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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长老也未曾想到玄天赦竟是如此轻巧地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情, 他着实怔了一下,满肚子打的腹稿无处可放。

  憋屈了许久之后,朱长老又开口问道,“玄天赦, 那你可知罪?”

  玄天赦瞥了朱长老一眼, 笑道, “我何罪之有?”

  他这话说的真真切切、诚诚恳恳,眼眸中都透露着一股子的真挚。宛如迷魂药一般, 竟然朱长老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到思考是否他当真有错。

  半晌之后朱长老才回过了神,他皱着眉头,满脸的褶子被胡子覆盖着, 显得整个人凶巴巴的。与玄天赦站在一起,更是觉得一个俊美如谪仙人,一个才像是犯下十恶不赦之罪的人。

  朱长老翻了个白眼,知道, “你平白杀害二百八十六人,还敢问出自己何罪之有?”

  他话音未落,手上的动作便已经浮出。朱长老用的法器是一柄铁骨折扇, 扇骨用精铁所炼,扇面则是普通画纸精细描绘花鸟鱼虫。

  玄天赦嘴角抽搐一下, 他师父这法器从他第一眼见,便觉得不合适他师父。只是一想一个矮个子络腮胡子,手里还要潇潇洒洒地那柄折扇, 就想要发笑。

  犹如麻布上头秀牡丹,浑然不配。

  玄天赦猛然后撤, 躲过了朱长老这一下子的攻击趋势。朱长老本就没灌入多少灵力,只是想稍作试探一番玄天赦, 如今看来玄天赦能应对自如,便知晓他的深浅早在先头在四象门修习之时以上。

  朱长老停下了攻势,见玄天赦轻飘飘地落定在五步之遥,便大声说道,“赦儿,躲那么远作甚?到师父身边来,你方才说你杀害二百八十六人是有因可循,可能告知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

  玄天赦抬眸盯着朱长老,他的一双桃花眼分外惹人。朱长老都啐了一口,从前倒是没觉得这小子有多好看,如今也不知是怎的了,通身气派变了之后,竟是多了几分让人痴迷的模样。

  若是四象门朱雀峰的女修们见到了,恐怕要争先抢后地冲上来。朱长老眼神上下恍惚了一下,便听见了来势汹汹的声音。

  他一瞬间便勾起唇角笑了。

  若说他是个好师父吧,他自然不是,从前就待玄天赦一般般。若非玄天赦的后期努力加上些许手段颇丰,他不会想要将首座之位留给玄天赦。可如果说他是个坏师父,他也不会一眼相中了玄天赦,将他扶持起来。

  可他心太硬,就算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也不过是个利用的工具。先头是像用玄天赦继续把控着四象门青龙峰,现在却是想除去这灵修大害,为自己谋得个好名声罢了。

  朱长老今年有四百余岁,可偏偏仙门提起他只说道是四象门长老罢了。而他的好好徒弟玄天赦呢,却是因为这玄安城城主做得好,而赢得满盆彩。就算对不上面貌,却是听到名字,都要赞上一句。

  可往后不会了。

  朱长老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他怎么能说自己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徒弟?嫉妒他比自己有机缘,甚至嫉妒着他已经杀人无数还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怎么能说,他如何能说!

  玄天赦看着朱长老的一张脸青白不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一般。又听见远处传来了喧哗的声音,他眯起眼睛,远远便可见有火把的痕迹。

  那些人吵闹着什么,玄天赦只能听个大概——

  “那个伪君子,我现在一想到我生活在他管理过的地方,就浑身发麻!”

  “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他一定还有更多的血债背负在身上,别留下他祸害旁人!”

  “就是,真的心惊胆战,好在我没有活在他管理玄安城的时候,要不然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知道啊。”

  “……”

  玄天赦冷笑了一下,世态凉薄,他不是体会过了吗。只是这心里缘何还是难受呢?

  孟汲在玄天赦的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玄天赦微微偏头问道,“怎么了?”

