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乍起, 凉意袭来,廊檐下身不由己的四角平头灯笼被吹得晃晃悠悠,在井字格纹的窗棂上洒下一片朦胧摇曳的暖光,似是在应和着窗下不断传来的翻拣东西的清脆叮当声。

  幼云正费力地从妆台下抱出一个押着黄铜大锁的红木大盒, 打开大锁后又一挥袖拨开了桌上东零西碎的小物件儿, 只手持着一柄青花烛台仔细地照着盒子里数个锦囊。

  黎秉恪闻得声响, 从一摞青面书卷中抬起头来,脸色疲倦暗淡, 双眸密布血丝, 像是连熬了几个大夜。

  他见幼云忙得满头大汗也不肯假手于人,又好笑又奇怪道:“你在那儿做什么呢?像只翻箱倒柜偷油吃的硕鼠似的。明儿还要早起进宫,也不早些歇下?”

  幼云端着严肃的神情,认真在红木大盒里点了两遍数才算放心, 边关盒上锁边答道:“就是明儿要进宫,今夜才得赶着把东西都清点好呀, 明早再一一交代给赵妈妈, 我就是闭了眼也能安心了。”

  “胡说什么呢?”黎秉恪扔下书卷, 披着一件湖蓝云锦外衣走过去按着幼云的肩, 掰过她白润的小脸面向自己,一字一句道,“我们自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不许胡思乱想。早知就不告诉你了, 惹得现在连遗书都快写出来了。”

  幼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淡彩流光的眸子,低头软软地一笑,拍了拍手边的红木大盒, 口气颇有几分潇洒:“不瞒你说, 遗书真是写好了, 就压在这盒子里呢。”

  黎秉恪眉头皱起,眼底柔光尽散,动作熟练地轻敲了一下幼云的脑门,沉声道:“写那些做什么,那些人不肯安定,咱们也不是全无准备。或许,明日就是一场寻常家宴呢。”

  幼云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她对老皇帝的盛事魔咒可太有信心了,每回不出点什么事都不算圆满似的。何况黎秉恪昨日刚与她说了,三大营和十二卫里头的两方人马暗暗较劲得越发厉害了,只要一个火花蹦进去,立刻就能互相撕咬起来,局面着实不太妙。

  自来防者不如攻者,对抗造反哪有十成十的把握,安排得再周密,但凡有一环叫人解了扣,顷刻就是身死功败。

  黎秉恪听得幼云轻叹了一口气,便温柔地捋了捋她散在肩头的墨黑长发,还不待安慰两句,就又见她自顾自地摸出了一串钥匙,逐层打开了林老太太给她添妆的那套百花献瑞红木大妆奁,继续埋头挑挑拣拣。

  黎秉恪眼神极好,一下便在最下层的角落里看到了三朵俏生生的银红宫花,大概是长久未见光的缘故,三朵瞧着都还很新。

  “你竟把它们都锁在了最下头,怪不得从来不见你戴过。”黎秉恪拉着幼云的手捂在他温热的胸口,有意逗她道:“要伤心了,不来哄哄么?”

  生死大事压在心头,幼云心情很灰暗,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三朵又不全是你给我讨来的,我这叫一视同仁,王爷伤心什么?”

  “你还晓得里头有我的一份功?那分得出哪一朵是我给的?”黎秉恪舒眉一笑,倾身过去捞来三朵宫花,一一拨开绢纱堆成的花瓣细看了一回,挑出一朵在幼云头上比划了一下,贴过脸去笑道,“明日戴这朵,这朵最好看。”

  “你这是自卖自夸!这朵上头有你画了一朵小金云是不是?提到这茬我可要问你讨回我的金香囊了!”幼云杏眼圆瞪,腮帮子鼓鼓的,摊着两爪一直伸至黎秉恪眼下。

  黎秉恪脸上挂着淡淡的坏笑,避过头去作出一副并不打算还账的样子,起身将半开的窗户关合严实,夺过幼云手里的青花烛台,半哄半抱地把她赶至床榻上。

  这回夫妻俩面对面离得更近了些,幼云微微抬头便能蹭到黎秉恪的鼻尖。

  头顶的粉红洒金纱帐投下一片迷蒙靡丽的光影,将静静对视的两人笼罩其中,黎秉恪抵着幼云的额头,冷白英俊的侧颜被火热的烛光染上了浅浅的红晕,低垂的卷翘长睫伴着帘外跳动的烛火微闪了两下,幼云看着他幽如深海波澜叠起的黑眸,心跳漏了一拍。

