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花见嘴角扬起的那一抹宛若小恶魔一般的坏笑, 中也忽然感到了几分不安——分明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花见的面前感到不安。

  在花见沉默不言的这段空隙时间之中,中也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过去几次醉酒的经历。

  记得有一回下班后他和部下一起去喝酒,一不小心贪杯喝过了头。听部下们说, 那个夜晚他在酒吧里狂骂了太宰数个小时, 还拿着手机一直打太宰电话, 试图在电话里把他约出来打一顿, 然而太宰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接他的电话。

  最后的结局是由于部下不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所以他被送回到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觉。

  还有一次,似乎是在隶属于红叶的那栋大楼里, 喝醉的他撞倒了摆在走廊上的一个精致且贵的琉彩花瓶, 完全把这艺术品变成了碎片,气得红叶整整两天都没有和他说话, 最后还是他想办法买到一个相似的花瓶填补了原本的空缺, 才算是抚平了红叶心里的不快。

  不管怎么搜寻过往的记忆,中也能够回想到的醉酒经历,居然都是同样的不堪回首。

  于是他更慌了。紧张感不可避免地翻了个倍。

  抓着被子的手疯狂颤抖, 谁也想不到港口Mafia干部中原中也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四月三十日的早晨, 于自己的女朋友面前,慌张成了这幅模样。

  但就算再怎么慌张——哪怕是落荒而逃,他也无法逃离昨晚喝醉了酒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正大光明地勇敢面对比较好。更何况逃避从来不是他会去选择的方针。

  他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抿紧双唇, 仿佛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沉声说:“告诉我吧, 我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想象之中的反应, 花见满意地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她并不意外于中也会这么说——她其实就在等着这句话呢。

  既然此刻中也摆出了坦荡荡的态度, 那么花见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她揉了揉眼睛,又轻轻嗓子,把睡意完全抛到了脑后,与中也一样坐直了身,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还没来得及开始复盘昨晚的一系列事件,花见就先颤抖了一下。

  好冷。

  离开暖和的被窝实在是个愚蠢的选择。

  怂怂的花见怂怂地裹上被子,又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你昨晚醉得比我爸还厉害,根本没办法走路,却还硬是要自己走。好不容易迈出了一步,你就给骄傲地自己鼓起掌来了。我扶着你回到房间后,你说心情很好,然后就自顾自地唱起了一首儿歌。恕我直言,你唱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可你却执拗地说自己是制霸了全横滨卡拉OK的男人。再然后,……”

  伴随着花见的话语,中也的表情愈发僵硬,就连眉头都蹙紧了,耻辱感让他攥紧了拳头,勉强硬着头皮听下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做出来的蠢事没错,要是连自己都没脸听的话,那岂不是太没担当了吗!

  无论是脸颊还是耳廓都被倏地染红了。他低着头,试图用垂落的凌乱碎发挡住自己此刻的表情,但是从发丝的空隙之间漏出的潮红脸色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在听花见说起自己自称是制霸全横滨所有卡拉OK的男人时,中也还能勉强忍耐下去。但当复盘进行到他站在镜子前打起了盹,还对她说出了“你就这么想看我的身体吗”这一段时,中也彻底不行了。

  他“腾”一下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在发抖。

  “还是别说了!”

  没担当就没担当,总之他是真的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爆棚的羞耻感让他恨不得立刻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被窝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总之只要能够消失在花见的视野之中、远离当事人此刻满怀笑意的目光就可以了。

  但这种选项并不存在。况且就算再怎么羞耻,中也也实在是不怎么想采取“躲藏”这一方针。

  他沉默着,兀自站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回到了床上,后背佝偻着,倒是不再脸红了,但羞耻感依旧没有褪去。

  “我应该……”他哑着声,话语前所未有地承重,“应该没做出什么特别让你反感的事情吧?比如像是……”

  话语倏地停住了,听得花见有点不解。她挑了挑眉,反问道:“比如像是……?”

  中也抿紧唇,表情又僵硬到了一个新的程度,连说出的话都变得像是棒读了。

  “比如像是,乱砸酒杯或者是大声嚷嚷……再比如像是对你毛手毛脚……之类的?”

  花见眨了眨眼,突然很想笑,但显然现在并不适合露出笑意。

  于是她不禁开始思考,中也的小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砸东西什么的,这种事您倒是没有做。不过您确实对我进行了口头上的x骚扰。”她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手,轻轻地戳了一下中也的膝盖,笑着说,“但就算是你对我做出了什么也没关系吧,不是吗?”

