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肃吏治, 那就得找到一个合适下手的人。

  让人苦恼的是,账册上面的名字太多,以至于一下子都不知道应该从谁下手了。

  胤礽、胤禛、胤祐和胤祺翻看着账册上的名单, 面色深沉。

  别问胤祺为何会在。

  问的话就是胤禛是胤礽的副手, 胤祐又是胤禛的副手, 那求问三人都是领导, 那谁是干活的?年幼且憨厚的十弟被排除在外以后,就剩下胤祺一个人了。

  因此胤祐庄重而严肃的宣布:“五哥,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副手啦!”

  胤祺:“好耶!”

  胤礽和胤禛斜眼看胤祐,最终想着能多抓一个劳动力也好的念头,随便他去做了。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拿谁开刀。

  在此之前——胤祐举起手:“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分类出来:借钱少的,借钱多的,还有真需要或者花天酒地的?”

  胤礽想想, 也对。

  这一调查也用了些许日子, 户部侍郎阿山心里惶恐不安,倒是偷偷摸摸递出去不少消息,直言太子有意查国库借款。

  就是没啥人搭理便是。

  比如有同僚笑道:“就连格尔芬都借了好大一笔来着, 咱们借的那些算什么?天塌下来那还有高个子顶呢。”

  格尔芬是索额图的嫡长子。

  身为太子的伴读,亲信, 他都敢借钱不还更何况旁人?再说了朝堂形势复杂,太子敢得罪满朝文武吗?

  户部侍郎阿山觉得挺有道理。

  他举起杯盏大笑:“是为兄的错, 来, 继续喝!”

  只是畅饮的众人不知道索额图现在正冷汗涔涔而下。他跪在毓庆宫里, 感受着让脊背上阵阵刺痛的视线, 忽然发现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时候太子已经变了许多许多。

  太子冷笑一声, 将侍卫送来的消息砸在索额图的身上:“叔公, 您老了, 您上书乞退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

  落在索额图的耳中却宛如一道惊雷,他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胤礽站起身来。

  他细细念道:“常泰、能格、定寿……他们几人已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此行随汗阿玛前往西北征讨噶尔丹,或能一举向上。至于叔公您……”

  胤礽平静的看向他:“还是回家中好生培养赫舍里下一代人,别再养出格尔芬与阿尔吉善这般的混账东西。”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连前两者都做不好,更何况后头?胤礽此前让索额图寻觅一些赫舍里氏的能人干将,虽然想借此来让索额图的权势落下,但也未曾下定决心让索额图退下。

  现在,他决定了。

  胤礽平静的看着索额图,越是平静越是让索额图惶恐,他感觉自己的喉间仿佛被堵了一块大石一般,半响竟是说不出话来。索额图双手微微颤抖,轻轻摸上落在地上的书页,逐一翻看下去。

  突然索额图双眼大睁。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书页。索额图刚才的疑惑和不满在顷刻间消散,剩下的唯有如鬼泣般的痛呼声:“逆子——逆子啊!”

  索额图嘴唇哆嗦。

  随即竟是双眼一闭,整个人往后倒去。

  太子胤礽怒归怒,却也没有逼迫索额图的心思。眼看他居然被气晕过去,胤礽急急上前,急声呼道:“请太医,快请太医过来!”

  索额图竖着进毓庆宫,横着出毓庆宫。

  这消息一经传开登时轰动了整个京城,在家无所事事的纳兰明珠乐得眉眼弯弯,急声呼喝更衣洗漱,打算要到赫舍里府上去看戏……哦不是,慰问下索额图。

  纳兰性德:…………

  他看着阿玛急匆匆的更衣出门,艰难的侧首看向母亲:“额娘,您就随阿玛这样?”

  福晋淡定得很:“随他去吧。”

  紧接着她转移话题:“富森这孩子将你带回来的钟表都给拆了,非说自己能装回去。”

  提起儿女纳兰性德的眉眼也柔和许多。

  出海走了一大圈所经历过的一切,绝非讲述给诸位皇子那么简单,在生死边界转了一圈的他,也终究是放开了心,也有心思培养几个孩子。

  提及富森,他又要提及长子:“富格如今已有十六,差不多也要上考场演练一番。”

  母子两个念叨着往后院走。

  至于纳兰性德则是乘坐马车前往赫舍里府,纳兰府和赫舍里府距离极近,出门从街的这一头乘车到另一头便是。

  马车一停在赫舍里府外,门房里的小厮就开始嘴角抽搐。他们再是眼神不好也认得出,来者分明是老爷的死对头。

  说到底也是老爷不好。

  就连小厮也忍不住腹诽——自打前两年纳兰明珠倒台以后,自家老爷三天两头就要上门叨扰一下,为的是啥?谁都知道呗。

  纳兰明珠憋屈有多久?

  瞧他现在一听到消息便立马赶来就知道了。

  想归这么想,门房拦还是要拦的。

  他苦哈哈的挡住去路:“明珠大人,现在不见客,不见客!”

  纳兰明珠嚷嚷着就往里走:“啧!这么这么小气?平日索额图来本老爷府上,本老爷何时拦阻过?”

  小厮哭丧着脸:“可是,可是——”

  今天情况不一样啊!

  还没等小厮想出如何阻拦,又见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太子胤礽带着胤禛、胤祺和胤祐走下马车,看着纳兰明珠还有点诧异:“明珠大人怎么在此?”

