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想救她, 需要找到她的尸身。”凌曲道,“没有尸身做容器,纵使是毒蛊, 也无处施展。”

  片刻, 他又道:“庆幸此刻天寒地冻的, 尸身不易腐烂。不然纵使能找到,恐怕也不能用了。”

  杵济听了, 知道主子是松动了,吸了吸鼻子连忙爬起来说:“杵济这就去找!我一定能找到的,这山路我熟, 我一定能找到……”

  凌曲看着飞一般地跑远, 片刻收回目光,刚好见思衿从屋里出来。

  思衿抬眸也看见了他,稍稍收了收神情, 问道:“什么时辰了?”

  “不久,才一炷香的工夫。”凌曲伸手去扶他。雪后天晴,台阶滑,一不留神就能摔一跤, 不是闹着玩的。凌曲发觉思衿明面上不让他扶,可是走至容易滑的地方, 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将自身的重量交给他。

  于是他道:“夫人慢些。”

  思衿却头也不回:“饿了。”凌曲脚步稍稍顿了顿, 带着笑意重新跟了上去。

  虽然思衿面色不显, 可凌曲还是能看见他白净的耳垂愈发红润起来。

  大抵是被那句“夫人”臊的。其实有什么好臊的呢?夫人就是夫人。

  饭毕,思衿有些困乏, 凌曲便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忽梦忽醒间, 有人来传信, 说是北疆的人到了,要见监国。

  凌曲正在布棋,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来者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此刻安静的氛围蛰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终于,最后一颗棋子落定,凌曲抬眸道:“让他们等。”来者听了,如获大赦般退了下去。

  周遭堪堪恢复了安静,凌曲垂眸看着枕在他膝上睡的思衿。思衿陷入了沉睡,也许是炉子里的炭火烧得过于旺了,他的眉梢湿了个透。凌曲打开木窗,伸手握了一把窗边干净的雪,将手浸得冰凉之后,再拿布擦干。

  带着残雪凛冽香气的手轻轻覆在思衿的眉梢,却在接触到思衿滚烫的面颊的那一刹那,突然顿了。

  “阿衿。”凌曲俯下身子,轻轻唤着。

  思衿没有应,只是略微动了动身子。凌曲只好继续唤着:“阿衿啊——梦中既然没有我,何苦要继续睡呢。”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思衿的头微微侧了侧,睁开眼睛来。

  他的目光迟迟不能汇聚,直到看见凌曲披着的白氅衣上缀着的红梅。他此刻就躺在凌曲怀里,躺在凌曲的白氅之下,二人毫无间隙。

  “梦到什么了?”凌曲问他。

  思衿哑着嗓子,说:“梦到了茔殿夜雪。梦到了父皇母后。梦到了……你。”

  他紧紧拽着凌曲的衣裳,直拽得那簇红梅近在咫尺。凌曲于是拥着他,两人在炉火前相拥。

  思衿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凌曲的衣裳,抱住了凌曲。

  “这江山啊,你要还是不要?”凌曲柔着声音问他。

  思衿不说话,只摇了摇头,依偎在凌曲怀中。

  凌曲道:“之前我问过你这个问题。只是现在,我需要再问一遍。你若要这江山,我便杀东晟,废北疆,让你高坐明堂,保你一世山河无恙。”

  “天高路远,我做你的罄钟,做你的铠甲。好不好啊,阿衿?”

  “我不要你做我的罄钟,也不要你做我的战甲。”思衿眼角似乎干涸了一块,“都过去了。大晋的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可是阿衿为什么哭呢?”凌曲问。

  “我没有哭,你看错了。”思衿伸手遮住凌曲的双眼,随即飞快擦掉眼角那块干涸的痕迹。

  凌曲轻轻笑了声。

  思衿这才道:“西厥的事,你不用管我。自古能者居上位,如今北疆和东晟都盯着这块土地,你从中定夺,择一位明君便可。只有一点,不要兴战事,让西厥百姓流离失所。”

  凌曲吻掉了他眼角残存的痕迹,道:“我知道了。”

  -

  府上。蓝五一袭白衣,屹立在堂中央,看着那副山水红梅图。红梅摇曳生姿,是北疆寒梅未曾有的颜色。

  一杯茶冷,府上钗鬟又换了一杯。

  直到第二杯茶凉透,堂内才有了一些动静。蓝五回眸,便见西厥监国孑然而来。

  蓝五扬起一抹微笑,拱手道:“一别数日,不想西厥竟天翻地覆呢。”

  凌曲摘了白氅给钗鬟,道:“一别数日,不想蓝五姑娘竟登了北疆帝位呢。”

  蓝五眉头皱了皱,道:“你怎么知道的?”

  凌曲眉眼一挑,“怎么,你知我西厥的事,就不能让我知道你北疆的事了么?”

  “哼。”蓝五道,“你倒是精明得很,西厥乱成这样还不忘放只眼睛到我北疆来。”

  “少说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有何指教?”凌曲坐了下来,端起茶盏。

  蓝五见他开门见山,也不多迂回,直截了当地说:“我料想思衿不会要这西厥的,如今整个西厥都靠你一人撑着,你打算择位给谁?”