  反正金主就是什么都能做的嘛。

  更况且他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中也还是觉得“在醉酒状态下做出毛手毛脚的举动”不是什么好事。

  他哀嚎了一声,后仰着倒在床上,疲惫地说:“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敢听。”

  既然中也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花见也就不再继续戳他的伤口了——毕竟现在的中也已经很惨了,她实在是不舍得再把他戳痛。

  虽然她确实很想看看中也那羞耻到脸红爆炸的表情就是了。

  另外,她也想要问问昨天在中也的醉言醉语中为何会出现森先生的名字。

  但这件关于首领的事,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向中也询问才好。他那时说得断断续续的,并不怎么连贯,花见自己也并没有怎么听懂,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个大致的概念,具体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无从开口。

  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吧?如果首领真的对她做出了很糟的决定,她相信中也一定会告诉她的。

  一定会……吧?

  花见忽然也不敢确信了。

  正失神着,中也忽然唤了她一声。

  “时间还早,你要再睡一会儿吗?”他叹了一口气,“昨晚的我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花见赶紧摇头,“其实也没有很麻烦。”

  倒是挺可爱的呢。

  “我现在已经不困了。如果觉得睡在床上阳光很刺眼的话,就睡回来好了。”她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把地铺让给了中也,“这里离窗户远,也没有那么亮。”

  中也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要起床了。”

  头太疼了,尽管大脑很疲倦,但他根本睡不着,还不如及早洗漱比较好。

  “哦,好……不过我们居然同时起床了,好稀奇啊。”

  花见如此感叹了一句。

  尽管住在一起,但实际上他们俩同时起床的日子并不怎么多。工作日的时候,总是花见醒得更早一些。哪怕是在休息日,也总会出现那么一个赖床不愿起的懒惰生物。

  而这个懒惰生物,通常是花见。

  有时候为了催她赶紧起来,中也会用绵长的吻堵住她的所有嘟哝和抱怨,在她沉溺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温柔与粗暴的决心并存,这是中也式的唤醒服务。

  既然同时起床,那么洗漱当然也就一起进行了。

  家里的镜子并不大。中也和花见并排站在一起,镜子里只能照出他们各自的半张脸而已。

  花见看着镜子里的中也,中也看着镜子里的花见。忽然,他手肘轻轻地推了一下花见。

  镜中的半张脸顿时被压缩到了只剩下三分之一。

  花见有点不服气了。她气鼓着脸,委屈巴巴地瞪着中也,大声问:“你干嘛推我!”

  中也笑着,给出了一个非常敷衍的答案。

  “就是突然想这么做。”

  这回答花见可不满意。她也推了推中也,还说:“中也先生,请问你是小学生吗?”

  中也不甘示弱,又推了她一下,说:“是的。”

  从昨晚的中也小朋友变成了中也小学生,这可真是个卓越的进步哟!

  这笑闹在中也看到坐在桌旁的早川家爸爸时瞬间停下了。他赶紧收起了所有的动作,乖巧地躬了躬身,对他和外婆惠子道了一声早安。

  父亲端着牛奶,应了一声“嗯”。

  当中也坐下时,惠子也给她端来了一碗同样的“牛奶”。

  “这是牛奶米汤,加了蜂蜜,可以缓解宿醉哟。”惠子的话语分外温柔,“昨晚醉成了那样,现在肯定不好受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受宠若惊的中也连忙向惠子道谢,端起碗喝了一口。

  说是牛奶米汤,但其实米的味道并不怎么尝得出,倒更像是浓稠的甜味牛奶,让中也想起了小时候在自动饮料售卖机里买到的儿童牛奶。

  他一口气喝下了半碗。放下碗时,他忽然听到身旁的正雄小声说:“其实这玩意儿对宿醉没什么用。”

  “……是吗?”

  中也瞄了瞄他面前的两个空碗,又看了看他那信誓旦旦的表情,不禁有点困惑了。

  看着中也一脸“那你为什么还喝了那么多”的表情,这一种平淡地说:“因为这是我老婆给我做的。”

  哦豁——中也懂了。

  原来这是一碗早川牌的狗粮。

  好,他吃了。心甘情愿地吃了。

  “话说起来……”

  在喝完第三碗牛奶米汤时,正雄忽然说:“好想吃年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