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衿到家是三天后的凌晨,确切得说,这不是他的房子,而是他哥禇袔的,亲哥。

  学术精英褚袔年纪轻轻就直博毕业,留在g大法律系任教,同时是个在本市非常知名的律师。褚衿觉得他哥颇有几分“逢乱必出”的豪杰感,褚袔笑他开了“迷弟滤镜”。

  这房子是褚袔前几年买的,地址就选在g大和褚衿的绘画工作室中间,人家哥买这房子就是要跟他弟一起住的,所以褚衿一点儿没客气,卷上铺盖卷儿就跟他哥乔迁新居了。

  毕竟爸妈看他俩一个两个的不找对象结婚已经不爽很久了,索性让二老眼不见心不烦。

  褚衿自知这个时候他哥已经睡了,所以开门关门的声音极轻。每个晚归而又有“室友”的人都恨不得生活在不传声的真空空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想要不发出脚步声的时候都会踮起脚尖,明明跟脚掌走路声音差不多啊,踮脚走路摔个大马趴岂不是声音更大?褚衿边用脚尖走向卫生间边腹诽。

  褚袔房门开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回来啦弟?”

  褚袔也是个高的,什么睡衣的裤子都不够长,都得露一截脚腕。

  兄弟俩又一个赛一个的白,褚衿在夜色中回头看他哥的时候只看到一张脸和几截手脚在空中漂浮,画面挺提神儿的。

  “就没睡,等你呢,吃啥?”褚袔往厨房走。他知道他弟什么时候到家,也知道这孩子路上不喜欢吃东西,特意等着给他煮方便面。

  褚衿为啥喜欢跟他哥住?就是因为这。倒不是他享受被他哥照顾,褚袔只会煮方便面,也照顾不明白。

  但是他哥确实疼他,那种疼跟父母不一样,父母的疼总是长辈的疼,一旦“顶嘴”了、“不听话”了,那就得挨教育。

  褚袔的“疼”看起来挺草率的。兄弟不像姐儿俩,天天腻歪着恨不得洗澡上厕所都手拉手。褚袔小时候没少收拾褚衿,但要是褚衿被别人欺负了,他绝对得拎着他弟欺负回去。

  现在哥儿俩住一块儿,褚袔也从没事无巨细得照顾过他弟,他只会在下雨的时候给他弟发消息:“等着”,然后准时去接。也会像现在这样,在万籁俱静的夜里让他随便挑一种口味的泡面。

  总之褚衿挺知足的。

  “吃海鲜!哥我要俩鸡蛋!”他决定今晚吃顿豪华的。

  “要求还挺多,赶紧去洗澡。”褚袔打开柜子开始寻找蓝色的包装袋。

  洗完澡的时候,一碗煮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已经摆在了餐桌上,上面颤巍巍地卧着俩溏心蛋,屋里弥漫着工业海鲜味。

  褚袔坐在旁边看手机,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就招呼他弟赶紧吃。

  “还是咱家饭好吃啊哥,我这几天一直没吃饱过。”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褚衿其实是个甜男孩儿,又乖又会哄人。

  “西藏没方便面?”褚袔拒绝接受这波恭维。

  “就没你煮的好吃啊。”褚衿接着哄,“我们不会煮糖心蛋。”

  “呵。”褚袔依然不吃这套,无形捧杀最为致命。“哥教你,以后你就能给哥煮,伺候哥了。”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黄远盼问他到没到家,褚衿随手回了一下。

  “这趟出去看着啥了?”褚袔好久没旅游了,太忙。这些年走的地方越来越多,但辗转于城市之间,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马路高楼。

  “看了流星和银河。”褚衿想想,补充道,“还是在人家天文台里看的。”

  “翻墙入室违法,溜门撬锁拘留。”他哥出言提醒。

  “不是,就……”褚衿觉得进去的原因挺中二的,所以就隐去没听人劝冻够呛这一截,直接跟他哥说,“人让我们进去的。”

  “嗯。”褚袔没看出他弟瞒了一段儿,“挺好看?”