  “太子殿下?”纳兰明珠讶异。

  他灵光一闪,赶紧笑道:“奴才听闻索额图病倒了,因此特意上门慰问。”

  假慰问,真看戏。

  纳兰明珠乐呵呵的黏在太子身后,俨然打算凑凑一同进去。

  胤礽本想拒绝。

  索额图丢脸=赫舍里氏丢脸,胤礽也不想躲让纳兰明珠看到,免得笑话传开。倒是胤禛上前一步,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太子胤礽眸色微沉。

  他将舌尖上的拒绝之语吞了回去,转头换了个话题:“明珠大人,请。”

  纳兰明珠打了个寒颤。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不应该进去……的?纳兰明珠登时把警惕心拉到最高,谨慎小心的往里走去。

  管事上前迎接。

  他满脸茫然和诧异,完全不懂太子殿下怎么会和纳兰明珠混在一起出现?管事怔愣一瞬,随即赶紧请着太子殿下到花厅一坐,倒是胤礽摆摆手:“带孤直接去看看叔公吧。”

  管事:“……是。”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老子今日就要把你这兔崽子的腿打断!”

  太子胤礽:…………

  胤祐、胤禛和胤祺:…………

  纳兰明珠睁大了眼睛。

  哎呦我的妈?不是说索额图晕厥被送回家的吗?听这声音哪里像是病人?

  太子衣袖一甩,匆匆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狂奔至声音来源处,只见身着单衣的索额图双眼赤红,散乱的发辫无风起舞,挥舞着手上的棍棒追在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两人身后,破口大骂:“与其让你们辱了我赫舍里氏的门楣,倒不如由老夫亲手打死你们两个混账!!!”

  “阿玛——阿玛!”

  “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面色一片灰败。

  他们哭嚎着逃跑——原本也老老实实的打算挨上两棍子,平日又不是没挨过。可是等看到阿玛一棍一个坑,上好的青石砖愣是被砸成两半以后,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哪里不知道,阿玛居然是来真的!

  整个院子里喧闹声惊天动地,原本是来看热闹的纳兰明珠都被惊了个目瞪口呆:索额图……这不会是疯了吧?

  胤祐小嘴大张:“哇……”

  胤禛也没想到索额图竟会如此,他深深皱眉的同时压低声音询问胤礽:“太子二哥,这到底是——”

  上辈子汗阿玛是快刀斩乱麻,直接将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砍了。即便知道两人做了不少恶事,胤禛也难寻踪迹,如今倒是生出好奇来。

  纳兰明珠也竖起耳朵。

  只见太子胤礽沉声说道:“格尔芬借了国库的银钱,拿去放利。”

  胤禛瞳孔紧缩。

  胤祐张口结舌:“他竟是拿着国库的钱……借给旁人?”

  要说胤禟和自己还就打算借钱做生意,格尔芬倒好却直接谋划到更凶残的上头。

  胤礽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想到侍卫交回来的调查结果,他额头青筋就猛地暴起,突突直跳。他本以为毓庆宫那些狗奴才已是做到极致,却没想到还有更多的混账东西。

  胤礽深吸一口气:“不止如此。”

  胤祐张大了嘴:“那还能怎么样?”

  胤禛脸色不太好看。

  他看了看同样被索额图追打不休的阿尔吉善,又想起上辈子他是与格尔芬一同被赐死,一道灵光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胤禛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阿尔吉善,他,他开了赌场!?”

  一个赌场,一个放利。

  可谓是套中套,可不就能把钱的来源拉到最快?

  胤禛一说出口,全场寂静。

  还未等太子胤礽给出答复,一口咬在舌尖上,疼得脸皱成一团的纳兰明珠讪笑一声。他难得为了死对头家辩白:“四阿哥弄错了……吧?堂堂赫舍里氏哪里用得着借此来赚钱?”

  胤礽看了他一眼:“呵呵。”

  他也以为只是玩笑,可事实就是事实,银钱的诱惑力有多大?瞧瞧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就知道了。

  纳兰明珠白了脸。

  他面色如土,望着索额图疯魔的模样打了个寒颤。要是自己在前面拼死拼活,自家儿子在后面搞事……他也非得发疯不可。

  自家儿子们。

  纳兰明珠想想自家出色的纳兰性德,登时长舒口气。

  比后代,自己可比索额图强多啦!

  纳兰明珠想到这里是神采飞扬,精神抖擞,心情不错的继续围观索额图痛揍儿子的戏剧,嘴上还不忘诋毁索额图两句:“要老臣所见,只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话没说完,纳兰明珠便面露尴尬。

  一时兴起,倒是忘了太子胤礽还在这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子胤礽居然还赞同的颔首……?

  纳兰明珠面露茫然。

  站在一边的胤祐也连连点头,对纳兰明珠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明珠大人说得没错!”

  纳兰明珠越发觉得奇怪了。

  紧接着他就发现太子、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同时朝着自己看来,脸上都带着和熙的笑容。

  纳兰明珠寒毛直竖,默默地向后退去。

  胤祐一把抓住他:“为了给纳兰师傅兄弟做好表率,明珠大人明日就把您借的二十万两银子还了吧。”

  纳兰明珠:“……啊?”

  他愣了愣,下意识回答:“不对,老臣只借了十万两银……嗯?”

  纳兰明珠醒过神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给纳兰师傅兄弟做好带头作用?他一张脸如同调色盘般忽红忽白忽青忽紫,到最后险些一口血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