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黎秉恪兴冲冲地回府准备和他的小王妃腻歪在一块儿秉烛夜谈时, 幼云却变脸比变天还快,早早就叫丫鬟严严整整地铺好了两床被子,吃过晚饭后没一会儿便要奔赴床榻,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偏她还说得有理有据, 叫黎秉恪无可反对:“明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今夜早些安歇下可好?你总不会叫我顶着俩黑眼圈去与那表妹叫阵吧, 还没开战就先丢了气势。”

  黎秉恪撩起下午新换的粉嫩嫩的山茶散花洒金纱帐,顺着躺进被窝, 挨着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幼云问道:“你个狡猾的小狐狸, 下午送我出门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罢了,看在姨姐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明儿可要我同你一起去?”

  “别别别。”幼云从被子里扑腾出两只白爪, 转过来面对着他,调皮道, “这两天你手头的事儿也多, 就别分心了。明儿我们两亲家只怕没什么好话说, 有你在我老想着有人给我撑腰, 反而发挥不好。”

  黎秉恪闷笑一声,从被窝底下捞过幼云,不顾她的娇呼搂着睡下, 揶揄道:“好好, 那我就不去了,免得你吵输了还要赖我,若是吃了亏记得回来找我告状就成。”

  幼云哼唧着扭蹭挣扎, 腰身却被箍得牢牢的, 耳边还有黎秉恪低哑的威胁:“再动我可就保不了今晚要闹到几更天了。”

  哼, 有被威胁到!

  幼云果然不敢再动了,气呼呼地任由他抱在怀里,靠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上酝酿着睡意,轻轻念叨着:“我本来很有信心的,被你一说,也不知明日会如何……”

  “别怕,还有我呢。”黑暗中他醇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令人安心。

  ……

  翌日一早,夫妻俩按部就班地洗漱穿衣用早饭,打扮一新后互相打趣着鼓励了一番,雄赳赳地分头奔赴战场。

  幼云这次出行精简了人手,近身只带了口舌最严的夏菱,主仆俩乘车来至吴家置在京郊的某处单门独户的二进小院。

  这座小而别致的庭院中栽满了秀拔莹润的湘妃竹,竹竿上紫褐色的斑点犹如娇柔女娥的盈盈泪痕,随风摇曳时令人观之生怜,再配上小池边用心堆叠的嶙峋奇石,更显得妙趣横生。

  在繁花翠竹的掩映下,红漆彩雕的东西两厢房显出几分古色古香的风雅,正房廊下的竹竿架上爬满了柔弱不能自持的飘香藤,艳丽的桃红花骨朵点缀其间分外扎眼。幼云观此冷哼一声,暗道吴家对这位华枝表妹还真不赖呢,软禁之所都挑了如此上乘的来。

  进到门窗密闭的正房,地下铺着绵密软厚的栽绒团蝠毯,里头分两列各摆着六把梨木镌花椅,其间的酸枝木八角小几上整齐地放着几套同花色的粉彩碗盘,里面摆放着各色时令鲜果及糕点。

  三扇松竹梅屏风的后面放置了一张乌木边花梨心大书案,案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炉里散发着幼云熟悉的香味,仔细一闻,竟是茹香斋里一盒难求的月粼香。

  幼云当即冷叹一声:啧啧,我们林家人这边愁得胸闷气短的,人家表妹反倒日子滋润得很!

  吴夫人见这回端王并没陪着幼云一块儿来,林家也只来了林老太太、林知时夫妇和林行策,遂心头一松,也懒得寒暄,请了林家人各自坐下后,便遣了一个婆子去东厢房请来了今日的主角华枝。

  林家众人不动神色地打量着身似弱柳款款而来的华枝表妹,只见她果然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好样貌,面容白透,秀眉纤长,水眸盈泪,檀口含丹。

  她精心挑选的木兰青暗绣烟云的上裳,素白织银水波纹的细纱裙,以及头上孤零零的一支白玉梨花银链滴珠簪,更为她添了三分楚楚可怜的风情,举手投足间尽是西子捧心之态。

  幼云望了望林老太太的神色,祖孙俩齐齐地脸色一沉,自来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怪不得华枝她表哥会中招。

  吴都督夫妇还没来得及扯几句开场白,华枝便扑通一声跪行至他们夫妻俩跟前,照地下磕了两个响头,几颗晶莹的泪珠簌簌而下,呜呜咽咽地哭得一片凄然:“舅舅舅母,求求你们帮帮我,那铁槛庵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再回去我只怕就连一把白骨也不剩了,求舅舅舅母发发善心,给我一条生路罢!”