  “别怕,明日还有我在呢,我一直牵着你好不好,不放手。”黎秉恪的目光清醇而坚定,□□水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孩子,令幼云悬了两日的心缓缓落地。

  幼云很上道儿地照他脸颊上浅浅亲了一下,又像只被老鹰追拿的兔子般,一抖被子滑溜进去,只露出一个笑嘻嘻的小脑袋,应道:“好,我就一步不离地扒着你,保管叫你想甩脱我也不能!不过都这时候了,你就同我透个底儿罢,除了已通了气的禁卫军,你们还有什么后招没有?比如密道什么的?”

  黎秉恪三两下把另一床被子团成个球扔下床去,长臂一舒捞过幼云,没费什么力气就挤进了她的被窝,笑道:“我在宫里长到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密道,这你就别想了,明日只别跟丢了就成,有什么阴谋诡计去了便知了。不过这才两日的光景,我那好皇兄未必就来得及排兵布阵,明儿一整日平安无事也说不定。”

  幼云这次没有哼哼唧唧地挣扎,反而乖乖的缩在黎秉恪的怀里,只掖了掖被角便安然睡下,口里悠悠感叹道:“自来都是富贵险中求的,咱们少不了要过这么一遭儿,有防备时发作总比没防备时发作要好多了。”此时她倒有些希望庆王明日便动手。

  黎秉恪没再接话,只抬起身子探出头去吹熄了床头的火烛,复又躺下搂着幼云。

  黑暗中,幼云清晰地感受到黎秉恪粗糙的指腹慢慢划过她柔嫩的脸蛋,不自觉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

  第二日清晨,夫妻俩头一回不用赵妈妈敲门来叫,双双醒得很早。

  昨日刚消散下去的沉重感再次爬上幼云的心头,她心神不宁地坐在妆台前,愣愣地看着昏黄的铜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张面皮可比幼云刚穿越来的那会儿要好看多了,两条细弯的秀眉便是不动也总似透露着点点笑意,灵动生辉的杏仁眼略微转一转便能叫人心生喜爱,再配上圆润小巧的鼻子和天生微翘的小红唇,幼云自己见了都觉得颇有亲和力。

  只是今日幼云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让这张素日总是笑盈盈的脸上再度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赵妈妈沉默地站在幼云身后,拿着一把厚重的牛角小梳,亲手替她梳好了一个端正的桃心髻。

  自幼云的亲娘张氏去世后,赵妈妈已多年不替主人家梳头了,今次重拾老手艺,倒也没生疏,幼云两边侧头照了照,夸道:“早听说妈妈梳头的手艺当年在国公府都是数一数二的,今儿我可算见识了。”

  赵妈妈耷拉着眼皮没接话,她虽是内宅老妇,但凡是与幼云沾边的事她都很灵光,这次宴饮是如何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照旧做了最坏的猜想。

  现下赵妈妈全然没有心情自谦一番,而是取了一对金累丝珠串灯笼耳环来轻巧地替幼云戴上,低低地嘱咐道:“王妃今日一切小心,千万别离了王爷擅作主张。”

  幼云心里沉闷得好似梅雨天,面儿上却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宽慰赵妈妈,指了指桌上正中的一朵宫花,道:“瞧妈妈说的,家宴而已,哪儿就那么紧张了。喏,王爷说我戴银红的鲜亮些,我瞧着就这朵做得最精细,今儿便用这朵罢。”

  赵妈妈从镜中看着幼云勉力微笑的样子,只觉心下坠坠的发痛,依言替她簪上宫花,又取了闪亮得有些刺眼的九翟冠来妥帖地给她戴上,方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幼云突然转过身来仰头沉默的望着伴她多年的奶母,目光之清透逼得赵妈妈硬生生别过头去,连连招手换了彩鹭夏菱来为幼云更衣。