  “好看啊。”褚衿在他哥面前就挺爱笑的,“我画了,画完挂咱家。”

  家里挂的全都是他的画,褚袔在这方面没意见,孩子好不容易画的,没人买当哥的全收着。

  “认识新朋友没?”褚袔为他弟操心最多的就是这点,年纪轻轻的咋就没几个朋友呢?

  “新朋友?”褚衿想,他……算吗?

  三天前,天文台。

  杨启和的话挺触动褚衿的,他是个画画儿的,但从不敢妄称画家。他知道昭示真理的丹青巨擘得如波提切利,留下如《春》一般的人间至美,让人领悟自然更迭,憧憬来年的杏雨梨云。或者像米开朗琪罗,画一幅《最后的审判》,让人性的每一个角落都跃然纸上,触目惊心,无所遁形。

  褚衿无比清晰得知道自己画不出来那样的画,就好像小孩子知道明天去不了游乐场,就好像高考生知道上不了一本线,就好像运动员知道站不上领奖台,有时候清楚地知道是一种极度的残忍。

  但他是那么热爱绘画,因为热爱而执着,因为执着而在意,他也想有一天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担得起一声“画家”。

  褚衿想这些的时候,思绪好像飘出了天文台。杨启和让他兀自发了会呆,然后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引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把夜空中最亮的天狼星指给他看。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挺迷茫的。”杨启和貌似突兀得起了个话题,“一代代的天文人开疆拓土,将我们知识的边界向前推进,可每当我们知道了一点之后,马上就会发现这一点点新知识带来了更多新问题。”

  他无奈地笑笑,“就好像站在满是迷雾的丛林里,我们的来路有先行者开道,看起来很明朗清晰,可我们的前方再无前人,放眼望去一片空虚,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迈。”

  褚衿是个聪明人,好像有点明白杨启和为什么要说这些了。

  “所以褚衿,咱们都一样,会怀疑会焦虑也会无措,所以但行好事吧。”杨启和的眼神里带着鼓励和期许,温柔得跟他说,“莫问前程。”

  原来,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点点波动的情绪,所以鼓励递来得及时也含蓄。

  后来,杨启和拿出手机,在手里转了两下,跟他说,“留个联系方式吧,这幅画画好了我也想看看。”

  褚衿的联系人列表很久没有没有新成员了,看着杨启和屏幕里的二维码,甚至一时间想不起来按哪里可以扫一扫。

  现在他的名字已经躺在褚衿的好友栏里,空白的、安安静静的——他们没有互相联系过。

  这算是新朋友吗?很多人把朋友的名字留在好友列表里,但是长时间不联系,如果不是不小心翻到,可能都会忘了曾经认识这么一位“朋友”。如果按这个定义来看的话,他跟杨启和应该是“朋友”。

  “行。”褚袔原本都没指望他弟能交朋友,站起来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以后多出去玩玩,多交点朋友。”想了想又加了句“明天跟我回家看看爸妈。”

  “行啊。”褚衿一走十多天,确实得回家打个尖儿,“你这次咋这么主动叫我回家啊哥?”

  “哎,俩人估计又交火了,爸叫我跟你回去哄哄咱妈。”褚袔说到这事就头疼。

  哥俩这对父母跟大多数人一样,吵吵闹闹走过了三十年,好像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模式,老了老了也偶尔“切磋”一场。

  都见怪不怪了,回去说和说和就行,不废啥劲儿。

  “那明天你早点下班接我,咱俩早点回。”褚衿说。

  “嗯,你六点楼下等我,回爸妈家吃。”褚袔说完就回了卧室。

  黄远盼回消息了,“累怂了我睡了。”

  褚衿回了个“”,没再说话。

  杨启和的名字就在黄远盼下面不几位,他没有昵称,用自己的名字做网名。

  褚衿一直没看过他朋友圈,萍水相逢而已,虽然聊了不少,但不足以激发他的窥探欲——他对别人的生活特别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