  她这哭功可真了得,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上挂着两滴缓缓下滑的清泪,红透的眼角仿若点缀了星辰般闪烁不已,兼之两条细眉婉然深蹙,真叫幼云见识了一回什么叫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不过见多识广的吴夫人显然并不吃这套,冷笑了一声挪了挪身子,瞟了一眼颇为动容的傻儿子,凉凉地对地下跪哭着缩成一团的华枝道:“你别哭了,待外头一安定下来,你舅父就立刻送你回云南去,只要你不再来京闹事,你舅父会好好劝说你家人免了你去庵堂受苦,保你嫁一个好人家。”

  华枝挂着泪珠微惊地抬头看向舅父,吴都督到底养了她十来年有些不忍心,又添了一句:“我们再出给你一份嫁妆,你回家去安稳地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别再来添乱了。”

  幼云看着吴夫人微撇的嘴角,估摸着这份嫁妆夫妻俩事先并没商量好,大抵是吴都督见了外甥女啼哭的惨样儿临时加上来的,可见姐夫的心软竟是遗传的。

  华枝娇弱的身躯哭得一抖一抖的,连连摇头道:“舅父待我的好,我便是死了也难报万一,只是怕我家里人口里答应得好好的,舅父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把我仍进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不敢再回去了。”

  “哎呦,要你死可不敢喏,你只要别再来扰我家门庭就算是报恩了!”吴夫人小心地看了看林家人黑沉沉的面色,又对华枝道:“放心,就凭你舅父有个都督的官职在,你那不入流的娘家总得卖我家几分面子,他们必不敢阳奉阴违。”

  陆氏也是个心地慈软的人,绞着手帕想上去劝两句,好叫华枝安心回去,早些了结了这场闹剧,但林老太太侧过头去鹰眸一闪,连扔了两个锋利的眼刀给陆氏,吓得她膝盖一软,不敢再上前。

  华枝见堂中无人接她的戏,泪眸闪了闪,忽地一头扑向在林老太太身边赔小心的吴宣,拽着他的衣角仰头哭泣道:“表哥表哥,你忍心赶我走么?我这一回去兴许真要没命了,哪天被烧成一捧灰都不知道埋在哪儿呢。一路上我几次差点撑不下来,只想着再见表哥一面才吊着这口气至今,表哥你救救我!”

  吴宣喉头滚动了一下,顶着林老太太钢刀般的目光仍弯腰欲扶起表妹,劝慰道:“表妹怎么这样说,你家里人何至于如此狠心。”

  华枝委顿在地站不起身来,反而一把抓住吴宣的手不肯松开,哭号得直如生离死别一般:“表哥,你别丢下我!我跟你说实话,因我从小寄养在都督府,家里多少庶出的兄弟姊妹都嫉妒我,他们都恨不得一脚踩死我!我娘在家里已说不上话了,几个姨娘再一撺掇,我回去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会生生叫人锉磨死的!”

  幼云瞥了一眼吴夫人带来的那帮毫无动作的丫鬟婆子,冷笑着转头朝夏菱吩咐道:“吴夫人的丫鬟婆子金贵,轻易不得动,你快去把表姑娘扶起来抹把脸,这么多亲长在呢,拉拉扯扯的忒不好看了。”

  夏菱动作很快,依言要上去拽人,吴夫人被刺了一句,赶忙一挥袖向丫鬟们骂道:“都瞎了不成?回去就拿针挑了你们的眼睛!还不快把表姑娘拉起来!”

  两个粗手大脚的丫鬟缩了一下脖子,冲上去隔开了夏菱,一边一个地架起了华枝,华枝抽噎着不肯松手,拉着表哥追忆起往昔来:“表哥,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扎的秋千么,那时我坐在上面你推着我,荡得多高我都不怕,我知道表哥一定不会让我摔下来的!还有、还有我给你做的针刺荔枝灯,我、我心里想着表哥,便是十个手指头都扎遍了也不觉得疼,只求表哥记得我的一份心,别叫我凄惨地死在庵子里……”

  吴宣被说得热泪盈眶,一阵怜惜之情直往头顶上涌,刚想跪下来为表妹说几句求饶的好话,林老太太就打翻了一个茶盏,讥讽道:“没想到我这孙女婿幼时还是个大忙人呢,怪道人人都夸宣哥儿天分高,日日围着表姑娘转悠也没耽误了前途,照样舞刀弄枪能得不行,倒是我家简哥儿多有不如了。”

  吴宣动作一顿,羞红的脸上冷汗涔涔,不敢抬头接话,吴夫人劈手拨开华枝,挡在儿子面前护短道:“瞧老太太说的,那都是儿时不懂事,只是一点子兄妹之情罢了。”

  林老太太斜睨着护崽的老母鸡,重重地冷哼一声,林老爹也不悦地丢给吴都督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快管管你家的婆娘,怎么哪儿都有她!

