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燕殷勤地把那群意犹未尽的权爵女眷送回了席上, 回来一进门便见幼云对着一盘干炸小肉丸恶狠狠地鼓动着腮帮子,奇怪道:“怎么了,姑娘?饭菜若是不合胃口咱们叫人去换罢,大喜的日子别委屈了自己。”

  幼云大摇其头, 又塞了半小肉丸进嘴。

  赵妈妈小心地把那件金绣银织的大红喜服铺平了挂在床边的貔貅搭脑红漆衣架上, 郑重提点道:“从今儿起都得改口了, 要叫王妃,别再一口一个姑娘的。”

  屋里的三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 瑞燕走到桌边, 伸头瞧了一眼大半空空的鲜红白鱼暗花盘,微微皱眉劝道:“王妃,肉丸子吃多了容易积食的,我给您换碗甜羹来罢。”

  幼云点着油汪汪的手指数了数剩下的五六个丸子, 从善如流地接过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百合甜枣羹,拿一个松石柄玛瑙勺搅合着羹汤, 随口问道:“你们的铺盖都收拾好了么?临睡前叫彩鹭提灯巡点一遍各房的火烛汤炉, 咱们可别第一天进府就出岔子。”

  赵妈妈从身上摸出一串黄铜钥匙, 在外间边打开随行的两个大枣木箱笼, 边打包票道:“这都新婚之夜了怎么还操心这些,放心罢,老婆子我就是睁眼到天明也一定替您照顾妥帖了, 看下头哪个敢在这节骨眼儿上造次!”

  “妈妈这两天着实辛苦, 已经连着几夜不得安睡了,您也上了年纪了,当心些身子。”幼云喝了半碗甜羹, 说话也甜软起来, “这府里是深是浅, 是清是浊都还不知,往后我还多的是大小事务要依傍您呢。”

  “姑娘放心,还有我呢,我也不睡了,就给您守着!”夏菱站在桌边嚼着一块牛乳玉米香糕,笑嘻嘻地连拍胸脯保证。

  “啧,才刚说又忘了!你给我老实地回去睡觉,明儿一早还要服侍王妃梳洗更衣,得进宫拜见圣上娘娘呢。”赵妈妈扫视了一圈几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隐晦地吩咐道,“今夜屋外有我们几个老婆子守着就好,你们各自回去安睡罢,不许在外头晃荡。”

  幼云闻言心头一跳,瞄了一眼紫檀雕螭条案上两支彩绘描金的盘龙戏珠凤穿牡丹大红烛,忽然想起昨夜林老太太特意请来的一位授她人事的老嬷嬷,红着小脸嗫嚅道:“今、今晚,我、他……”

  “这个时候才知道羞了?早起的时候跟个没事人似的。”赵妈妈在箱笼里拾掇了一阵,直起身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声音越说越低,“那个,今儿都累了一天了,待会儿王爷回来,王妃你…稳着他些,别、别闹得…太晚,明儿还得进宫面圣呢。”

  虽然赵妈妈说得磕磕巴巴,但屋里的几个丫鬟都听懂了,幼云脑袋嗡嗡作响,甜羹也不喝了,泛白的手指反复叠着衣角,坐在凳上局促不安。

  赵妈妈看她们吃得差不多了,便叫来门外守值的婆子撤下酒菜,夏菱熟练地奉上淡盐水和青瓷水盂服侍幼云漱口,彩鸽又打了一盆水来替她洗脸净手。

  这厢洗漱完毕,幼云刚坐回床边,打算抱着大红双鲤宫锦靠枕打个瞌睡,门外就传来一阵杂乱轻快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婆子们粗声粗气的低语:“王爷您这边走,小心点儿阶下的花盆。”

  幼云心里一紧,两眼水汪汪,求助似的看着赵妈妈,赵妈妈别过老脸去摇了摇头,尴尬地咳了两声:“咳咳,成亲嘛,都是有这么一遭儿的,王妃也…也不必太慌。”毕竟慌也没用,这关没人替得了,非得自己过不可。

  瑞燕连忙从随身的六角小匣中取了几个红包出来,到外间迎上去开了门,抬头却见新姑爷也不用人扶,自气定神闲地负手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四个喜庆打扮的婆子则摊着手一脸尴尬。

  瑞燕微微惊讶了一下,她还记得林行策娶亲的时候,饶是有两个姐夫、两个表哥轮番替他挡酒,闹到最后也还是喝得昏天黑地,两个婆子都搀不住他,当晚是叫小厮给背回房的。

  新姑爷怎么…好像一点都没醉?

  赵妈妈给门边愣愣的瑞燕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瑞燕一下醒神,忙给四个婆子各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笑道:“夜深露重的,辛苦妈妈们了。”

  四个粗壮婆子掂了掂红包的分量,俱咧嘴而笑,连连恭维了一堆吉祥话儿,心叹怪道这趟差事抢破头呢,一点儿力都没使上,白拿这么丰厚的红包,还以为要等到半夜呢,没想到这么早就收工了。

  瑞燕提着灯笼去送几位妈妈出院子,黎秉恪径直走到床沿挨着幼云坐下,抖了抖袖子,顺手解下领口的一粒金扣。

  幼云眼瞧着门又关上了,才凑近嗅了嗅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见他神智清明毫无醉意,小声疑惑道:“你怎么、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他们…没灌你酒么?”