  幼云站在黑漆屏风边,撑着双臂任由丫鬟们往她身上堆叠着一层层的衣衫,她朝妆台上的红木大盒与钥匙努了努嘴,对赵妈妈笑道:“这个盒子是我留给几个丫头的,她们跟了我一场,只怕连终身大事也要耽搁了,我不能叫她们到头来连一点傍身的东西都没有。妈妈最是严明,交给你我才能放心。若我今儿没能……那妈妈就开了盒子给她们几个分了去,也算我添给她们的嫁妆了。”

  夏菱彩鹭一听立马就要跪下,幼云眼疾手快地一手捞起一个,好言劝道:“噫,快起来,跪下做什么?王爷还在外面等着呢,你们不替我更衣,这套层层叠叠的大袖衣我又理不明白,自己一个人可怎么穿哟。”

  夏菱人虽被拉了起来,但眼瞧着就要哭了,彩鹭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也不理,还是赵妈妈比两个丫鬟更经事些,低眉叹了一口气的功夫便转回了心思,呵斥她道:“没用的丫头,别叫人瞧见了这么好的日子王妃的丫鬟却在哭!时辰不早了,都手脚麻利些,快替王妃更衣是正经。待王妃回来了,咱们还有的是说话的时候呢。”

  夏菱被疾言厉色地骂了一顿果然不敢哭了,捧来一条坠着八角金的霞帔绕到幼云背后替她穿戴好,彩鹭又往幼云腰间系了两枚同花色的同心扣白玉佩。

  就在这空当儿,幼云鬼使神差地在桌上剩下的两朵宫花中随手抓了一支来,顶着赵妈妈和丫鬟们惊疑的目光,把宫花拢进宽大的衣袖中。

  赵妈妈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捋直舌头问上一句,彩鸽便走进来通报车马俱已备好了,王爷叫她来请王妃出门登车呢。

  幼云脊背挺得很直,心里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不安,一面往外走,一面抓着赵妈妈的手,像赵妈妈从前唠叨她那样,絮絮叨叨地把一干放心不下的人都点了一遍:“府里就交给妈妈了,若是我们一时回不来,妈妈有什么吃不准的,就去找祖母和我爹通通气。哦,别忘了去催一催瑞燕,便是再匆忙潦草,也务必要赶在今日把婚结了,万不可轻忽。夏菱那丫头心眼儿实,怕我走后她会犯傻,妈妈替我多劝着她些。”

  “还有我给八姐姐的孩儿做了一个布老虎,若我今日晚间还没回来,就劳妈妈替我送过去罢,因赶得急,绣功不怎精细,叫姐姐别嫌弃。”

  “我屋里的多宝阁上搁了一个剔红匣子,里头是六支百年老人参,祖母年纪渐大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好孝敬她老人家的,就留给她吊几碗参汤喝,算我尽一点孝心了。”

  “父亲近来老得厉害,头发一片一片的白了,本还想请个太医给他调配几副养身补气的好方子来着,也还没来得及。嗯…母亲至今也没有个亲生的孩儿,我知道她一直盼着呢,圣上赏我的嫁妆里有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像,妈妈替我送过去罢。”

  “唉,临走了也没能再见一见我那小侄儿和小外甥,安哥儿他……”

  “王妃,二门到了,咱晚间再慢慢说,不急这一会儿。”赵妈妈听她犹如交代后事似的越说越快,眼瞅着面色沉凉如水的王爷就在前头马车边,赶紧软言打断了幼云。

  及至这时,幼云也不得不叹她有幸投在了一个大体上相亲相爱的好人家,要嘱咐的实在太多了,说到最后很是伤感,竟真像诀别一般。

  “妈妈说的对,也许今日根本就无事发生呢,晚饭我想吃干炸小肉丸,叫厨房别忘了!”幼云临上车前终于找回了一丝笑容,既是安慰别人,也是安慰自己。

  这一路幼云把自己绷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弓,直挺挺地端坐着连茶也不肯喝一口,黎秉恪靠在对面迎枕上,手里转了一路的茶碗,几次喉头滚动,似是想再临场嘱咐一番,又怕说多了他的小王妃更加心慌不安,终是按下未提。

