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能活。”系统的虚影在刘辩额前慢慢站起, 抬头看向玩家,带了问询的意思,“分摊三成生命力, 再等半天整, 足够他活奔乱跳了。”

  “两成,”秦楚轻描淡写道,“我要他留病根。”

  “……”

  人工智能对庙堂朝局一无所知, 自然不明白她话中深意,闻言只是点头, 眨眼便跳回她的意识海中, 操作着调整数据。

  她忍不住摇头。

  刘辩饮下鸩酒后毒发,是被董卓李儒看着没了呼吸的。秦楚见时机恰当, 即刻让系统调试出另一具与刘辩无二的尸体,趁着董卓派人报丧,悄无声息地将真正的皇帝拖了出来。

  然后极其作弊地动用了金手指, 硬生生地把徘徊在阎王府前的少帝给抓了回来。

  系统刚刚调完数据, 眼看着刘辩呼吸平缓了些, 确认参数无误,才飘过来,似乎有些困惑:“在死之前把他换走,不是更方便吗?你分了两成生命力给他, 能力就要削弱了呀。”

  “你也说了只是半天, 对我来说不算问题。”秦楚托着腮, 垂眸看了眼表情挣扎的刘辩,漫不经心地回答它,“有的人非得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才知道‘生命可贵’。

  “刘辩如果不喝毒酒,不恐惧到骨髓中,要怎么样才愿意乖乖听我的话呢?”

  系统:“……”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显然它对人类的认知还不够深入,默了半晌,对着似笑非笑的秦楚挤出一句干巴巴的

  “哦。”

  所幸舞阳亭主日无暇晷,消遣它的闲心刚起小会儿,很快就被冗务给压下了。床上刘辩刚翻了一身,似乎睡得正熟,外面士兵便禀报道:

  “主公,尚书府卢三求见。”

  秦楚掀起眼皮。寅时二刻,窗外夜色半落,熹微的晨光从镂花木窗中投进房间,恰好照在她凛若霜冰的脸上。

  密谈六人中,撇开她与荀彧不谈,蔡邕陈行石忠诚有之而胆量不足,曹操不缺忠义,但野望更甚。唯独卢植此人气节最高、忠心尤盛,收到消息后第一个派人探望,倒也在预料之中。

  她既然有求于这些士人,当然也要给予足够的诚意——她放任董卓为乱至此,多少也有降低士族预期的考量。

  现在么……只要少帝还活着,清流派就能成为她的助力,秦楚对卢府家仆的到来自是求之不得。

  “请他进来。”她说。

  昨夜月色黯淡,今晨红日照常升起,依然明亮炫目。如此晴日,雒阳北宫却乱成一团。西凉卫士手持长戟守在德阳殿前,出入皆需董卓令牌。若无凭证,便是少帝贴身的侍婢、朝廷钦定的太医令也不得入内。

  即便如此,消息也如柳絮般四散飞去。“天子晏驾 ”一事在雒阳政客之中无胫而行,上至司徒府邸、下至太祝宅院,哪怕是驾马的车夫都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首都的暗潮,惶恐与惊骇一日间笼罩了整片雒阳内城。

  陈行石的太祝丞府坐落于步广里一角,地皮不大,院门微陈,远看如蒙尘旧宅般,并不能引起什么注意。

  “少帝夜间急症猝发,”书房内,陈行石的手抖了一抖,勉强压住自己发颤的声音,盯着信笺,一字一顿地念道,“薨逝于德阳殿内。明日朝会将立陈留王为帝——”

  “开玩笑。”蔡邕深深地皱起眉。这位当朝大儒堪称失礼地打断了弟子,语气罕见地带上了怒意,“董仲颖强逼天子喝下鸩酒,竟还推脱是‘急症猝发’……便是天子真的因此驾崩,他却只字不提国丧之事,反立陈留王为帝,此等嘴脸!”

  他尾音一颤,像是气极了,看着陈行石那张愁云惨淡的垮脸,深深呼了口气,总算是把那点愤怒强压下去了。

  “舞阳亭主呢?”他像是泄了气,长长地叹了一声,转头望向弟子。

  陈行石低头:“亭主方才派人传信,说陛下身体微恙,须得看守在侧,因此派了荀治中代为出面。”

  蔡邕默了一默:“那卢子干呢?”