  吴都督面色一滞,一句呵斥还没说出口,被架在一边的华枝又挣扎着向林家人哭道:“求老太太饶我一命罢!我、我家里的姨娘兄姐们见我如今摔了下来,只恨不能折磨死我,不会放我去什么好人家的,我离了京回家去真是没有出路了。”

  凭她家的破落门第,便是好好议亲,也不过是把她去配些家底一般的耕读人家,连富贵双全的都督府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且寻常夫婿也不如表哥念旧情,会体贴人,这点不消她娘说,华枝也清楚得很。

  幼云深吸一口气,虽然暂时摸不准华枝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为着朝夕相伴多年的舒云,她压下了那点怜悯之心,冷冷道:“表姑娘这话说的可真好笑,难不成是我家叫你从枝头摔下来的?你不该对着我们哭,要怪就怪你表哥为何给了你那支鸾头钗,你又为何那么蠢,非得龙舟会上戴出去显摆!”

  华枝闻言杏眼瞪大,面色灰败,站在那里好似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清瘦的身躯摇摇欲坠,神色间显露出几分不安,低头下去沉默了一阵。

  吴夫人提起这茬就来气,狠狠剜了华枝几眼,赶紧说出了实情:“王妃有所不知,那年事发后我们夫妻俩细细盘问过了,本来那一对鸾头钗宣哥儿都是要给郡主的,是这丫头使了苦肉计,半夜当头浇了自己一盆水,连日高烧引得宣哥儿心疼她,才讨来了那支钗!她的贴身丫鬟叫我打了一顿板子什么都招了,可怜我们全家差点都叫她骗了去!”

  “我没有,我没有!舅母,定是那丫鬟受不住板子,胡乱扯来交差的!”华枝惊慌地看着吴宣,颤声求助道,“表哥,表哥,你会信我的对不对?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若受这般侮辱,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吴宣思及表妹那温顺柔善的小白兔形象,犹豫了一下开口帮她道:“表妹她定……”

  “你闭嘴!”吴都督怒喝一声,阻止傻儿子再说下去。

  幼云坐在椅上讥笑不已,这对表兄妹真是唐僧与白骨精,姐夫都要被妖精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在这儿替妖精说话呢!

  林老太太听到这儿心下一片明亮,没有耐心再同他们兜圈子,直接点破道:“表姑娘真是好决心好手段呐,怕明乐郡主进了门你便再也没机会了,就借龙舟会赌一把,引得郡主与你争执起来,在满城达官贵人们面前挑破了你们兄妹的关系,好逼着表哥纳你进门是不是?只可惜呀……”只可惜一不小心玩脱了。

  明乐郡主可不是个好脾气,待嫁进了吴家头一个便要拿这表妹开刀,怎么也不会许她进门为妾的,是以她只能兵行险招了。

  林家人本来就黑的脸,这下更似撤了火的大铁锅,慢慢冷了下来。吴都督和吴夫人气愤之下很有默契地选择了同一种泄愤的方式,动作一致地各去扇了傻儿子和华枝表妹一巴掌。

  “混帐东西,灯油糊了眼!”吴都督恨铁不成钢。

  “小蹄子,你当我看不出来是不是?还敢找上门来!若不是那时要照看重伤的宣哥儿,我早就去扒了你的皮了!”吴夫人后槽牙咬得嘎吱响。

  华枝一见情形不对赶紧故技重施,挣脱了丫鬟们的钳制,跪下来爬到吴宣脚边哭得昏天黑地,求道:“表哥,我没有,你一定要信我!我、我只求陪在表哥身边,哪怕做丫鬟也行!我听说了,新表嫂贤良柔淑,通身的做派气度我是一辈子也追不上的,我绝不会与表嫂相争分毫!你留下我,我一定好好服侍她养胎,只要让我每日能看你一眼我就别无所求了!”