  外面的宾客真不给力,酒水又不限量,就不能帮她多拖一会儿么!

  黎秉恪侧身半靠在床头的闪缎大迎枕上,姿态闲适放松,双眸隐隐含笑,看着幼云一片烧红的小脸悠悠答道:“他们不敢,我说要早些回来见你,谁能不放我走。”

  “哦,对对。”幼云软糯糯地附和了两声,面儿上佯作乖巧地点头不止,心里暗叹新老公果然是威名在外,刚才闹洞房时那群公子哥儿嘴上叫嚣得那么凶,真去了席上要灌酒了还是怂啊!

  赵妈妈起先听幼云对着端王一张口就是你啊我啊的,站着边儿上拧着手帕一阵紧张,后又听端王答幼云的话很亲昵,在她面前也并不自称本王,这才放下心来,走上去恭敬道:“热水澡桶都在隔间备好了,王爷要不要先去沐浴洗漱?”

  “好,早些洗漱也早些歇下。”黎秉恪应得很爽快,起身看着犹坐在一边低头对手指的幼云,笑着弯下身贴了贴她的小脸,略带酒香的热气吹得幼云脖子痒痒的,“用饭了么?”

  “嗯,刚吃了。”幼云缩了一下脖子,抬头一眨眼,两人的长睫便碰在了一块儿,她身躯一抖,飞快地扭过头去。

  黎秉恪低低地笑了一声,凑在她耳边又道:“小肉丸可口么?”

  “嗯。”幼云实在不知道该答什么好,双手慌张的摆弄之下,误打误撞地按上他的胸膛推了一把,“你、你快去吧,待会儿水都要凉了。”

  黎秉恪捋了捋她鬓间滑落下来的一绺青丝,暗笑他的小王妃不禁逗,直起身阔袖一甩去了隔间,留下幼云呆呆地继续对手指。

  赵妈妈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才唤来夏菱彩鸽一左一右架起魂不守舍的幼云到四扇紫檀屏风后换上一身轻软细滑的寝衣,又亲自把她按坐在床边,最后嘱咐道:“王妃别怕,王爷…大概也不是个胡来的性子。”

  幼云抓着赵妈妈的手还待再呜呜两声,穿着一身玉白色软绸寝衣的黎秉恪就转过屏风大步归来,赵妈妈很有眼色地把三个面色犹疑的丫鬟赶出了门,只留下一句“王爷王妃早些安歇罢”,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红得扎眼的屋里忽地只剩下了这一对新婚夫妇,幼云抿着红润的小嘴,搜肠刮肚地思考着该怎么忽悠眼前这个神思过于清醒的家伙。

  黎秉恪走到床边伸手在幼云的小鼻子上轻刮了一下,轻笑道:“还不安歇么?”说着又拨开床上的大迎枕,自顾自地舒展修长的身躯仰面躺下,只拿一双潋滟清眸静静看着她。

  幼云被他眼中闪烁不已的靡丽光彩逼得不敢抬头,挨在边角支吾道:“这个这个,现在是不是时候还早……”

  “是我特意回来得早。”黎秉恪懒懒地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内摞了几层的云丝锦被中抽出一条彩绣百子迎福大红被来,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目光渐渐灼热起来。

  “我、我去看看红烛。”幼云踌躇了一下,逃跑的念头犹如龙凤烛上微微跳动的火苗,燎得她心头一烫,慌忙伸脚下地。

  “龙凤烛有什么不妥?”黎秉恪神色一紧,一下子坐起身来,长臂箍着幼云的腰,趁机浅浅亲了一下怀中香软小人儿的脸颊,撩开床头半挂的细纱帐要与她一同去看。

  “没、没,我就是去看看哪根烧的快些。”幼云歪坐在黎秉恪怀里,心脏砰砰直跳,奈何腰间被他牢牢握住,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黎秉恪伸头仔细看了看案上供着桂圆花生的龙凤烛,低头安慰道:“两根烛一样长呢,无须担心,定然好好的一夜烧到天明。”

  幼云被他不安分的大手挠得痒痒,找回了些力气后立马按住寝衣侧边的衣带,仰头暗示道:“明早不是还得进宫么?”

  “所以更要早些睡下。”

  黎秉恪不容她再抵赖,展臂扯开里外两层细密朦胧的洒金红纱帐,闷笑一声仰躺下去,手里紧扣着幼云的腰,带动她扑向健实的胸膛。

  幼云惊呼一声,哼叽着滚进了赤色床帐。

  温热的唇轻咬着细滑的脖颈,濡湿的呼气勾起翻滚的燥热生生将人融化,细细的嘤咛声伴着游移的大手高低起伏,帐内烛影缭乱,旖旎一片。

  窗外忽地下起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点点雨露飘洒在廊外的海棠花骨朵儿上,氤氲的水汽随风飘飘忽忽地升聚又倾散,朦朦胧胧,缠绵悱恻。

  屋内烛火摇曳,一室暖香。

  ……

  “呜呜,可以了罢,明日还要早起进宫呢。”

  “无妨,父皇母后许我们晚些去,赶得上用午膳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