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让我师兄去对付那个北疆来客?”思衿靠在榻上, 拥着手炉问。

  他定睛看着凌曲,却发现凌曲指尖搭着他的脉,一声不吭。

  在他面前, 凌曲少有晃神的时候, 思衿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对劲, 身子往前倾了倾,温热的手背就覆在凌曲额头上, 关切地问:“可是屋里太热了?”

  凌曲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捉住他的手:“我哪怕这个。”

  凌曲的确是怕不了热的。于是思衿问他:“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凌曲将思衿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站起身子:“我在想, 我是不是该去见一下福安。”

  “给他拜年么?”思衿眨着眼睛问。

  “给他拜年, 怕折了他的大寿。”凌曲将大手放在思衿的脸上,轻轻揉搓着,“福安之所以出山, 是因为惑启许了他条件,务必找到你。可是惑启这些年动用了苍府的全部力量,也没有如愿以偿将你找到,福安自然不会助他到底。以福安的性子, 纵使回了西厥,念及你这些年来的苦楚, 必定要找倾煦大师麻烦, 我要在他找到倾煦大师之前, 想办法打消他的念头。”

  说到这儿凌曲笑了一声, 道:“我知道你肯定奇怪,倾煦大师罪大恶极难辞其咎, 我为什么还不让福安伤他。倾煦大师的确该死, 可是只要他活着, 我们便能弄清楚,当年他给我们吃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思衿愣了。

  凌曲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的思路从一开始便错了。当年福安为了保下你我,的确试图借助丹药的力量。可是九转玄灵丹后来经过倾煦大师之手,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这些年我们一直费尽心思想弄清楚它的药性,却从未想过从此丹的真假上下功夫。”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思衿不理解,“难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九转玄灵丹?”

  “他深不可测,惯会说谎。”凌曲重新在思衿身旁坐下,道,“你我三人加在一起,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我三人?”思衿的眉毛动了动,反应过来。脸忽而就红了。

  凌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继续说:“九转玄灵丹恐怕是当初他留下的后手。有了九转玄灵丹,福安奈何不了他。可是我不明白,丹药是福安炼制而成的,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些年他为什么不杀了福安以绝后患?”

  这的确是很难理解的一点。思衿仔细想了一下,道:“九转玄灵丹能逆天改命,也许倾煦大师并不想拿此丹害人,而是,他有想要扭转乾坤的人?”

  “一切都不好说。”凌曲罕见地蹙了蹙眉,道,“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福安我必须要捉到。”

  “你一封请柬将他请来,他不见得不同意。”思衿说,“他毕竟是你的——”

  “他毕竟是个老混账。”凌曲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既保不了家人,又保不了君上。苟延残喘许多年,一出山却打着别人的旗号。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混账的了。”

  思衿定了定,说:“你这话说得牵强。国破也好,家亡也好,大势所趋,他一己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若我父皇尚且存活于世,也未必会怪他。”

  凌曲冷哼一声,道:“你父皇心怀天下,我却未必。当年福安沉迷炼制灵丹妙药,何曾管过我?我自生自灭惯了,身上的冷血,多半是他给的。”

  “你的血并不冷。”思衿伸出温热的手,抚平凌曲微蹙的眉头,“真正冷血的人,说不出这种话来。”

  “你倒是通透得很。”凌曲道,他想顺势倚靠在思衿的肩膀上占点便宜,却不敢将全部重量压在他身上,只好委曲求全地缩成一堆,哄思衿去抱他,“你看我可怜,就说些以前不曾说过的漂亮话来哄我。”

  “谁看你可怜了?”思衿被他挤得不行,只好撑起胳膊,笨拙地往里面让了让,好腾出一些位置留给他。

  凌曲鸠占鹊巢,直接翻身将人抱得紧紧的。

  “我不可怜么?”他露出一番将要哭出来的表情,话音却是愉悦而往上翘的。他俯着身子,每一寸发梢都像在温柔地抚摸着思衿。思衿在他身子底下,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带着一些哑:“你……滚开。”

  这可是他少有的恼羞成怒。凌曲自然喜欢。

  正待凌曲打算借着自己这股短暂的可怜劲儿干一番大事时,身后的门被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