  孟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父也听见了吧?只是这些人的话语中……师父,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觉得是那些人该死。你能从桐陵将素昧平生的我救下来,就不会是什么冷血无情之人,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玄天赦本是心里难受,可现下听了孟汲的问询与肯定,让他知晓着这世上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抛弃了自己。至少他的徒弟、他的师兄,还有寒诀,永远不会将他抛弃。

  孟汲先头并未听闻玄天赦的事情,现下只是从朱长老与远处传来的只言片语之中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尚算完整的故事。他猜测着自己师父杀了人,而又被旁人知晓了,这些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着玄天赦,甚至要拿罪于他。

  孟汲心中只觉得不公,他师父尚还未曾说一句话,这些人便已经把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着实能将人逼上绝路。

  人群越发的逼近,朱长老面容上的笑容便愈加得多了起来。他仿佛已是胜券在握,而且自己赢得光彩。

  他蓦地想起白凛给他包的那包茶叶了,味道略涩的茶叶,并不是凡间的物品。那上面带着的味道,分明就是出自魔界。

  朱长老宛如掌握了一切,心中感慨他这徒弟当真有出息,在人界赢得了名声之后,竟能还与魔界交善。玄天赦他当真不是个普通人,可他还是得折在自己手里。

  他来前与客栈之人打听过了,小二无意间透露了他们同行五人。可现下就算是白凛在,面前也只余下玄天赦与孟汲二人,除此之外便是这个小姑娘了。

  朱长老瞥了一眼舒甜,看着她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只觉得玄天赦的眼睛不太好使,竟然挑了这么个玩意儿一同前来玄安城,当真不怕拖了自己后腿。

  可当真如此,还是差了一人。

  小二曾说,与玄天赦一同来的那人虽说相貌普通,可周身却透露着一股子的生人勿进。但是偏偏对玄天赦又像是奴仆又像是爱人一般,让他多看了几眼。他虽然未曾见过玄天赦的真实面貌,可根据着身形体态和那几日并无多人住店,便琢磨出来了。

  店小二的一通描述,叫朱长老有些恶寒。他一想到玄天赦与一个男子如斯,就觉得心中作呕,更是厌恶起他这个徒弟来了。

  只是这么一琢磨,那个男人,恐怕便是魔界之人。

  朱长老想着,便问道,“赦儿,我记着你师兄在客栈的时候,曾给了我一包茶叶。那茶叶甚是好喝,只是师父怕往后再也见不着你们了,不知道这茶叶上哪能买到?”

  玄天赦当真佩服他这个师父,变脸如同吃饭一般简单。方才还在用灵力攻击他,而现在却端着个温和的好好师父姿态。

  许是他得了自己师父真传,如今这个情况下尚还能维持着脸上表情不变。

  孟汲知晓茶叶的事情,有些不能控制地抖了一下,叹了口气。玄天赦背对着他,右手背在身后晃了一下,孟汲便噤了声。

  玄天赦笑了一下,佯装惊讶地说道,“师父说的是哪个茶叶?我这好茶叶许许多多,着实不知道师父说的哪个。”

  朱长老也不含糊,直接抛了一包茶叶,扔在了地上。

  玄天赦并不弯腰去捡,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留给那包茶叶。他只当看见了,诚诚恳恳地对朱长老说道,“师父竟是不知,这是魔界的茶啊!”

  “你倒是坦诚。”朱长老又被他梗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讥讽着,“殊不知我们四象门一阶名门正派,向来高风亮节,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小白眼狼。又是杀人无数,又是勾结魔界的。玄天赦,你可知你罪责有二,件件当诛!”

  玄天赦这下子倒是换了个被冤枉的模样,只解释着,“师父这便是错怪我了,前些日子我去了趟潞城。你也知晓的,那里有个黑市正是交易魔界物品。徒弟贪个热闹,进去瞧了瞧。旁的也没碰,独独买了些许茶叶。”

  他说的冠冕堂皇,一点都不带含糊。可这理由却又是让人无法反驳的合理,朱长老胡子颤了一下,没言语。

  玄天赦便又说道,“师父,方才你指责徒弟杀人埋尸共二百八十六人,可我却偏偏要告诉你,非也。”

  他定定地看着朱长老,眼眸中尽是不屑与讥讽的颜色,薄唇轻启说道,“是二百八十七人。”

  “你!”朱长老气极,终是绷不住神色指着玄天赦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说,杀了二百八十七个无辜之人,你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处!”

  “错处?”玄天赦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再扬首之时便是满目通红,只恨不得要仰天大笑才好,“错处怕是那些个人的吧,杀人越货也说的是他们罢了吧?师父,这不分青红皂白,当真是四象门光明磊落之法吗?”

  玄天赦见到火把离近了,终是叫他等到了这个时机。他厉声说道,“我所杀之人,哪个不是烧杀抢掠、危害百姓?若是我不杀他们,死的便是我的百姓城民。我不愿我的子民们受到半丝伤害,所以我杀了他们。”

  他斜斜地瞥了朱长老一眼,又像是一个帝王一般睨着面前众人。他不怒而自威,宽阔的衣袖在夜风之中飘荡,显得整个人更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一般。

  他无助他可怜,但他更是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度。

  玄天赦见鸦雀无声,便又笑道,“那我,何罪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