  一边是怒火滔天的父母和岳家,一边是几乎哭昏过去的表妹,吴宣被拉扯着左右为难,幼云眼睛一亮,突然幽幽道:“表姑娘这才来了没两日呢,连我姐姐身怀有孕也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还敢说别无所求?真是有心了。”

  华枝心里一惊,暗道表嫂的家里人怎么个个不如表哥那般好糊弄,遂调转了方向,披头散发地朝幼云膝行而来,哭道:“王妃这样说,叫我如何自处!我是真心盼着表哥过得好的,我没有那些坏心思的!求王妃高抬贵手,就让我在表哥,哦不,在表嫂身边当个奉茶丫鬟罢,我一定好好……”

  陆氏给彩鹃使了个严厉的眼色叫她拖开华枝,口里好笑道:“我家给舒云带去的丫鬟足够使了,不差你一个!表姑娘这么说,我们还当是都督府揭不开锅了,连个正经些的丫鬟也买不起了!”

  吴宣终究心软,听得林家人轮番打压表妹,脸上的巴掌印也不觉得疼了,走上来拱手道:“岳母大人明鉴,表妹待人极好,恨不能掏心掏肺,有回我练武伤到了筋骨,表妹听说以人血做药引能使汤药效力大增,便真傻傻地割了手腕取血入药,她这样一个纯良温善的人,怎么会有阴狭心思呢?”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后场面更加混乱,林家婆媳俩听了,为了维持贵妇人的体面生生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心道傻女婿别急着感动,谁知道当时你喝的猪血、鸭血还是鸡血?

  幼云抚额长叹,这么老的桥段都能骗到大傻瓜,姐夫快别看什么兵法了,平日多看些戏本子罢!

  吴都督夫妇的错愕程度丝毫不输对面尴尬不已的林知时父子,夫妻俩惊疑地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彼此都不知晓此事,默契地暗骂道:好嘛,又叫那鬼丫头钻了空子!

  林老太太看着那夫妻二人的狼狈样儿甚觉解气,把丫鬟刚换上来的一盏新茶让给了吴夫人,状似宽慰地笑道:“亲家太太别恼,都督府那么大,一个人照管不过来也是有的,如今有我家舒云与你搭班,想来以后再不会在眼皮子底下出这样的事了。”

  幼云看了一眼羞得无地自容的吴夫人,怕傻头傻脑的姐夫再举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例子来逼得他老娘都要上吊了,忙向姐夫揶揄道:“敢问姐夫,你家还有几个庶兄弟呢,表姑娘对他们又如何呀?若是每个人受伤熬药她都这么剌一刀,手腕上怕是能刻出花儿了罢?”

  林行策生性寡言,像个石墩子似的陪坐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插嘴的空当儿,给幼云补充道:“妹夫功夫好、有前程,又是正房太太生的,只怕还是几个兄弟里最心软的。”你表妹可真会选人!

  吴宣被兄妹俩讥讽得满面羞惭,思及表妹待几个庶兄弟确实不如待自己亲近,不由得疑心大起,看向表妹的目光也不再澄澈如泉。

  华枝触及表哥怀疑的目光自然不会认,当即匍匐在地哭着辩解:“我真没有如此想呀,来时我母亲教导我要与表兄们和睦相处,我与大表兄更投缘,这才多关心他些,怎么、怎么王妃如此嘲讽呢?”

  陆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陡然想起了娇云和她的小娘,便轻笑着对华枝问道:“表姑娘呀,你母亲教你的到底是兄妹友爱,还是……”

  华枝一愣,突然掩袖而哭,也不答话,只道:“我母亲现下在家里被几个姨娘欺负得厉害,在我爹那儿说不上话的,我若回去定然还是被姨娘们陷害得关进庵子里,林夫人行行好,别赶我回去!”

  陆氏面露鄙夷,心叹这表妹可比娇云难对付多了,遂避之如蛇蝎,只冷眼旁观,却不接话。

  幼云自觉撬开了口子,慢条斯理地拨着一个茶碗,悠悠道:“这可不见得罢,你娘能把你打小就塞进都督府,怎么会是没本事的人,几个姨娘还能越过主母去?这回又有都督带你回去撑腰,你就是想进铁槛庵也难呐。”

  华枝低头咬了咬唇,再抬起头来时,肿如核桃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又哭道:“王妃不知,我家中祖母厉害得紧,母亲也是抵挡不住才把我送进庵子里受苦的,这次回去便是有舅父相护,只怕祖母也还是不肯饶我。”

  林知时平日最不耐烦这些内宅的哭哭啼啼,因而坐了半天也没帮得上忙,听到此处方才一笑,朗声道:“看来你祖母还算个明白人,如此更不必担心了,都督送你回去嘱托一番,凭你祖母的为人,只要应下了,想来不会阳奉阴违的。”那一家子也不全是祸害别人家的烂人嘛!

