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关掉了吹风机, 难以置信地抬了抬眉。

  “背叛港口Mafia?”

  她轻轻一拽中也的衣袖,略有几分不确信似的反问着。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吹风机的噪音一不小心曲解了中也这番话语的本意。

  她倒是希望中也可以摇头否认一下,然后再口齿清晰地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重复一遍, 但他却点了头。

  点头可就不能算是否认了。

  “对。”他的声音中仍是带着含糊的醉意, 可语气听起来却分外认真, “你会背叛吗?”

  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 让花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当然想要下意识地予以否认的回答,因为这确实是心中的答案,可又觉得回答得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是某种虚情假意的敷衍。

  她重新打开了吹风机, 调到最小的风力, 用手指轻柔地梳顺中也的长发,说:“莫非您是想起了前任干部太宰先生吗?”

  “别在这种时候提起太宰治这个煞风景的家伙啊!真是的……一点都不想听到这家伙的名字。”

  中也嘟哝着, 尽管嘴上说着不想听到“太宰治”这三个字, 自己却忍不住小声地骂了他好几句,左一句青花鱼右一句可恶的殉情狂,对这家伙的嫌弃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花见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时而还会因为他话语中的某个新奇的骂人词汇而轻笑几声。

  待他那长篇大论的苦水全部倾倒完毕, 花见才说:“那么,干部大人,您这是在进行钓鱼执法吗?您肯定没有喝醉吧。”

  花见推测他就是为了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所以才装出了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如果这个猜想真的没有错的话, 那么花见相信中也肯定能够捧回明年的电影学院奖最佳男主角奖杯了, 毕竟这样的醉态还是很难演出来的嘛。

  果不其然, 在听到花见的这句话时, 中也挺起了胸膛, 竖在头顶的小辫子也随之晃荡了一下,他满脸都是骄傲, 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对!我没有醉!”

  ……嗯。这家伙是真的醉了。

  只有喝醉的家伙才会这么自信地说自己没有喝醉。

  花见用力一戳他的小辫子,看着翘起的发丝左右晃动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不过中也和小辫子的相性实在是太差了,想了想,花见还是扯散了辫子。

  “我怎么可能会背叛港口Mafia啊。”她笑着说,“虽然我之前确实有对你说过想要跳槽去正经公司工作之类的话,但是想要从港口Mafia辞职,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是吗?所以啊……所以我大概会一直待在港口Mafia吧。”

  “嗯……”

  “与其担心我会不会背叛,还不如快点想办法帮我升职呢!”花见拍了一下他的膝盖,“要是我当上干部了,那就肯定不存在什么背叛的可能性了,不是吗,中也前辈?”

  中也摇晃了一下身子,双眸半眯着。花见知道这是他的困意在悄然作祟,可他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

  他交叠手指,盯着花见的指尖看了好久,久到花见怀疑他是不是快要如此这般坐着睡着了。

  “要是。”他慢吞吞地说着,似是很费劲地才想起了这段说辞,“要是敌对组织以你的家人作为威胁,要你说出背叛港口Mafia,说出所有的情报……那你还会不背叛吗?”

  现在干巴巴的询问已经变成了立体的情景。

  花见眨了眨眼,依旧是笑着,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一直以来中也都在担心这种事而已。

  真要说起来,她自己好像也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中也的话迫使着她开始思考,思考这种很有几率会摆在她面前的两难抉择。

  家人与忠诚与秘密被一起放在了天平上。

  她垂下眼眸,毫无聚焦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好。她任由中也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沉吟了片刻后,才说:“唔……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背叛吧。”

  因为——

  “如果背叛港口Mafia,那就算是真的能够侥幸地从敌对组织的手中捡回一条命,估计也逃不过港口Mafia的追杀吧。”在这件事上,花见分外通透,“再说了,敌对组织也不会真的放过我,不是吗?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威胁一下就会说出一切的工具而已,他们才不会在意工具的性命。如果我真的被敌对组织的结果威胁了,那肯定是必死无……”

  “那你就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我过来!”

  中也的语气中似乎含着几分愠怒,眼眸中的困倦也看不到了。他说得是那么认真,仿佛这个最糟糕的选项当真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似的。

  “我会来救你的。”中也紧紧地抱着她,“我肯定会。”

  “谢谢……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背叛港口Mafia的,放心吧!”

