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衿刚进爸妈家门,就咂摸出一点不同以往的味道。

  有一种叫做通感症的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会经历奇特的感官经验共生:一种感官刺激会不自主得触发另一种感官知觉。

  患者可能听到声音,都会立即在嘴巴里产生“味觉”,或者闻到一种味道,就能在脑海里“看到”一幅画面。著名的抽象派画家康定斯基就能“听到”颜色。

  褚衿当然没有这种“病”,但此刻他好像确实“看到”了空气中的凝固的负面情绪,老两口沙发两头一边一个,老爸看小说,老妈追剧,胶着地“冷战”着。

  “回来啦!”老爸看到儿子们进屋是真开心,今日必得云销雨霁,鸣金收兵!

  “快进屋,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俩了。”老妈不知道孩儿他爸已经把两口子闹别扭的事说出去了,一见到孩子们进屋就马上笑着往外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两口子过一辈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时候,老爸也不是次次都跟儿子们说,只是这回俩人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不得已才找孩子们“救场”。

  褚衿妈就这点犟,家里的闹心事绝对不跟孩子们说。褚衿本科,褚袔博士的时候,她骨折住院手术,这事儿哥俩儿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寒假的时候听老爸提了句“医院小米粥里的米粒儿仔细点都能数得过来。”俩人才知道父母连这事儿都瞒着。

  老妈就是这么个要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能生完孩子五天就返岗,中年了能把俩孩子背一个抱一个一口气带上六楼,到老了也能扛着家里没完没了的细碎事儿就是不往孩子肩头压。

  褚衿跟他哥也不是没劝过,“妈啊,辛苦一辈子退休了,就别围着我们转了,去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吧。”

  老妈当时咋回答的?褚衿记得她脸上的表情特迷茫,“我没喜欢的事儿,我就喜欢伺候你俩。”

  他听了之后好像咽了一大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喝水都冲不下去的那种,一大坨东西堵在胸口闷得人喘不上气儿。

  波伏娃说,“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变成的。”那又是谁让许许多多的女人变得跟自己的母亲一样,将选择坚强几乎变成一种本能反应呢?褚衿至今也没想明白。

  “做啥了妈,我弟昨天还说好几天没吃饱了呢。”褚袔轻轻推了下他不知道正琢磨什么的老弟,然后给了他一个“咱俩顺着妈,就当不知道”的眼神。

  “那咋还吃不饱呢,我说看着咋瘦了呢。”老妈上来拍拍褚衿,好像挑西瓜一样,听听回声儿就能判断孩子那点儿肉有没有缩水。

  “可不是啊。”老爸赶紧接媳妇儿的话,“我也看出来了,就是瘦了!”

  褚衿心想老爸犯瘾嘛这不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伸手搂了老妈一下道,“吃不惯那边的饭,没妈做得好吃。”

  知识点啊爸!学会了吗?

  “那咱赶紧吃饭去吧儿子们!我就让你俩天天回来吃嘛!”老妈显然很受用小儿子的夸奖。

  哥俩妈能把孩子回来的每一顿饭都做得跟过年一样隆重,桌子上盘子叠着盘子,椭圆的鱼盘下面愣是压了俩菜,都没地方搁碗筷。

  老爸殷勤得把老婆面前的菜往前推,被人标了一眼后,挠着后脑勺解释道,“那什么,我这不是看你没地方放碗嘛,你想吃啥我再给你夹。”

  老妈不置可否,只是吩咐,“盛饭去吧,四碗。”

  几天了终于搭理人了。

  “我去吧爸。”褚袔逗他爸。

  老爸当然不能把得来不易的表现机会让给儿子,忙不迭得站起来说,“你妈让我去呢,你们先吃!”

  吃饭的时候一家四口有说有笑的,褚衿知道老妈还没完全消气儿,但这件事估计就这么过去了,较不出真来。哥俩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哥俩早就跟妈说过,真不是,可能就是没遇到合适的。

  “我看电视里老说那什么,原……原声家庭?孩子以后发展的不好都是父母的错,没给孩子个好家庭,那罪犯就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好才犯罪的。”老妈自有她的理由。

  褚衿一时间不知道该咋解释,这几年全社会都在关注原生家庭,电视剧里误入歧途的人只要一开始认罪,都会闪回那么几段儿父母吵架、贫穷孤苦的童年经历。

  后来褚衿跟老妈解释,所谓原生家庭确实是塑造人格的一种力量,但那不是唯一的力量,也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力量。

  他觉得把责任都推给原生家庭类似于一种宿命论,懦弱的人归罪原生家庭,就可以免于自我谴责。“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变成这样可怨不得我。”的逻辑有点强盗,孩子做了错事父母绝大多数是痛心的,这个时候再分析原生父母都做错过什么未免太过诛心。一个人变成如今的样子,怎么就不是取决于内因,或者学校影响、朋友影响、同事影响、社会影响呢?

  随波逐流的是羽毛,轮船永远都自己的航向。

  可他不知道妈最后听进去没,改变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太难了。

  晚上睡前,褚袔难得的给他弟洗了个苹果。

  “啥事啊哥。”褚衿知道这苹果善者不来。

  褚袔求褚衿帮多大的忙很容易看出来,苹果橘子就不是大事,顶多就是朋友新店开张,画个苍松劲柏,紫气东来。西瓜那么大的事只有一次,那次褚衿帮他哥摆脱了个女学生的疯狂追求,自己却差点被人家抓走顶包儿。

  “我们学校要校庆了。”褚袔啃口苹果说。

  g大老牌名校,校庆当日会回来不少昔日校友,因此每年都不会敷衍。今年适逢建校六十周年,肯定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嗯,所以呢?”

  “校长让各学院好好收拾收拾教学楼,掉墙皮裂墙缝的地方都得整改。”

  褚衿今年去法学院找过他哥,他记得那是一栋小小的包豪斯建筑,才翻修过不久,矗立在以理工科为主的大学校园里,小巧也别致。

  “你们学院挺好的啊,墙壁不是才粉刷过?”

  “我们学院是没问题,天文与空间科学院就不行了,一楼大厅里那副壁画让潮气打得都糊成奶奶灰了,他们院长没办法只能去找建筑学院学生帮忙。”

  “找建筑学院干嘛?重新盖一栋?”褚衿心想搞理论研究的果然财大气粗。

  “哪来的钱啊,建筑学院是我们学校唯一会画图的,天文学院院长想让人家来给重画幅壁画。”

  “隔行如隔山啊。”褚衿笑了。

  褚袔见他弟有上钩的趋势,赶紧趁热打铁,“是啊!我这不寻思他们不能,你能啊!你不刚看过宇宙嘛!”

  “可我没画过壁画啊。”画倒没什么,褚衿只是担心画不好反而给人家添乱。

  “你不很喜欢把画挂墙上嘛,这回连挂都省了,咱直接壁画!不管是工笔写实,还是渲染写意,把墙涂满了色就行。”

  “哥。”褚衿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说的是国画,我画的是油画。”

  “油画就油画,都是艺术。”褚袔见褚衿还有点犹豫,只能再加一把火,“不白干,有志愿者补贴!一天35!”

  褚衿不知道咋回答,一天35,还不够来回的油钱吧……

  夜里躺在床上,褚衿突然想到了杨启和。

  会这么巧吗?全国开设天文与空间科学这个专业的学校并不多,会遇见他吗?

  他翻了个身,觉得自己这个想象力都可以去写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