  凌曲敛眉,道:“我就不能独吞天下么?”

  “你不会的。”蓝五想都不想就坐在他对面,说,“你根本不稀罕这烂摊子。”

  凌曲笑了笑,道:“你终究是没有蓝二聪明。今日若是蓝二在这儿,断然不会这样说。”

  “阿姊自然是聪慧于我。只是北疆的规矩,女王登基,三年轮替,我也是没办法的事。”蓝五说。

  “什么穷酸的规矩,早该改了。”凌曲喝茶,“恕我直言,你们朝堂上那帮迂腐之臣,不比西厥好多少。这些大臣打的什么主意,你不知道,你阿姊怎会不知道?”

  “听监国这语气,是要监到我们北疆来了么?”蓝五“哼”了一声,说。

  “我只跟聪明人说话。”凌曲道。

  蓝五听出一些端倪,试探着问:“西厥无主,东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是不是?”

  凌曲不置可否。

  “北疆与东晟相争,胜算有几成?”蓝五问。

  “今日若是你阿姊来,尚有两成胜算。你来,一成都没有。”凌曲回答。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蓝五道。

  “我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凌曲答。

  蓝五道:“我要找思衿理论。”

  “你觉得我能让你见他?”凌曲挑眉。

  “藏着掖着终究解决不了问题,望监国知悉。”蓝五皱眉头。

  凌曲轻轻一笑,道:“你也知道呢。藏着掖着就想套我西厥国土,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我并非善类,西厥我可以不要,好处不能不要吧?”

  蓝五紧紧地盯着他,片刻道:“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放眼中原,有实力得到西厥的,也就只有东晟和北疆了吧?东晟的确实力强劲,可若是想武力灭西厥,也未必不可能。西厥交与北疆,多少还可与之分庭抗礼。”

  “这话听着明白,实则糊涂得很。”凌曲慢悠悠地说,“先不说我没必要非要寻求外援,纵使我将西厥交给东晟,东晟灭掉北疆不过数月的事,到时候天下一统,万人归心,何需什么分庭抗礼呢?”

  “你……”蓝五气不过,“你是一定要将西厥交与东晟了?你就不怕北疆铁骑踏破西厥国门?!”

  “威逼利诱有用么?若北疆铁骑真的能踏进西厥国门,早些时日就该踏了,难道还存心过完这个年?还是说,你觉得在我手下,西厥不如官家在世时那般厉害?若你真是这样想,我可以让你见识见识如今的西厥。”凌曲悠悠地说。

  “惑启他开出了什么条件?”蓝五说。

  “并无条件。”

  “难道说,”蓝五忽然定定地看着他,“你其实是苍……”

  “首座哪里来的兴致赏花逗猫儿呢?”凌曲突然开口。

  首座?蓝五下意识就回头看,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再转过头去,凌曲已然不见了。

  “气死我了!混账东西!胆敢骗我!”蓝五剁脚。

  “姑娘,咱们怎么办?”一旁全程没有说话的老姑姑开口,问。就这么回去,恐怕会在大臣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趟就不该我自己来。阿姊不在,我没有主心骨。”蓝五心里乱得很,“虽然这个姓凌的口口声声向着东晟说话,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没有将西厥交给东晟。这么说,只不过是打探我的深浅罢了。”

  老姑姑深以为然。

  “姓凌的可真狡猾啊!阿姊说我斗不过他,我还不信。这回我是不信也得信了。”蓝五恨恨地说。

  “姓凌的?”一个声音传来。

  蓝五望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执着鞭踩进来——是首座。太和寺没了,众僧需要管,凌曲留的几千个兵也需要管,本就忙碌的凌凇平日里恨不得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今日收到监国的消息,没想到监国没见成,却看见了蓝五。听见蓝五的声音,凌凇以为她说的“姓凌的”是自己。

  可是凌凇自己不姓凌。他姓邰。

  蓝五看见他,那股子怒气像是被水浇灭了似的,一晃眼便泄了个干净。她揉了揉鼻尖,眼神示意老姑姑先退下去。

  “姑娘有何指教?”凌凇说。

  他依旧穿的僧衣,可是挺拔的身姿令他多了一层森然的气场。宛若冲锋陷阵的守军将领。

  等老姑姑走后,蓝五才问:“太和寺没了,今后首座何去何从?”

  凌凇想也不想就答:“太和寺没了,众僧和主持还在。凌凇哪有思考何去何从的道理?”

  的确是这样。蓝五抿起嘴唇。她一见凌凇,方才同凌曲辩驳的牙尖嘴利便一概不管用了。

  她想了半天,才问:“首座为何会到这里来?可是要找监国有事?”

  总不能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吧?虽然蓝五希望是这样。

  岂料凌凇摇了摇头,道:“监国说有一事处理不明,让我来替他解决。可我一进来,便看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缓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