  林老太太听得她家还有这样一位拎得清的祖母,心情顿时晴朗了不少,连带着啜茶的动作也优雅起来,润润嗓子道:“看来你娘未必是被妾室欺负得说不上话儿,许是被她的好闺女连累得不受婆母待见罢。”

  华枝出言不慎叫机敏的林家人接连抓住了几个漏洞,当下不敢再多说,只仰面朝吴宣哭得伤心欲绝,好似见不着表哥便要活不下去了。

  两厢摇摆间,吴宣渐渐找回了些理智,虽然表妹哭得委实可怜,但回到云南也不是真的过不下去,况且他原以为的白璧无瑕,如今看来了不起也就是半真半假。

  林老太太见他面色松动,深知这是在比谁更豁得出去,便又添了一猛锤:“孙女婿你可得想清楚了,若要留你表妹在京,那我们林家只好接了舒云回来,大不了亲家做不成就是了,就看你们吴家面儿上过不过得去了。”

  当然了,若他真的不肯送走表妹,只要他不纳表妹为外室,林老太太权衡一下利弊,也不会真与吴家闹翻的,此话说来不过是威吓而已。

  幼云和祖母想得不同,若华枝不走,她可真要找黎秉恪讨要一把削人脑袋的宝剑了,便顺着说道:“便是接了姐姐回家,我们林家也是养得起她的,再不然我也能时不时的照拂她一阵子,总不会叫她受这些腌臢气!”

  吴夫人瞧着儿子陷入了沉思,还当他是在回忆往昔青梅竹马的时光,虽然恨不得立刻赶走华枝,但听着林老太太的威胁心里也不舒服,半劝半嗔道:“这怎么就说到要接宣哥儿媳妇回娘家了?知道王妃心疼姐姐,可回去要与端王怎么说呢?”从来没听说哪个王爷许姨姐住在王府的。

  本就怒气未消的林老太太听着这话颇觉刺耳,还不等幼云反唇相讥,就抢先淡淡道:“亲家太太还是先顾好自家,再来指点王妃如何行事罢,那老掉牙的桥段我也真是好些年没在戏台子上见过了。”

  吴夫人又被戳了痛处,一时哑口无言,只好暗啐了一口,生硬地别过头去。

  林老爹虽然护女心切,但也听得懂林老太太这是在恐吓做戏,遂很配合地站起身来朝吴都督道:“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林家不是好欺负的,便是我们父子二人不在武职上混,我家舅老爷在武将里也是数得上的!都督您给个痛快话儿,我们便是今日就去府上接舒云回家也无不可。”

  吴都督这会儿掐死犹在深思的儿子的心都有了,重重地一脚踹了过去,吴宣方才醒神,不再犹豫地跪下给岳父磕了个头,下了决心:“小婿惭愧,一切都听岳父大人的!我已有了舒云和未出世的孩儿,表妹回到云南也不是过不下去,今次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幼云闭了闭眼,长舒了一口气,再看华枝不敢置信地跪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呼号一声,又欲爬过去扒着表哥求他回心转意,吴夫人却再不肯给她机会,一个眼色扔过去,丫鬟们便七手八脚地捂了华枝的嘴,又拉又架地把她带了出去。

  此患已除,齐心协力的林家人紧绷的面皮舒缓下来,又坐着喝了些茶,为刚才的针锋相对做些找补,官场上的老爷最擅打圆场,没一会儿后林老爹和吴都督就又成了一对相亲相爱的亲家公,林老太太也不咸不淡地与吴夫人嘱咐了几句,陆氏恢复了惯常的淡笑,两个亲家母慢慢讨论起安胎的药膳来。

  满屋独幼云一个默默地看着始终不曾抬头再看表妹一眼的吴宣出神,姐夫真是个矛盾的人,先前扛着重重压力,心软念旧情的人是他,现在迎头碰上切身利益,如此心硬的也是他,男人心,也是摸不清呢。

  罢了,世上事,世上人,都是不可深究的,只盼没了表妹这颗地雷,往后他能长久地待舒云姐姐好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