  不过到了皇宫,这对夫妻俩又颇有默契地打破了沉默,一个端着面瘫脸同几位王爷驸马寒暄,一个摆出得体又应景的欣喜神情,装着兴致高昂的样子同一帮衣衫鲜亮姑姐妯娌拉扯家常。

  幼云自认演技在这堆宫里长大的人精里也就刚到及格线,聊了没几句就赶紧按昨夜所说找到了黎秉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安心做他胳膊上的一个挂件。

  老皇帝今日有些咳嗽,脸色也不如前两天那般红润,但兴头依然足足的,正被曲意逢迎的庆王福王一左一右地夹着凑趣儿,旁的儿孙只能站在阶下听着老皇帝开怀的朗笑暗暗咬牙。

  皇后自持身份,学不来周贵妃母子那般小意殷勤的做派,只端坐在上首同娘家人饮茶说笑。她先看了看同声同气、配合甚佳的太子夫妇,心下颇觉满意,转头又瞥到端王夫妇这副妇唱夫随的样子,不由得面露笑意,甚至被幼云头上的宫花吸引了目光,招了她到近前来细看了一回。

  毕竟是她那清冷如霜的小儿子亲自来讨要过的东西,皇后自然记得十分清楚,当下便拿打趣的目光觑着他们夫妻俩,语含深意地夸道:“我瞧着端王妃头上的宫花又轻巧又精致,色泽也鲜丽,倒比今年宫里新贡上来的那些还要好呢。”

  幼云一听便知皇后这是记起了那遭儿前尘往事了,奈何在场的都是长了十八颗玲珑心的皇亲国戚,她不敢面露异色,只好小脸红扑扑地低头浅笑,尽职尽责地演了一个受了婆母夸奖的小媳妇。

  黎秉恪在母后面前也无甚可分辩的,勾了勾嘴角掩饰笑意,很坦荡地拉着幼云的手,要去老皇帝跟前刷一波存在感,分一分庆王的风头。

  果然,老皇帝一见了苦海救星,立刻把两个好大儿捎到了一边,先问了几句金丹祝祷得如何了,又重提了上回说过的要给幼云颁赐恩赏的事,幼云连连推辞,只是不肯。

  毕竟这点眼色幼云还是有的,这么多圣上亲生的王爷公主在场呢,怎么好在他们面前向老皇帝讨东讨西的呢?况且黎秉恪已经托幼云的福享了双份岁禄了,没必要再为几个银钱拉仇恨了。

  幼云回应的不怎热情,老皇帝却很上心,嘘寒问暖一番犹嫌不足,移步泰清殿前又向宫人吩咐道:“朕要与端王夫妇坐得近些,这样,待会儿就让他们坐到太子夫妇下首的一桌上去。”

  黎秉恪闻言眉心一跳,目露嘲讽地看了看一旁僵直如石柱的庆王夫妇,反应很快地拉着尚在糊里糊涂的幼云躬身作揖谢过,不容周贵妃出言反对。

  幼云也不是傻瓜,虽然之前没与王爷公主们一同宴饮过,但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色,但见周贵妃寒如冰湖的双眸和庆王福王咬牙切齿的面容,便可知以往皇子皇孙们排座遵循的长幼有序而不是嫡庶有别。

  除了太子是储君地位超然外,其他的王爷公主都是按齿序依次顺着排位的,也就是说太子之下本来该是庆王,现下是要统统顺移一位了。

  这番调整对本就是摸鱼度日的其他王爷来说是无所谓的,反正他们既非嫡又非长,也没有个曾经宠冠后宫的亲妈,皇位离他们得有十万八千里远,坐哪儿都一样。

  可庆王的心态就不同了,如此一调换,简直是在众兄弟姐妹们面前扇他的脸,那不是在暗示他离皇位又更远了一步么?