  花见刻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轻快。而中也依旧是抱着她,唯恐她会离开。

  “我知道你不会……我知道。但最近我开始渐渐理解首领的话了。”他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太温暖了。你的家、你的家人,甚至包括你本身,都是那么的……那么的温暖。”

  所以森鸥外那时说,她会为了守住这一切的“普通”而让自己努力地活下去,也并不奇怪。

  当时的中也其实并不怎么明白森鸥外的话,甚至觉得有几分茫然,也无法笃定地告诉他,早川花见一定不会背叛港口Mafia。

  但现在他明白了。

  当彻底浸没在普普通通的幸福之中,他明白了。

  “如果我也能拥有这种平淡的普通,我想我也会努力地守护住的……不,我已经有想要好好保护的人了。”他不自觉地拥紧了花见,喃喃说着,“已经有了……”

  他的话语声实在太轻了,花见也没怎么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只能感觉到,中也的声音中,似是藏着几丝类似于悲伤的情绪,但却并不全是那么的黯淡。他似乎很庆幸,也很放松。

  她轻抚着中也的长发,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他这么抱着自己而已。不知是否错觉,她似乎能感觉到,此刻的中也正在依赖着她。

  也许这并不只是错觉而已呢。

  在今日之前,花见从未见过这般脆弱、这般任性、这般幼稚的中也。

  一直以来,中也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人呢?

  在建立起特殊的关系之前,他对于花见而言,是操纵重力的异能者,是难有接触的非直系上司,是必须要恭敬地对待的任务。

  而在那之后,中也却骤然变成了比她年长几岁的温柔男性。会用宠溺的笑悄然填满她的所有不安,会毫无保留地对她诉说爱意。

  简直像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似的,但那就是中也没错。

  是如今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中也,也是此刻在她的怀抱中散发着淡淡酒精气味的中也。

  她依然能听到中也那口齿不清的含糊咕哝。渐渐地,那自言自语声渐渐低下去了,变为平稳而绵长的呼吸。花见知道,他一定是睡着了。

  她这一晚都在盼着中也能够快点睡着。现在他确实坠入了梦乡,花见却暗暗希望他能够醒来再和自己说点什么了。

  但打扰他人睡眠什么的,也太糟糕了,花见可不想这么做。她只是贪婪地在这个怀抱中多沉溺了一会儿,而后就将中也轻轻地放到了绵软的枕头上,帮他盖好被子,又关掉了台灯。

  在一片黑暗中,她摸索着散开了盘起的长发,脱下繁复的和服。

  剩下的所有黑夜,都变成了她的休息时间。

  并且很快就接受了中也爬上了她的床的事实。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当事人中也完全没有头绪。可能是因为酒精和睡梦在悄然作祟,也有可能是他太想要和花见睡在一起了。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他在半夜偷偷睡到了花见身边的事实,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改变的。而这一点,中也直到睡醒之后才意识到。

  透过米黄色窗帘的日光分外刺眼,驱散了大半的睡意。中也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试图再多睡一会儿,但还是很快就醒来了。

  头疼得厉害。就算是隔了一个晚上,酒精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在给他添着不痛快。中也烦躁地掀开被子,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天花板的位置……怎么变得这么近了?

  愣了两秒他才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是在花见的床上醒来的。

  现在是六点半,可是花见的床上却没有花见。

  中也顿时有点慌,急忙翻身下床。在转身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睡在床下的花见。

  他松了口气,但却疑惑了。

  “唔……?”

  可能是听到了席梦思床垫的吱呀声,花见也醒来了。她伸了个懒腰,而后又团起了身子,半睁睡意惺忪的眼眸看着中也,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酒醒了吗?”。

  “呃……醒了。”中也坐起身,“你怎么睡在地上?”

  “谁让你昨天晚上爬到我床上了。”她抱怨似的说,“单人床睡两个人实在太挤,所以我睡地上了。”

  中也一脸迷茫。

  没印象。完全没印象。

  紧接着中也发现,自己失去的岂止是入睡前后的这段记忆——他几乎把昨晚的一切全部都忘了啊!

  记忆最后的终点是早川家爸爸给他倒了第五杯酒,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可能还留有破碎的残影,譬如像是不小心在浴室里滑倒之类的。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有记住。

  说实话,他很讨厌这种无知的感觉。

  “哎呀——你已经忘了吗?”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花见露出了一抹坏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复盘,请中也先生捂好自己的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