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安静得很。

  气氛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将儿子爆抽一顿的索额图前面还有点觉得自己丢面子,听完七阿哥的话语以后登时乐了。

  他神清气爽,打儿子也打得越发凶狠。

  索额图满脸亢奋, 咬牙切齿的怒吼着:“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子我是少了你们吃还是少了你们喝啊?敢拿国库的钱拿去花销?敢拿去放利子?从今儿个起你们所有的钱都没收了!别想再有一分私房钱!”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是惨叫连连。

  胤祐看着龇牙咧嘴, 往太子胤礽后头缩了缩。胤禛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还把胤祐往外拽了拽:“要下回你敢挪用国库的钱——瞧见了吧?”

  胤祐眯着眼睛哇哇叫:“那是九弟啦——”

  胖揍完自家儿子,索额图终于出完了心头这股子恶气。他拍了拍手,不顾痛哭流涕的两个儿子, 转身看向纳兰明珠:“纳兰容若, 本官也知道他是个好的,可是明珠你可曾想过你其他两个儿子?”

  纳兰明珠有三子。

  长子文采出众, 深受皇上器重, 在京城里也有着文曲星转世的美名。比起长子, 明珠的另外两子虽然声名不显但学业也是出色,纳兰揆叙今年十七岁,揆方今年十六岁, 都已是颇具文名……

  明珠从未觉得两子会有任何问题。

  听闻索额图一说终究是变了脸色,他顾不得和太子等人说话, 疾步赶回家中,将三子拎出来同时询问。

  纳兰容若脸色不佳。

  他没有问弟弟们借款之事, 而是倒先反问明珠:“阿玛,您怎么也在国库借款?”

  “别家可以,我怎么不行?”

  纳兰明珠哼了一声, 没等儿子再说话先盯着另外两个儿子:“你们说, 你们到底借了钱做什么?”

  纳兰揆叙和揆方眼神飘忽不定。

  纳兰明珠的脸登时一沉, 他想到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两人的恶行, 心里的警报登时被拉到最高点。

  纳兰明珠大手一挥。

  他带着管事仆役就冲入两个儿子的院子里, 进行细致的稽查。明珠自诩对儿子教养颇为严格,因此两个儿子院落里干干净净,就连丫鬟都不见踪迹,至于书房里更是除了书籍以外就连把玩的物件也很少见……嗯?

  纳兰明珠的眼睛得有多尖?

  他很快就看到几幅扇面,又看到几幅画像,紧接着又从书柜的夹缝里翻出几册小!黄!书!

  纳兰明珠双手微微颤抖。

  他一张脸黑如锅底,怒吼声险些掀翻了纳兰府的屋顶:“揆叙!!揆方!!!这些书是怎么回事???”

  “阿玛你怎么会翻到的?我明明还包了书皮——好痛!”纳兰揆叙哇哇惨叫。

  追在后头的是冷笑连连的纳兰明珠。

  他完全不记得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嘲笑索额图,操起棍棒也追在儿子的后头:“混账东西,就你们这藏东西的手法还敢骗老子啊!?老子十年前就会了!”

  跟着回来看戏的太子等人:…………

  忙着接待太子,来喊人的福晋:…………

  不是,明珠你说啥呢?

  胤祺乐得噗嗤笑出声:“原来纳兰大人年轻时也藏东西啊……不知道藏得会不会也是小/黄/书。”

  纳兰明珠脚下一个踉跄。

  还未等他解释一二,站在旁边的胤祐一脸高深莫测,竖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错错错。”

  “错了什么?”

  “纳兰大人说的可是十年前,十年前的纳兰大人哪里还需要藏什么小/黄/书,因此他——”

  众人竖起耳朵:“……嗯?”

  纳兰明珠心底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眼皮更是跳起了踢踏舞。

  胤祐沉声说道:“私房钱!”

  胤礽嘴角抽了抽:“纳兰大人藏私房钱做什么?要说的话还不如怀疑是贪……咳咳。”

  胤祐鼻子喷喷气。

  他回转身,看向纳兰明珠的福晋觉罗氏。纳兰明珠的福晋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从辈分上来说还是康熙的姑母,胤祐几个的姑玛嬷呢。胤祐微微抬头:“姑玛嬷。”

  福晋觉罗氏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避开一些:“七阿哥这般称呼,妾身实在是当不起。”

  胤祐不在意,只是提出一个问题:“您知道纳兰大人借了国库十万两银子吗?”

  福晋觉罗氏沉默了。

  纳兰明珠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胖揍儿子们的动作,蹑手蹑脚的往外溜。只可惜他还没走两步,福晋觉罗氏的怒吼声已经耳边响起:“明珠!!!你说,你那十万两拿去做什么了?好你个明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头养人了?”

  “我没有,我不是啊——!”

  “那你拿去干嘛了?你说——”

  太子胤礽望着眼前乱作一团的景象,沉默许久。最终他一转身:“咱们……走吧?”