  庆王一派的脸色有多难看,幼云内心就有多欢呼雀跃,倒不是为了这份脸面,而是万一庆王很没创意地用了造反的惯常招数,在饭菜里下毒的话,至少不会对自己的席位下手吧?如此倒是可安心吃饭了。

  此番不仅能气到对手,还能喂饱自己,挺好挺好,幼云深觉满意,对着老皇帝率众人转移阵地的背影笑得很灿烂。

  许久不见幼云的宋霓斜睨着她的融融笑靥,故意落在人后凑过去了捣了捣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撒娇似的叫了一声:“表婶!”

  幼云脚步一顿,仰头长闭了一下眼,偏过头去扔给黎秉恪一个嗷嗷待咬的凶悍眼神,口里却还好声好气地应着宋霓:“嗯嗯,表侄女。”

  大抵是要见头号夫君人选的缘故,宋霓今日打扮得有些隆重,一身金线珠络绣成的茜色叠纱团蝶百花撒金衣裙,配着头上那顶宝光灼灼的镶红宝金质点翠山水纹大发冠,整个人看起来又娇艳又华贵。

  一旁挽着姐姐的宋霞则甘愿充当一片绿叶,只穿了一件温润可人的如意云纹衫配一条茶白折枝堆花裙,连发间的银花丝点翠排花簪也不怎显眼。

  两姐妹一齐看了看幼云头上那朵刚被皇后娘娘亲口夸过的银红宫花,两个知情的促狭鬼不消商量便异口同声地取笑道:“表婶戴着这朵宫花可真好看,不枉费,咳咳,的一片心意了。”

  她们俩刻意的停顿和咳嗽实在很没有水平,幼云很难装作听不懂蒙混过去,只得轻哼了一声摆了摆表婶的谱儿,手里却还不肯撒开黎秉恪的胳膊。

  宋霓算了算日子,得有一整年没同幼云说上话了,更别谈一块儿互相打趣了,现下两人又成了亲戚便更觉亲近些,因顾忌着皇宫的一箩筐规矩,就凑近了围着幼云,压低声音一口一个表婶的叫着。

  幼云被她俩夹缠不过,瞟了一眼只管给她们引路顺带看热闹的黎秉恪,决心单兵作战,对着前头与宋老国公热络地说着话的绿衣少年一颔首,明知故问地笑问道:“瞧瞧,那是谁呀,面生的很呢,霓儿你认得么?”

  宋霓眼神躲闪地不敢说话,幼云像是揪住了她的小尾巴,又调笑着逗了两下,才转攻宋霞道:“哦,我知道了,那是滇边来的欧阳小侯爷罢?怪道适才见十殿下与他聊了好一会儿呢。咳咳,他俩早些混熟些也好,是不是?”

  幼云把宋家姐妹刚才的咳嗽声如数奉还,玩笑间阴沉沉的心情都明朗了不少。

  “表婶!”两个姑娘急急地娇呼一声,她们不似幼云那样是个天外来客,完完整整的闺阁教育令她们谈及自身婚嫁的话题还是很知羞的,当下双双红了脸。

  大获全胜的幼云感激地看了一眼身旁被她紧紧拽住的某八卦提供者,得意之下也知道见好就收,听得宋霓的鼻音有些重,赶紧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彼此放过罢。霓儿是怎么了?听着鼻子囔囔的。”

  宋霓摸了摸发烫的脸蛋,小心地瞟了一眼前面身姿修如劲竹的小侯爷,心不在焉地答道:“不碍事,晚间吹了一点风罢了,今儿不饮酒就是了。”

  幼云点点头,一番说笑间众人已随老皇帝来至摆宴的泰清殿,这地儿幼云新婚第二日拜见公婆时也来过,可那时却没有今日这般金碧辉煌的装点,声势浩大的排场,华贵不凡的宾客,以及……似有若无的杀机。

  跨过门槛的一瞬,黎秉恪镇定地平视着前方正中金灿灿的双龙戏珠宝座,面色了无波澜,只在大袖下紧握着幼云的手,幼云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暗道:是鸿门宴还是团圆宴,给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