  凌曲不听,正欲继续,岂料紧接着,又被敲了两下,仿佛成心要坏他的好事。

  他这才面不改色地停下动作。袖间一柄折扇宛若利刃一般破门而出,在空中盘桓一圈之后重又回到他的手上。

  “火气真大。”外边负手而立的盛玉山透过门上的破洞说。

  “公公若是有事,外厅等候便是,何苦要大老远窥探虚实呢。”凌曲甩开扇子,用冰冷的语气说。

  “公公?”盛玉山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我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思衿拽了拽凌曲的袖子,提醒他道:“来者便是客。”

  “只怕是这客人找不到自己的去处。”凌曲冷哼一声。

  盛玉山盘着手里的核桃,不紧不慢地说道:“奉主子的命令,给小师父送个东西。送完就走,互不耽误。”

  盛玉山走后,思衿盯着眼前这枚玉玺,久久不能释怀。

  凌曲却一言不发,甚至面色有些冷。

  “我父皇的玉玺,怎么会在东晟?”思衿忍不住说。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父皇就是用这枚玉玺在朝臣的奏折上披红的。只是在他印象中,这枚玉玺巨大而沉重,现在看来,却是小小的一枚。

  可见记忆与现实之间,偏差在所难免。

  凌曲没搭腔,而是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惑启为什么会将这东西给你。”

  思衿于是问:“他为什么会将这个东西给我?”

  凌曲叹了一口气,说:“小呆子,他知道你无心江山,想借你的手,名正言顺地接管西厥的国土呢。”

  先假装让贤,将玉玺交还给思衿,在天下人面前博得好名声,再由思衿将玉玺转赠,一举两得。

  思衿怔了怔,突然说:“应该的。”

  “你魔怔了?”凌曲瞥了他一眼,“有时候慈悲不见的是好事。”

  思衿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枚玉玺:“原本我以为你会加入苍府的。惑启千方百计地招揽你,你不可置否的态度让我觉得他便是你心目中的不二人选。”

  “傻子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态度。”凌曲冷笑一声说,“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惑启是个商人,我同他之间只做买卖。平白无故送他一个西厥,他还不配。”

  思衿托腮,假装为难道:“那怎么办呢?国不可一日无主。”

  凌曲睨他:“倒也不至于紧迫到此等地步。”

  “至少,”说到这儿凌曲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思衿的腹部,“先让我当爹。”

  -

  雪胡乱吹了一夜。

  西厥正值国丧,哪怕年事将近,也不见热闹声响。倒是街头巷尾的糖人、冰糖葫芦串儿、炒栗子、糕饼年货什么的要比寻常时候多。

  “怪了。”震昭拂干净肩膀上的雪,跟在福安身后说,“西厥死了涂山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黎明百姓凑什么热闹。”福安粗粝的手拂过铺子上一排虎头鞋,在尽头停下来,取出那只小鞋观看。

  震昭停在他身后,将腰身的跨刀稍稍往里隐了隐:“丹修,您这是——”

  “哪双好?”福安左手托着一只蓝白小鞋,右手托了一只金三彩。

  震昭藏刀的手茫然地指了指右边,道:“右边这双看着喜庆些。”

  福安还了一会儿价,将小鞋踹进衣裳里:“走。”

  “就是这里。”震昭摊开皱巴巴的请柬,仔细比对。福安一言不发,看了一眼便要进去。

  震昭拦住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丹修,贸然见他不好吧?”

  “见总比躲好。”福安拂开他,“我又不是你们东晟的人,我避什么嫌?”

  震昭正待要说话,一个人声冷不丁传出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话倒说得实在。”

  福安抬头,便看见高阶上,凌曲负手而立,鹅黄色大氅披拂,明亮中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震昭见是凌曲,只能咽下肚子里的话,拱手拜了拜。

  凌曲看都不看他,敲着折扇,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

  等到与福安比肩的时候,他才停下步子。

  “好歹你是我爹,怎好叫你来给我拜年?”凌曲歪着头,道。

  福安蹙眉,只是站着,一声不吭。

  “怎么,”凌曲用略带无辜的表情看着他,“在得知我手里有励钧遗孤后,知道自己不得不来了?”

  福安不接话,而是开口,道:“你把毒息过给他了?”

  凌曲不置可否。

  福安平静地说:“你过毒息给他,他身上的毒息掩盖了血气。可是方才我站在门口,都能闻到血腥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凌曲想了想,瞳孔倏然皱缩。

  只见身后凌目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大喊说:“不好了!思衿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三代同堂了要:)

  【作者的话:三次元太忙太忙啦!只能龟速更新了QAQ!但是只要有uu看我就能更新到完结~比心~】