  诸皇子皆是颔首。

  就连胤祐也被凶残的姑玛嬷吓得心尖颤颤,赶紧跟着兄长们离去。

  继鸡飞狗跳赫舍里府以后,纳兰府里也是人仰马翻,两座府邸的骚动也引发了不少朝臣的注意,即便如此,也依然没人愿意率先还钱。

  倒也不是都不愿意。

  刘果之父刘必显如今九十有二,他撑着年老衰败的身体赶至户部衙门,亲手交还十两白银,同时还激动得老泪纵横:“老臣曾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完成这个心愿……”

  区区十两银子罢了。

  太子胤礽伸手接过,只觉得这十两白银的分量足有千金重。

  调查报告上涉及的官员之多,竟是已然覆盖朝堂之上九成官员,最高借款三十五万两,最低则为五两银子。

  其中家庭贫困者,因为老母妻儿治病借款者有一成,为购置房产者约有一层,剩下八成之人大多作为花销使用,而这八成之中又有接近大半是拿钱购买田产,商铺,甚至用于开设酒楼茶馆乃至戏院赌场。

  借款要全数还上吗?

  那这些需要借款的人要怎么办?

  如果他们不需要归还,那又要如何审核?

  其余官员宗室会不会提出异议?会不会导致失败?

  最后一批滥用借款者要如何处置?

  摆在阿哥们跟前的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胤禛提出的正是上辈子所用的‘养廉银’模式:“毕竟现在官员的俸禄实在是太低太低,一品官年俸禄也仅有一百八十两,加上能更换成银钱的禄米,一年也仅有五百两。”

  胤禛顿了顿,又苦笑着补充:“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不贪污不受贿,恐怕在京城里靠这个薪资,唯有像刘师傅等人一般日日用那青菜豆腐了。”

  胤礽细细思考。

  他觉得胤禛的想法很不错:“养廉银将借款从暗地里变成了明面上,而且也不会给真正的清官太多压力,同时也能杜绝官员侵吞朝廷收入,避免地方官员恣意增收税赋,的确是个很好的想法。”

  胤禛趁热打铁,又说出火耗归公的打算。

  胤礽上回在内务府私库里就听了不少,在对比实际仔细研究下,禁不住抚掌大笑。他对于胤禛的提议侧目不已:“胤禛实乃孤的知心人。”

  胤禛也挺高兴。

  上辈子他也提出过这些主意,只是当初的太子忙于和大阿哥斗争,根本不愿意去得罪文武百官。就连得罪百官都不愿意,更何况去折腾火耗归公这等事?要知道火耗银少则占税二三成,多则占到七八成,这里面的油水可不是一般般的多。

  火耗归公和养廉银一起推出,正好能相辅相成。这两个举措被细细记录在案,等着后头提交上前,而胤祐则与胤祺翻看着贫困官员的记载,感动得泪眼汪汪。

  惨的汉臣占十之八九,以至于偶尔出现的满臣更令胤祐和胤祺震惊。

  比如这一例:这名官员乃是六品牧长,简单来说就是在京城周遭管理牧场。这牧场和牧场之间大有门道,收入丰厚的和收入差的,油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名官员便是收入差的那种。

  再加上其母已瘫痪在床,官员收入窘迫,其妻唯有织布刺绣用以贴补家用,就连夜里也为了省点油钱而不用灯,以至于双眼视物朦胧。又因过于贫困他们购不起眼镜,结果夜半出门时其妻子也摔断了腿,如今不得不在床上疗养。

  胤祐醒醒鼻涕:“这也太惨了!”

  胤祺连连点头:“就是啊……当官当到这份上实在是太惨了。”

  问题真有满臣能过到这种地步吗?

  胤祐和胤祺带着满腔不解,捏着资料和胤祺上门考察。

  光看府邸外表倒是看不出来。

  洗刷干净的红漆大门,两侧石像也是威风凛凛,胤祐眯着眼睛观察片刻:“隆科多。”

  隆科多嘴角抽搐一下。

  他尝试拒绝:“七阿哥,这样不太好吧?”

  胤祐盯着他。

  隆科多默默侧过头。

  胤祐走到另一边,继续盯着他。

  隆科多不得不再换一边——轮了三五回后,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得不抱起七阿哥,确定周遭无人以后双脚蹬地轻盈飞上屋顶。

  胤祺哇哇叫。

  周遭的侍卫冷汗都快淌下来,捂住五阿哥的嘴赶紧躲一边。更别提隆科多了,若是此刻自己被抓住,一个登徒子的名头不说,指不定再来个其他什么罪名,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隆科多蹑手蹑脚。

  偏生刚走了两步胤祐就攥了攥他的衣角:“隆科多。”

  隆科多连忙嘘了一声。

  他满脸紧张,被人发现可就完了。

  胤祐沉默片刻。

  良久他还是说出口:“本阿哥的意思是开条门缝溜进去,反正他们家又没有门房。”

  隆科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