  “在王司徒府上。”

  王允今日正午便发了请帖,以“五十寿辰”为由宴请诸官。这请柬发得太匆忙,与少帝崩殂的消息堪称前后脚,明眼者都能看出背后含义。

  众人畏惧董卓,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司徒府上参加所谓的“寿宴”,尽管王允的请帖发出去百张,真正到场的人也不过几十人罢了——都是那些为了大统不惜性命的硬骨头。

  若说其中身份最高的,应当就是卢植了。

  他昨夜派了护院拜访秦楚,得知少帝情况后便赶回尚书府,次日便如曾经承诺那般施以行动,冒着被董卓忌恨的风险于士人之中斡旋,连蔡邕都自愧不如。

  蔡邕当然也是收到过请柬的,只是王允所行之事太过明目张胆,他畏于董卓之势,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幕后以信传话。

  “卢子干之心性魄力,吾等所难及啊。”他感叹了一声,还是将刚刚写完的书信交给了陈行石,“我牵挂宗族,不敢正面对抗董卓,也只能做这些了。

  子磐,你替我将这封信送与议郎彭伯,他会明白怎么做的。”

  陈行石点头应是,转身出门。

  只可惜留给汉臣的时间实在太少,哪怕蔡邕卢植食汉禄之心拳拳,时代的齿轮也不会被封建时代的忠孝节义打动,时世风云照旧涌动。

  雒阳城内的书信飞来寄回了小几轮,从正午传至宵禁,太阳落了又起,寒月的冷意还未散尽,各家信使依然麻木地于街道四处奔波。

  然而个体的力挽狂澜到底于大事无补,英豪顺时而生,却无法凭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时代。

  人们终于还是在六月寂寥冷落的更声中,等来了寅时的朝会。

  屹立了一百三十余年的雒阳北宫照旧巍峨矗立于阳光之下,岿然不动地于碧蓝天空下崔巍着,如此峥嵘,几乎要让人产生东汉王朝可以绵延千年的错觉。

  卢植面色肃然地掀开车帘,在轻微颠簸中抬眼上望,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色。

  “成败在此了。”他心道,“只盼伏异人……”

  只盼伏异人能遵守她的诺言。

  卢植微微偏头,在垂首登殿的人流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尽管董卓早有威胁,声明过“朝会不来小心你全家”,依然有几位脊梁笔直的忠良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称病后便不再上朝。

  可是汉臣究竟只是少数人,更多的官员心中或是木然或是悲哀,最终还是如董卓所期望般登上了德阳殿门。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世家出身,举手投足都关系着宗族的几百人姓名,祖辈的声名与族人的性命沉沉地压覆于肩背,又如何能为了一个皇帝而将这些牵挂全部抛下呢?

  卢尚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在心中摇头,面上却不动不摇地随着人潮进了大殿,找到位置后一撩袍服,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对着空荡荡的龙榻跪下。

  西凉军士持戟立于群臣周围,董卓亦是扶剑站于陈留王身后,睥睨着百官。德阳殿中不进刀枪剑戟,董卓此举威慑意味太强,大殿一时无人敢动,只整齐地跪成几列,趴伏与地席上,沉默地等待着乱臣的宣判。

  紧接着,李儒冰冷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

  “孝灵皇帝,早弃臣民;皇帝承嗣,海内侧望。而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居丧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

  卢植听到身边有人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百官垂头屏息,大殿中回荡着谋士一人平淡板正的声音,伥鬼一般蚕食着东汉王朝最后的尊严:

  “陈留王协,圣德伟懋,规矩肃然;居丧哀戚,言不以邪。”*

  他与所有人一样伏地倾听,撑在光滑莞席上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卢尚书低头不语,心脏却狂跳不已,脑中无数次划过陈府中的密谈、少帝苍白稚嫩的脸,以及舞阳亭主烛光下明亮而锐利的双眼。

  此时此刻,秦楚究竟到了哪里?

  “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

  李儒换气喘息的瞬间,周遭一片寂静,身边却忽然传来“嗒”的一声细响。这声音极轻,几乎要让人忽略了去,卢植定睛,才发现莞席上……竟然湿了一块。

  他愣住了。

  那滴泪水悄无声息的渗进莞席中,眨眼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卢植不能抬头,眼皮于是颤了一颤。一呼吸间,李儒又开始念那废立诏书,他却已无心再听,眼睁睁地看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于人眼中落下。

  “少帝已薨……”

  它们的主人或许是不同的汉臣,可再多人落泪,也只能在脚下这低微的莞席上留下几道微末的印记,淡薄得一吹便干,眨眼便消失不见。

  好像是在一切溃散坍圮前,对东汉王朝最后的吊唁。

  人们于是听到李儒冷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少帝已薨,兹请奉陈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

  正是在最后一字落地前,德阳大殿朱红辉煌的宫门忽然被“咣当”一声拉开,夺目刺人的白日阳光霎时落入殿中。

  李儒一滞,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终于从诏令上移开了。

  与此同时,百官几乎一齐抬头。首先看到的便是亮得晃眼的蔚蓝晴空,定神才见一道身影逆光立于门前,不闪不避地落于眼中。

  来人身形在碧空之下略显单薄,姿态却挺拔如出鞘利剑,赤红外袍野火一般在风中猎猎飞扬,乍看竟如龙鱼河图中的九天玄女,肃清魔魅,威震天下。

  随后,人们便听到女子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问:

  “倘若天子没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