吧?!”

  前锋新颖的挥杆方式引起观众们的强烈质疑,看台上一时间众说纷纭。

  然后——球进了。

  中部镂空的轻质马毬,再次越过众人头顶,进了朔北队的球门。

  观众席有一瞬间的静默,随之而来的是热烈的欢呼声和雷动的掌声。

  “好球——!!!”

  “我就说能进吧?!你们都不信!”

  “好小子,这个女婿我要了!”

  杨得瑾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当众择婿的人究竟是谁。

  短短几秒钟之内,场外的节奏变得比翻书还快,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场内,这也太离谱了吧?!

  大盛人好夸张哦。

  不过比起周围人的欢呼,谢贽就显得波澜不惊,仿佛世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哎,谢执瑞,大盛队进了球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啊?”杨得瑾好奇地问道。

  “草原人没出全力。”

  “啊?”杨得瑾茫然地看向朔北队,“你怎么知道的啊?”

  “猜的。”

  “……”

  谢贽倒没有胡诌,朔北确实放水了。

  很快杨得瑾就发现,朔北队输了球之后也没表现得焦躁和懊悔,下场休息时照样有说有笑,尤其耶禄迭剌还有闲情雅致逗他的白马。

  杨得瑾懂了,这是准备欲擒故纵,想要让大盛队放松警惕呢,朔北队指定还有后招。

  果然就如谢贽说的那样,接下来的几场草原人连续发力,进了好几个球。城防司有心反攻,比分也总是被压一头。

  很难不让人怀疑朔北队是故意的,为了达到一种羞辱的目的。

  看台上的人比赛场上的选手还紧张,有的人扯着嗓子加油鼓劲,有的人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分析赛场局势了,纸上谈兵的本事不输战国赵括。

  赛程过去一半,大盛队永远比朔北队差上一筹,选手和观众一个比一个焦急,没人拿得出好办法来。

  草原人好像完全掌握了比分的走向,这种提线木偶般被动的打法真的没什么观看欲望。

  眼看第六小节的比赛都要完了,杨得瑾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的人说:“我离开一下,等下回来。”

  谢贽抬头看她:“殿下要上场?”

  杨得瑾:“?”

  “不是!”杨得瑾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去找皇帝。”

  “哦,那你快点回来。”

  “那你就在这等我哈。”

  “好。”

  谢贽点头后,杨得瑾便穿过人群,走下看台。

  绕过马球场的时候回过味来了:好幼稚的对话。

  这谢贽也不像书中那样不近人情嘛。

  击鞠场的地面原本是平坦的草地,只是长期在上面跑马,地皮都给掀飞了,只留下砂石泥土,天气好的时候就容易扬起很高的灰尘,所以小楼四周挂上锦帘就是为了遮挡尘土。

  总不能让尊贵的大人们看个比赛吃一嘴灰吧?

  第六小节的比赛还是输了,杨得瑾看着叹了口气,登上小楼的木质楼梯。

  “瑜亲王殿下请留步,陛下说不让任何人进入。”一白衣小宦官拦在门帘处。

  杨得瑾越过他看向坐在内室的那个人影,问道:“里面都有谁在?”

  “回瑜亲王,”小宦官恭敬地回答道,“陛下和朔北使者兀必轸。”

  “朔北的六公主呢?”

  小宦官:“小的不知。”

  “那皇后娘娘呢?”

  “不在。”

  杨得瑾沉吟一会儿,倒也没有为难那小宦官,只是又看了一眼室内的人影便离开了。

  球场三面被高大的墙体围着,杨得瑾没急着回看台,而是攀上了城墙。

  奇怪,白清扬和阿依古丽不来也就算了,李子酬又跑哪儿去了?

  从城墙往下看便是上帝视角,即使场上卷着沙尘,这个高度也能将两队人马看得一清二楚。

  大盛跟朔北这么重要的比赛,李子酬居然不亲自来看,干嘛去了?

  别不是跑去跟白清扬约会去了吧。

  杨得瑾一边想着,一边往翁城城楼走去,然后便看到有人盘腿坐在一处低矮的垛口面前,穿着一袭黑衣,双手扒着石砖,透过不大的缺口往城楼下面看。

  杨得瑾:“……”

  她无声地走过去,站在那人身后,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哎哟!谁啊?!”李子酬揉着自己的屁股回头,脸上半是惊慌半是恼火。

  见是杨得瑾,李子酬尴尬地笑了一声:“是你啊,好巧。”

  “不巧。”杨得瑾无语地看着她,“皇上躲在这儿……乘凉?”

  “……去。”李子酬瞪了一眼她,“看比赛呢。”

  “看比赛去现场看啊,干嘛跑到这儿来看?”杨得瑾背靠着垛口,垂眼看李子酬问道。

  “这儿视野好。”李子酬拒绝道,“而且底下那么多人,我还得端着,累得要死。”

  “所以你就让卢小颖代替你去镇场子?”

  “……那我花钱雇她不就是给我当替身来的嘛?!”

  “说的没错,但是……”

  好歹用在重要的地方啊!

  你这明显是单纯的躲避社交吧?!

  杨得瑾:“你就不怕朔北的人发现?”

  “发现就发现呗,我这么忙,不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行吧,还是你硬气。”

  “嗯哼!”

  杨得瑾:“……”害挺自豪。

  作者有话要说:

  杨得瑾:好飒!我也想当马球骑手。

  李子酬:就你这熊样,你当美○骑手还差不多。

  杨得瑾:……试图把我激怒。

  哈哈,假期又延长了,真是草拟大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